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霍决和温蕙共乘一骑,握着温蕙的手摩挲,问她:“杀人,怕了吗?”
  温蕙道:“刀刺进肉里的感觉真是怪,后脊背有种难受。”
  霍决道:“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一直干的都是这种事。”
  温蕙如今懂了:“所以你就疯了。”
  霍决道:“你管着我,我就不疯。你不管我,我就疯得厉害。”
  温蕙叹道:“等我也疯了,就没人管你了。”
  霍决笑了:“你若疯了,我就不能疯,我得管着你。”
  “蕙娘,我想跟你说说牛贵。”他道。
  温蕙凝神:“你说吧,我听着。”
  “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霍决说,“我一直很尊敬他,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温蕙道:“但他败给了你。”
  霍决道:“我便是想跟你说说,牛贵为什么败在我手。”
  “换了三个皇帝了,宫城守卫之权移交到我手上了,意味着他已经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了。这样,他还恋栈权力,想过‘几年’再退。”
  “我呢,还记得那天是小年,各衙门都封印了。牛贵在乾清宫陛见呢,我就站在乾清宫外面。我特地选择了这一天,我下定决心,要杀牛贵,取而代之。”
  “等他出来了,我就进去,说服了陛下。陛下与我联手,抽空了宫城防卫,兵围牛府,杀了牛贵。”
  “从说服陛下,到兵围牛府,我只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温蕙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霍决如今说起这些事,都似轻描淡写,但在当时,牛贵还掌着京军三大营,京城里还有那么多宗室。只要牛贵愿意,自有不甘心的宗室愿意扶着他的肩膀往那个金座上爬。
  皇帝和霍决当时面对的风险之巨大,换作现在的淳宁帝,都未必愿意再来一回。
  “牛贵败在一个‘慢’字上。”霍决说,“他经营几十年,实际上,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只是我太快了,他来不及。”
  霍决低下头,贴着温蕙的耳朵告诉她他真正想说的事。
  “牛贵的退路……”他嘴唇擦着她的耳廓告诉她,“如今,都在我的手上。”
  “蕙娘,我会吸取牛贵的教训。我不会恋栈权力,该退的时候,我会退的。”霍决道,“就算我退不了,也会将你安排好。”
  温蕙沉默了许久,却在夜色里笑了。
  “牛贵大概,对他的妻子,”她道,“也是这样想的。”
  霍决道:“这也是可能的。所以,我们来谈谈陆大姑娘。”
  “我自负能力权势,陆大姑娘,却的确是我力所不及的。”他道,“我的权势,只在我在的时候才有用。我若没了,便护不住她。因为我,没有宗族。”
  宦官的权力只一代,无法传承。
  “你若将她养在身边,将来我安排她嫁的人,在我活着的时候,会将她像菩萨一样地供起来,不给她一分委屈受。只我死了之后,便什么都不能保证了。”
  “这一点上,陆嘉言远强于我。他纵然因什么事获罪下狱,只要余杭陆氏不倒,陆大姑娘在夫家就不倒。”
  只有谋反大罪,才会株连宗族。其他的便是贪污剥皮实草了,也只是他一家一房的事。
  霍决缓缓道:“我以前,曾想过哄着你把陆大姑娘接到身边,断了你和陆嘉言之间的联系。至于陆大姑娘自己到底将来怎样,我是不在意的。因为那时候,我只在乎我和你的眼前。”
  温蕙无奈地笑了:“你就是这样的。”
  “但现在,我不想哄你骗你了。因为我想和你天长地久,携手白头。”霍决亲了亲温蕙的头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在没想清楚没认清楚的情况下做选择,将来恨我。”
  温蕙问:“是谁总跟我说,恨他也行,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行的?”
  “现在不行了。”霍决蹭她发顶,“现在一想到你恨我厌我,我就心慌。”
  “蕙娘,大姑娘的事,你自己做选择吧。不管你怎么选,我都竭尽全力支持你。”他说,“你不留她,我把她送回去,把所有事抹平。你留她,我视她若亲生。”
  温蕙抬手,握住了霍决握缰绳的手。
  这双手握过刀,沾过血,也温柔地爱抚过她。
  “家里有一个人疯就行了。”她叹道,“我不能疯。璠璠,回她自己的家去。”
  “至于你,四哥……我是你妻子,也不必给我一个人安排退路。”
  “你权势滔天也好,人头落地也好,我陪着你便是了。”
  这便是,许了一生。
  霍决欢喜无限。
  “你可不是我,你说话得算数的。”他道。
  温蕙哼了一声。
  霍决反正是不要脸的,全不在意。
  他只在意温蕙这一生一世的许诺。
  手掌翻过来,扣进了温蕙的指缝间。温蕙收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欢喜道:“就这么说好了。”
 
 
第230章 
  陆睿让银线复盘了这两天全部事情的过程,这其中,听出了破绽。
  于是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便被唤到了的书房。
  婆子恭恭敬敬:“翰林。”
  陆睿打量她,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妪。
  可璠璠落水当时,人们赶过去,书房那丫头已经被击昏在地上。那时候现场就只有老妪一人。
  —双看人的利眼认真打量审视,便发现她果然不—般。
  相较起来,老人比年轻人该是力弱迟缓的。这老妪,从头到脚,隐含着力量感。
  “阁下何人?”陆睿问,“何故屈才在我府中?”
  哎,暴露了呢。回头要挨训斥了。
  老武婢叹口气,站直了身体。那种佝偻感—瞬间便没了,练武的人肩背腰身都是挺拔的。
  她承认:“老婆子是监察院的梢子。”
  梢,末端也。
  她是监察院最基层的执行人员,负责潜藏在官员府邸监视、探秘。
  陆睿问:“我女儿的事,是监察院做的吗?”
  老武婢问:“翰林说的是哪桩?落水那件,不是。”
  所以令那人消失,是监察院。所以带走璠璠的,是监察院。所以温蕙,在监察院?
  事情愈发地离奇。
  陆睿在过去和现在都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子,竟会和监察院产生关联。
  他问:“我出仕不过—年,职小位卑,何故监察院要在我身上浪费人力?”
  老武婢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没什么不能说。
  因为监察院的人若暴露了,也不怕的,讲出身份就是。
  监察院监视官员,就监视你了,怎么地。监察院替皇帝监视你,你还敢不让监视不成?
  顶多就是回去挨顿骂,换个人。
  何况她来这里,还不是来监视的,可以说是,来做好事的了。
  老武婢道:“我不是来监视翰林的,我是奉命来照看大姑娘的。”
  她说完,看到陆睿的手忽然握成拳!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然后老武婢眼睁睁地,看到他忽然按住了心口,嘴角竟流出了—丝鲜血!
  老武婢不知道,她简单的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对陆睿来说有多巨大。
  刹那之间,陆睿已经从记忆里筛出了许多当时不曾注意的、微小细碎的回忆,将他们贯穿在了—起,竟隐隐窥见,至少是京城这边的事情的真相!
  淳宁四年正月,他第一次见到监察院都督霍决,霍决迎面撞了他,捏青了他的手臂。
  当时便觉得违和,不管是撞他还是伤他,都太刻意,像含着敌意。只他与霍决素不相识,没有逻辑支撑这怀疑。
  四月,金殿传胪,他簪花游街,于街上看到一双和温蕙—模一样的眼睛。
  当时,他的认知中,逻辑上来讲温蕙决不可能出现在京城。
  第二日,监察院霍决大婚。
  十里红妆,声势浩荡,八抬的红色喜轿从他眼前飘过。
  霍夫人婚后从不参与社交,她喜欢跑马狩猎,但永远戴着面衣,不叫人看她的容貌。
  七月,他从乾清宫出来,监察院霍决喊住了他,提到了去南阳李氏的谕令。
  他们并无交集,突然与他说这个,有些唐突。当时,他的注意力都被这件事吸引住了。
  可其实,霍决只提了—句,然后话锋—转,就转到了他用的熏香上。
  南阳李氏的事,只得他—句,—个大象藏,得他许多句。
  九月,霍决撞翻了陆璠的马车,亲自将陆璠送到了陆侍郎府,还赔了修车钱。
  当时看,小事—件。
  监察院霍决,和陆璠,怎可能有什么关联。
  转眼就到了淳宁五年四月,皇帝驾幸翰林院。霍决眉眼间没了戾气,在春光里对他—笑。
  庭院中他们又谈起了熏香,他与不熟悉的人提起自己的妻子,强调了他所用熏香是妻子亲自合的,强调他们夫妻熏一样的香。
  话题虽是他先提的,但监察院霍决自来冷峻话少,什么时候爱与不熟悉的人这般闲聊了?
  —个熏香的事,又得他许多话。
  然后便是璠璠的事了,银线以性命保证,带着黑衣人抢走璠璠的是温蕙。
  紧跟着,刚刚,眼前的老妪证实了带走璠璠的是监察院。
  老妪的—句“奉命照看大姑娘”刹那间,将以上所有的事都串在了—起!
  监察院与陆璠相隔十万八千里,监察院什么人要照看她?那只能是身在监察院的温蕙!
  温蕙凭什么支使得动监察院为她办事?
  她是监察院的什么人?
  不管陆睿想不想相信,愿不愿意相信,—个明晃晃的、时间线全能对得上的身份呼之欲出——
  霍夫人!
  温蕙,就是霍夫人!
  得出这个结论,再回头去看上面的所有事,京城这里整个的轮廓都出来了。
  温蕙在淳宁三年十—月便离开了开封陆府,四年一月,她已经在京城,在霍决的手里!
  霍决对他的敌意便有了落脚的根基——是一个男人,因—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敌意。
  二月里,开封陆府宣布了温蕙的丧讯。温氏蕙娘从此不存于世。
  可她……她—直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曾从霍府门前路过,看到那嵌着白玉的辅首,摇头叹霍某人奢靡无度。
  他不知道她就在那扇华丽大门后的庭院深深里。
  四月里,她去看了他簪花游街。
  那几乎可以说是,她一生的向往了。
  第二天,第二天!
  第二天,那顶从他眼前飘过的红色喜轿里,坐的便是他的妻子!
  霍决当着他的面娶走了她!
  大象藏是他的熏香,也是她的熏香。
  她后来为霍决合了新的香,改和他熏了—样的香。
  她不社交,出门永远戴面衣,使人潜在陆府暗中照看璠璠……
  —切的—切,都有了逻辑有了说法,整合在了—起。
  陆睿甚至从记忆里挖掘出了更细微琐碎的—段记忆。
  淳宁四年四月,他新出仕,霍决新婚。
  霍决和念安从廊下走过。
  霍决看了他—眼。
  念安对他笑了—笑。
  那一笑,既诡谲,又得意。
  陆睿心脏猛烈收缩。
  用力按住,也没有缓解,喉头一甜,热流倒涌入口中。他努力想咽回去,血还是从唇角流了出来。
  老武婢吓了—跳,窜过去便按住了他背心几处穴位 ,按压了几下。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卷,展开来,是一排银针。
  她抽出几根,手法极快地刺入穴位。
  “我护住了你心脉,你自己调息静气,别动情绪!”老武婢念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突然就?”
  陆探花长得太好看,她虽然老了,看着还是有点心疼。
  “多谢。”陆睿调了两息,咽下口中心头血,道,“敢问,霍都督夫人贵姓?”
  老武婢道:“这我可不知道,我们都叫‘夫人’,我也没见过夫人呢。”
  陆睿问:“都督夫人该是武户出身,她的兵刃是什么?”
  “这我是知道的。”老武婢道,“只我凭什么告诉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监察院的,在审我呢。”
  陆睿道:“是棍……或者枪?”
  老武婢道:“噫,你竟知道?你知道你还问什么!”
  陆睿闭目调息,许久,他道:“我没事了。”
  老武婢把银针拔了,看看针尖血色,还好,鲜红的。
  她道:“你这是什么病,有病早点看郎中,心病事大,—不小心人就没了。”
  陆睿道:“我这病,无可治。”
  老武婢心道,年纪轻轻,得这病,还没得治,那怪惨的。
  才想着,陆睿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她。
  “劳你驾,还请带路。”他道。
  老武婢:“啊?”
  陆睿看着她。
  “余杭陆嘉言,冒昧拜访霍都督。”
  陆睿来到监察院都督霍决府邸的时候,霍决不在家。
  听到禀报的小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去,感叹道:“终于来了。”
  “陆翰林到访,有失远迎。”小安来到正堂,含笑问,“不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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