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霍决头皮发麻,道:“怎么一下子就去那么远呢。要不然找个近点的地方散散心吧?山西不错的,五台山你没去过,那里有许多名寺古刹,值得一看的。”
  温蕙道:“我就想去看看蕉叶。”
  霍决道:“太远了,路上会很辛苦。”
  温蕙道:“那她们两个也一路过去了。”
  温蕙道:“当初,你跟我说,让我在你身边过得恣意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原来又是诓我的?”
  霍决如今一直在努力挽回信誉,道:“不是,我只是怕你辛苦着。你没出过远门,不知道。”
  温蕙道:“我小时候就跑过长沙府了,我知道行路是怎么样的。你只说吧,让不让我去?”
  “让的。”霍决道,“只我们不是说好了,泉州要一起去的?”
  “我生气了啊,不想等你了。”温蕙额头抵住了他额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她忽地给了霍决一个头槌,恨道:“总是在我才要把心全放下的时候,狠狠给我一下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都不能提,是霍决恨不得没发生过的事。
  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决不再会那样去逼迫温蕙,伤害温蕙了。
  妻子的心是柔软的,只要给她时间,有足够的耐心,她会渐渐交出她整颗心来。
  他当初不懂,现在全懂了。
  “让你去。”他给她揉额头,叹气,“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温蕙道:“就现在。”
  说着,拍开霍决的手站起来,继续收拾包袱。
  霍决:“……”
  “今天阴天,可能要下雨。”霍决看看窗子,希冀道,“要不然,明天再出发吧。”
  “就今天。”温蕙道,“趁现在,说走就走。拖到明天,我可能就抬不起脚了。”
  她道:“我去看看蕉叶,再看看泉州是什么样子,就回来。”
  霍决:“唉。”
  “你唉声叹气地做什么?”温蕙问。
  霍决苦恼:“来回至少四个月。”
  “四个月怎么行?”温蕙道,“我又不能匆匆忙忙赶到那里就往回返,我难得出趟门,总得逛逛吧?六个月差不多了。”
  “六个月我就疯了。”霍决道,“五个月吧。”
  温蕙想了想,决定成交:“好。”
  她收拾了些东西,正要把包袱系好,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顿了顿,又进去了里间。
  霍决跟着进去了,看她翻箱子抽屉:“找什么呢?”
  温蕙道:“我有个东西……我记得跟丫头们说过要收好,哦,找到了。”
  一条腰带。
  一条并不起眼的腰带,温蕙找它作甚?
  温蕙拿着这条腰带,感到怀念,又五味陈杂。
  霍决又跟着她出去,眼看着她从榻几的小抽屉里取了剪刀出来,将那腰带剪开了。
  霍决:“?”
  腰带剪开,温蕙手指灵巧,从夹层里面抽出一片金灿灿的东西,竟是一片金叶子。
  “……”霍决,“这什么?”
  温蕙继续掏:“这个是,当初从陆家过来的时候准备的。预备着事有不顺,给我逃跑用的。我刚才才想起来的。”
  掏了几片金叶子出来,又掏,掏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铺开来,竟是一张盖了章的空白路引。
  霍决:“……”
  温蕙叹了口气。
  “想笑你就笑。”她道,“憋着做什么。我知道傻。”
  “怎么会。”霍决正色道,“挺聪明的呢,路引都准备了。”
  “只这个没什么用。”霍决将那路引揉了扔一边去,伸手入怀,掏了个东西放到温蕙面前,“带上这个就行了。”
  温蕙拿起来看看:“这不是你的牌子吗?”
  “你带上。”霍决道,“带着这个,你想干什么都行。”
  这牌子比给蕉叶的那块厉害得多了,见令牌如见都督。
  温蕙看了看牌子,瞥了眼霍决的手:“你跟金子有仇?”
  霍决那手就没停,揉了路引,又把几片金叶子揉在一起,揉成了一个疙瘩。
  “没仇。只咱们家又不缺金子,拿他家的做什么。”他说着,把那金疙瘩扔到了榻角。
  温蕙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霍决幽幽道:“你一直收着呢。”
  温蕙道:“你说我收得对不对呢?”
  霍决理亏,词穷。
  立刻转移注意力,道:“得多带些人,我叫秦城……”
  “别叫秦城。”温蕙打断他,“让秦城好好做他的事吧,别为着我耽误前程。”
  霍决道:“他的事不在京城。”
  “我不带人。”温蕙道,“我就去散散心,前呼后拥地干什么?我就自己走一趟,看看蕉叶,速去速回。”
  霍决眨眨眼。
  温蕙道:“我这些年……”
  她没继续说下去,顿了顿,道:“我十三岁能做到的事,蕉叶小梳子能做到的事,怎地现在就不行了?”
  霍决笑道:“好。”
  他起身去柜子里取了只匣子出来,打开,里面全是大小黄鱼。
  温蕙道:“用不了这许多,我又不在外面买宅买田。只拿几条小的就可以,大的太沉了。”
  霍决道:“若路上用完了,就去司事处支就是了。”
  又唤了丫鬟来:“去账房,支些碎银子。要碎的。出门的丹药拿一套来。”
  温蕙道:“啊,丹药。”
  监察院有许多自己的东西,出门的丹药按套配,基本常见的都有了,且都很有效。十分方便。
  被霍决这一提醒,温蕙也想起来,还有别的必须带的东西。她起身去了净房。再出来,拿了厚厚的一叠草纸,塞进包袱里。
  霍决:“……”
  这回终于没忍住笑。
  温蕙道:“别笑!你们在外头难道没遇到过没草纸的时候吗?”
  霍决道:“当然有。”
  温蕙好奇:“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霍决憋住笑,告诉她:“不能用树叶,树叶湿滑,会糊一片。用小树枝,掰成小段,就像古时候的厕筹那样刮,比树叶干净。最好剥了皮,用着舒服些。也有人懒,直接用,可能刮伤。”
  原来是这样。
  草纸这东西据说都用了好几百年了,厕筹都是很古的古物了,没人用了。
  温蕙虚心受教了。
  银子丹药很快都齐了,包袱收拾好了。
  “四哥。”温蕙道,“我走了。”
  霍决道:“唉。我送你出城。”
  温蕙道:“那就快点,别磨叽。”
  霍决太黏糊了,再磨叽,温蕙觉得这口支撑她走出去的气儿就要散了。
  到时候,又要抬不动脚了。
  小安看到温蕙一身要出门的样子,人都要裂了:“嫂嫂!虽然我们当时过分了些!但哥哥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走了,哥哥怎么办?”
  霍决直接给了他一下子:“乌鸦嘴。”
  “你嫂嫂出门散散心。”他道,“散完心就回来。”
  小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揉着下颌问:“去哪啊?要我陪着吗?”
  温蕙道:“我去看看蕉叶。”
  小安:“……”
  小安觉得牙疼。
  “你不用说了。”温蕙直接截住他,“四哥刚才已经说了一堆。”
  小安看了眼霍决,如果霍决都拦不住,那就是拦不住了。
  “带谁去?秦城吗?多带些人。”他道。
  秦城是霍决直属的下属,不归小安和康顺统属。
  温蕙道:“谁都不带。我自己去。”
  小安张了张嘴。
  温蕙道:“难道我还不如蕉叶了?”
  霍决和小安送温蕙出城,送到了长亭,温蕙再不许他们往前了。
  霍决帮她把那杆亮银梅花枪挂在鞍上,做最后的嘱咐:“若遇匪人,不要心软留情,一击毙命。”
  温蕙说:“好。”
  霍决道:“钱花完了就去找当地司事处。”
  温蕙说:“花不完的。”
  霍决道:“若有事,直接亮身份,别犹豫。”
  温蕙道:“晓得了。”
  温蕙终于在这口气儿散尽之前翻身上了马。
  阴了一天的乌云散了,太阳居然又出来了,阳光洒下来一片,处处都闪亮。
  温蕙看了看远方。
  她对院子外面的世界的向往其实从来都没消失过。
  只在陆家七八年,从未想过再像小时候那样自己走出去。因规矩不允许,世道不允许。
  怎地现在,她不仅想了,竟还做了呢?
  温蕙扯住缰绳,让马原地转了个圈,她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
  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里闪烁。
  他的眼睛还带着笑。
  温蕙笑了。
  “四哥。”她道,“你好好在家等我。”
  “不许发疯啊。”
  霍决拍拍她腰间的匕首,道:“时间太久的话,可没法保证。”
  温蕙道:“别吓唬我,我早就不怕你了。好吧,我尽早回来。”
  霍决道:“去吧。”
  温蕙马身又转了一圈,对霍决一笑,一夹马肚,终于朝着蕉叶去了。
  小安:“啊……”
  霍决负手而立,望着温蕙消失的身影,转头问:“怎么了?”
  小安喟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当年长沙府。”
  霍决又转回头去。
  小安又道:“嫂嫂刚来的时候,哥哥调了人进了内院守了外院。要不是都是熟面孔,我还以为咱家让谁带兵围了呢,里三层外三层的。”
  霍决道:“那时候怕她走。她若走了,便是真走了。”
  小安道:“怎地现在竟送她走。”
  “我在这儿呢,”霍决微笑,“她走再远,也会回来。”
 
 
第246章 
  九月实在是一个好季节,在江北和江南都是。
  比起坐船,温蕙更爱骑马。雨季已过,天朗气清,她先往保定府去,再往真定府去,一路领略了太行山的风光。
  有山就容易有贼,京畿一带,大股的贼匪自然是没有的,三三两两小的剪径贼是哪里都难以避免的。尤其是看到单身女子行路,岂有不上前的道理。
  都叫温蕙打发了。枪尖的布套都没摘,一杆亮银梅花枪只当棍子使了。
  跑了的便不管了,没跑成的,便捆了他们栓在马后,到最近的县城去找到衙门口,亮了牌子,把人丢给他们便不管了。
  到了顺德府她给霍决写了封信报平安。
  【初出京城,无有人管束,无规矩要遵守,茫然无措。】
  【行至太行山脉,虽未深入,已见满目苍翠、遍山葱茏,雄奇险峻,遥望之,胸臆忽开阔。】
  【虽孤身一人,长枪在手,亦未曾惧。击退、擒获贼人一二,始觉所学竟也有可用之处,欣欣然。】
  【南望泉州,北望思君。平安勿念。】
  温蕙落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封信她交给了顺德府的司事处,两三日后信鸽便飞到京城,霍决便看到了这封信。
  看到“北望思君”这四个字,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只叹了一句:“走得这么慢……”
  温蕙走的路线和蕉叶小梳子并不完全一样。在顺德府她略有犹豫,还是往济南府去了。
  到了济南府她便止步,不再向前,谴了济南府监察院的人,去青州帮她打听。
  番子打听回来,道是千户温柏、百户温松,两家人都好。
  只番子在青州问温柏:“京城有故人来,可愿相见?”
  温柏道:“都过得好就行,不必再见。”
  故人都不相见,实在是因为,虽如今安稳了,当这中间的过程实在难堪,便相见争如不见了。
  与陆夫人如此,与银线如此,原以为与兄长已见过,或可再见……
  到底人行到后面,路还是自己走。从前的人,或散了或远了,原是常态。
  温蕙只微微抿唇笑笑,颔首道:“辛苦了。”
  番子连道“不敢”,受了温蕙的赏,离开了。
  温蕙推开客栈窗户,撑腮看了许久街景。
  楼下有叫卖烧饼的,新鲜出炉的高炉烧饼,香气都溢上来了。温蕙喊了小二替她去买了两个来,果真是热腾腾的。
  坐在窗边吃久违的高炉烧饼,吃饱了,肚子里热乎乎的,果真心情就好了。
  温蕙临走前买了许多烧饼,拿到了司事处去:“给都督送去。现在凉快,不容易坏。”
  司事处的人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平时饿了,随手填肚子的粗食而已。
  只夫人发话了,也不敢不遵。当然这东西鸽子是带不动的,只能派人快马人肉运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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