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银线道:“刘富,我和翰林说两句话。”
  刘富巴不得赶紧离开,不等陆睿说话,便退出去了。
  陆睿看着银线,银线一直是跪着的,她仰脸道:“翰林,我知道,我们大家一直都觉得姑娘是枉死的,都觉得她冤。”
  “可如果,我们都想岔了呢?”她道,“如果,她根本就没有死呢?”
  陆睿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这个可能性,他从未考虑过,只在梦中梦到过。
  因她的死有逻辑可循,她的活却没有任何理由。除非,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有些东西,原是随着温蕙的“死”深深埋藏了。
  可如果,温蕙根本就没死呢?如果,她还活着呢?
  “昨晚带走大姑娘的,就是我们姑娘。这一点,我可以以性命担保。”银线道,“既是她,大姑娘现在必定无事的,反而不需要担心。”
  她站了起来,握紧了拳。
  “真正该问的是,她怎么还会活着?”
  “她在哪里?现在怎样?”
  “陆家,到底对我们姑娘做了什么?”
  “翰林,人死了,我们往前走,我同意,你是对的。”银线道,“可现在,她活着!”
  昨晚,银线在火光里看到了温蕙眼中的泪光。
  堂堂的陆氏少夫人,是如何变成黑衣蒙面见不得人的?
  她既活着,为何不能露面?眼睁睁看着夫婿娶娇妻,与女儿不能团聚?
  新夫人入门的时候,她又躲在哪里哭泣?到女儿出事,才终于被逼得现身?
  “翰林,”银线问,“活着的人,当不当有个真相?当不当有个公道?”
  银线一连串的质问,将陆睿从这冲击中惊醒。
  “你说的对。”他抬起眼,“我得问一问。”
  “陆家,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现在,又在哪?”
  傍晚时分,秦城匆匆走进内院,告诉温蕙:“小郡主被我们截住了。”
  温蕙抬起眼睛。
  秦城看见,她的眼睛是红的。
  又一队黑衣人疾驰出城。
  这时候霍决才终于从宫中脱身,回到府里。
  秦城特意为他留下人,禀告:“夫人和秦城刚刚出城去了。”
  小安摩拳擦掌:“走,一起去!”
  那边又报:“陆大姑娘醒了。”
  霍决道:“你去照看陆大姑娘。”
  小安的脸垮了。
  霍决转身带人追出了城。
  小郡主心虚,掩耳盗铃般地跑到南郊的别苑里住了几天。今天大家都回城了,她缓过那个劲,也决定回城了。
  离京城本就不远,歇了个午觉才出发,走到半路,叫人劫持了去。
  温蕙见到小郡主的时候,天色已经昏下来了。
  远离了路,在一片林子里。
  小郡主被绑着手,瞪着这个蒙面的女人:“你是哪个?我警告你,趁早放我回去!”
  先开始她是怕的,以为遇到盗贼。后来发现这些人进退有矩,令行禁止,就知道不是盗贼了。
  这肯定是京城跟她有梁子的人。
  她过去得罪人太多了。根本猜不出来到底是哪个来报复了。
  但既然知道是来报复的就不怕了。
  小郡主一生,只怕权势。因她就是仗着权势才能横行无忌的,所以最了解权势的威力。
  这些跟她结下梁子的人就是来报复,又能怎样,顶破天,蒙着脸揍她一顿拳头,抽她一顿鞭子。
  也就这样了,别的,他们不敢了!
  她可是渝王郡主呢,身上有帝宠的!
  等她查清楚是谁,再找回场子!
  温蕙看了小郡主一眼。
  她还记得端午时候,她也见过她。当时还让秦城出手小惩。只那时怎么都想不到,一个未嫁的少女,竟能有这般恶毒的心思。
  又或许,恶毒的心思是每个人都有的。每个人都曾有过“如果能让某某人死掉就好了”的想法,只大多数人,绝大多数,都没有行动的能力,也承担不了后果。
  这少女有行动的能力,承担得了后果,她的恶念便能成真。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权势”两个字。
  温蕙扯住小郡主的衣领,一言不发地拖着她往林深处去。
  秦城舔舔嘴唇,实在很好奇,这个事夫人要怎么才能解了气?
  温蕙无视了小郡主的叫骂,把她拖到林深处扔在地上,挥拳狠狠揍她。
  “你有种告诉我你是谁!”小郡主也硬气,一边挨揍,一边叫骂,一边还放狠话,“等我揪你出来,夷你三族!”
  温蕙一边揍,她一边叫骂。
  只温蕙不理她,只狠狠揍。
  小郡主渐渐骂得断断续续,她发狠道:“有本事你杀了我!要让我揪出你是谁来,你……
  她忽然顿住。
  因揍她的这个女人拉下了蒙面的面巾。
  她为什么拉下面巾,她不怕暴露身份吗?
  小郡主隐隐不安。
  她道:“你竟是个美人,你难道不是打手?”
  她以为对方是女打手,仇家虽然要教训她,也不敢坏了男女大防,故找个女人来教训她。
  “我不是。”温蕙说。
  温蕙的眼睛很红。小郡主益发不安,她问:“你到底是哪家的?”
  “她只是个小孩子!”温蕙质问她,“你怎么能有这么毒的心!”
  “啊!”小郡主恍然大悟了,“原来你是宁氏的人!”
  因她最近涉及到小孩子的事,还能让人动这么大干戈的,就只有宁菲菲那个继女了。
  “她死了吗?”她笑得恶毒,“我还没收到消息呢。这么说是死了?宁氏这么生气?看来我是做对了。”
  温蕙掐住她的脖子:“你想得美,她还活得好好的!”
  小郡主呼吸困难起来,反而更不怕了。宁氏算什么呢,大家子出来的,更讲规矩,不敢真拿她怎么样的!
  她咬牙笑:“没死?那就等着,看我下次能不能弄死她!别做梦跟小陆探花相亲相爱了,我都得不到,她凭什么!”
  温蕙掐着她的脖子,凝视着这嚣张跋扈的亲王郡主。
  “我不是宁家的人。”她说,“但你要记住我的脸。”
  不是宁家的人?小郡主愣住,又感到不安起来,问:“那你是谁?你不是为陆大姑娘来报复我的?”
  “我的确是为着那孩子来的。但我不是她继母的人。”温蕙说,“我是,她的生母。”
  小郡主愕然,那掐着她喉咙的手忽然松开,捂住了她的嘴。
  月亮升起来了,小郡主看到陆大姑娘的生母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这柄匕首不是温蕙从开封带到京城的那一柄。
  这是后来霍决给她的。鎏金嵌玉,锋利无匹。
  她原本只将它收在房中,以为再用不到了。结果霍决想杀陆璠!
  自那之后,这柄匕首就一直在她腰间不离身了。
  小郡主看到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在这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恐惧。
  她疯狂地挣扎,想大喊“你不能杀我,我是渝王郡主!”,但她的嘴被捂住了,身体被温蕙压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尖锐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光痕,狠狠刺入了渝王小郡主的心脏。
  血从她捂住她嘴巴的指缝间涌出来,从匕首刺入的伤口中喷出来。
  小郡主的瞳孔放大。
  温蕙扭动匕首,绞碎了小郡主的心脏。
 
 
第229章 
  身下的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温蕙还在扭动那匕首。
  那颗黑得不能再黑的心,也碎得不能再碎了。
  小时候看的话本子,大侠斩奸除恶不是这样的。都特别潇洒,刀一挥,剑一撩,恶人倒地。
  大侠都不会绞碎别人的心脏。
  这是带着恨意的行为。
  温蕙的心口处,积了许久的恨喷薄而出,到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呼吸依然急促。
  这时,身后响起踏断落枝“咔嚓”声。
  温蕙转头,霍决站在那里看着她。
  温蕙拔出匕首,血喷溅了出来。
  温蕙站起来,提着匕首向霍决走过去。
  “蕙娘……”霍决想接过那匕首。
  温蕙手腕一翻,锋利的匕首架在了霍决的颈间。
  月色里,她的眸子与平时的平静不一样,带着血色。
  从懂事起,温家就已经渐渐有起色了。她也是从小就有丫鬟用的。
  母亲和大嫂偶尔还会亲自下厨,到了她这里,便是学做菜,那鸡鸭鱼也是灶头婆子都已经杀好了的。
  温蕙一生,第一次亲手杀的,便是人。
  皇族宗室,亲王郡主。
  “谁动璠璠,我就杀了谁。”温蕙盯着霍决的眼睛。
  “我知道,你那时候就想杀我了。”霍决看了她一会儿,道,“只你忍下来了。”
  当霍决告诉温蕙他去杀陆璠的时候,温蕙低下头胸膛急剧起伏的那片刻,霍决察觉到了她的杀意。
  但她终究是忍下来了。
  可能因为霍决没真的动手杀陆璠,可能因为她当时匕首收在了房里,手无寸铁,可能因为考虑到了单打独斗做不到一击必杀,可能考虑到了杀了霍决之后念安可能会对她和陆璠发起的报复……
  她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最终她将一口杀气憋在了胸膛里,忍下来,继续跟他过日子。
  而小郡主,却真的对陆璠动手了。
  陆璠没死,都是因为霍决为了讨好温蕙,安插了人手。纯属是幸运。
  所以温蕙杀了她。
  霍决以自己的血祭炉为温蕙打造那杆梅花亮银枪的时候,曾希望温蕙在他的保护之下,过快乐平安的日子,手上不用沾血。
  但那其实是他对“月牙儿”的期望。
  月牙儿不是一个成长成熟的大人,月牙儿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想保护的是这个孩子的无知、天真和热情。
  可现在霍决看着刚杀了人的温蕙。
  她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她的眸子凌厉,她的唇紧抿成一线,带着凉意。
  她的身上有血气和还没散的杀气。
  美极了。
  此时,告诉别人她是监察院霍决的妻子,决不会有人质疑。
  他的妻子,美极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话你都不会信了。”他说,“没关系。”
  霍决没管那匕首,他低下头去吻了温蕙。
  她的唇上沾着血,微咸微腥的味道渗入了两个人的口腔里
  匕首太锋利,在霍决的颈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霍决捏住匕首,掰开温蕙的手,把它从温蕙的手里取过来。
  “你以后就一直带着它,若我又对你的女儿做什么的时候,”他把匕首插进了她腰间的鞘中,“你就可以杀了我。”
  “这比我说的话管用,是吧。”
  锋利无匹的匕首,实在是,比霍决一百句承诺,更让温蕙觉得心安。
  霍决掏出手帕,擦干净温蕙脸上的血,又给她擦手。
  “四哥,你不在家,我做了个梦。”温蕙说,“我梦见,我凭着你的权势,我的武功,把璠璠抢到身边,从此可以跟她一起生活。”
  “你回来了,刚才,我转头看见你,梦醒了。”
  霍决给她擦着手,道:“你其实,把一念大师送到陆府就可以了。”
  “是啊。”温蕙道,“明明就这么简单。我可能是疯了。”
  霍决抬眼,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
  “你一直都在做‘该做的事’。”他温柔地道,“只不过,终于做了一回‘想做的事’罢了。”
  “这没什么,人都是这样的。纵然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可有些时候,就是控制不住了,就是受不了了。永远做正确事情的人,都非常人,或者大概已经不是人了。”
  温蕙靠在霍决的肩头哭泣。
  她好想和女儿在一起不分开,真的好想。
  可从她离开开封陆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不行了。
  霍决抱着她,柔声哄她。
  许久,温蕙抬头道:“四哥,我闯祸了。”
  霍决看了眼小郡主的尸体,笑了笑:“没关系,四哥给你收拾。”
  温蕙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眼泪。
  霍决吻她的脸颊,吻她的眼睛,吻干了那些眼泪。
  “走,路上说话,璠璠的事,咱们慢慢说。”他牵着她的手向来时的路走。
  秦城等了老半天了,见到他们回来,先看到了温蕙身上的血。他眨了眨眼。
  霍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捆着手脚塞着嘴巴的渝王府诸人。
  秦城颔首。
  霍决牵着温蕙的手到自己的马旁,温蕙刚伸手扶住马鞍,踩住一只脚蹬,身后传来一连串“噗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
  监察院的人办事,都带着手弩。有事时,并不与人缠斗,手弩直接毙命,干净利落。死的都是“妨碍公务”、“对抗官府”。
  所以监察院办事,无人敢抗,都乖乖开门,任检查,任抓人,任抄家。
  温蕙的动作滞了一下。
  霍决托了她一把,让她翻身上马,随即自己也上马,与她共乘一骑。
  温蕙只扭着头,一直没往那边看。
  番子们在前面打着火把,把夜色照得恍恍惚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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