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他甚至想好了,要养的话,都养男孩,不养女孩。
  这样,这些男孩子长大之后,便只有陆璠一个姐妹。
  她一定会高兴的。
  温蕙此时,终于到了泉州。
  见过了金陵、扬州和苏州的繁华,泉州又不一样。正如蕉叶信中所说,样貌如鬼一样的红毛蓝眼的人,也能自在地徜徉在街上,有许多听不懂的语言,更有许多根本没见过的海货,琳琅满目。
  温蕙直接去了泉州司事处。
  泉州乃是繁华大府,司事处的规模也大些。掌司一个月前就收到了京城总院的来信,知道都督夫人要来,等了温蕙许久了。
  “她们不在泉州府。”掌司告诉温蕙,“属下看到左使的书信,原是想好好在泉州城里安置她们的。谁知道她们到处瞎跑,竟搭上了野民,非要去野民那里生活。”
  温蕙诧异:“野民?”
  “是。她们是在岛上。”掌司到,“那些地方,税吏都不会去,那些人也没有户籍,已经是化外之民,不算是大周子民了。言语不同,也根本没有文字,所以称作野民。”
  温蕙揉额角。
  就知道不能太相信蕉叶。
  她说的“极好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的地方。
  她看世界的眼光,真的是和常人不太一样的。小梳子也就比她好一丢丢而已。
  蕉叶她们如今生活的岛,还要出海,听了掌司的建议,温蕙先在泉州城游玩了几日。
  她看到了蕉叶说的巨大的船。
  海船果真比内陆的船大许多。温蕙从前在青州也看过海,也看到过一二海船,但都没有泉州港口的船这么大,这么多。
  泉州果真是个不夜之城,到了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甚至港口处有许多船也点满了灯笼,远远看去整艘船都发着光。
  温蕙问陪她游逛夜市的番子那些船是怎么回事。
  番子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都是些男子们玩乐的地方。”
  温蕙恍然大悟。
  她其实在金陵和扬州都见过许多花船。只不过要小得多。万没想到这么巨大的海船竟然也是花船。
  温蕙在泉州府城逛了好几日,掌司安排了小船送她去蕉叶那里。
  随行的两个番子还带了许多米面粮油腌肉鸡蛋等等。
  “原先还给她们银钱的。”番子说,“后来她们非要去岛上生活,说银钱不大用得上,给些米面就行。就每月送过去。她们自己还学着打鱼织网。”
  温蕙问:“都是你往那边送东西吗?”
  “是,都是属下送。”那番子笑,“我跟她们熟。两个怪人,跟野民在一起生活倒挺自在。”
  蕉叶生活的海岛颇远,船竟然行了一日才到。
  海岛出乎意料的大,不是温蕙在内陆见过的那种一眼望到头的岛。远远望去,所谓岛,就是一片悬于海中的陆地。岛上有山有林。
  怪不得番子们来岛上还让她带上马,原来这岛竟大成这样。
  天边是彩色的晚霞,夕阳的光是金色的。白色的沙滩被映得金子似的。
  错落分布在岛上的房子竟都是大石块搭成的,覆着暗红色的瓦,粗犷原始,风情与内陆截然不同。
  海滩零零散散有些船只,影影绰绰地也有人影,映着石头厝里的炊烟。
  那个跟蕉叶她们熟稔的番子忽然站起来,手拢住嘴冲那边喊:“喂——”
  海滩上的人朝这边望,忽地有两个放下了手中的网,跑到了沙滩上。
  “喂——”
  她们两个也回叫,还笑着跳着挥手。
  “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
  她们开心得不得了。
  温蕙站起来,望着她们。
  温柔的海风吹在脸上。
  她来过了,看过泉州,看过蕉叶。
  这一刻,心愿了了,温蕙思念霍决。
  想跟他执手,一起看那美丽的石头厝。
  想跟他道声谢,替蕉叶,替小梳子,也替她自己。
 
 
第249章 
  岛上有村庄,也有牲畜,温蕙至少看到了鸡和牛,还看到两匹矮矮的驮马。
  岛民的衣着与陆上的人显然不同。温蕙看到了蕉叶说的赤足和小腿。渔女们的确是光着脚丫、把裤腿挽到小腿的。
  这在内陆毫无疑问是伤风败俗。但在这里,就连番子们也不以为意。
  大概是对化外之民,就根本不曾抱有过礼法上的期待和要求。
  温蕙这么想,便明白蕉叶和小梳子为何会在这里觉得自在了。
  蕉叶和小梳子也拥有一间石头厝。
  石头厝是以大石块堆叠,以黏土泥浆粘合而成的。外表粗犷,内部也粗犷。
  “这里据说是有风暴的。”蕉叶说,“我还没赶上过。不过他们说,只有这样的房子才能扛住风暴。”
  小梳子说:“我们来的时候这个房子是没有主人的。渔民也挺惨的,常有出海就回不来的。我们就在这间房子里住下了,大家伙也接受我们。”
  她们两个一如既往地话多。
  “早一个月监察院的人就过来跟我们说你或许会过来。”蕉叶道,“我们俩只不敢相信。”
  她们俩便是再不谙世情,也知道像温蕙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出门的,更别说千里迢迢来到泉州这种地方。
  那句“真希望你也能来看看”,也真的就是个希望而已。她们从没指望过温蕙真的能来。
  小梳子也咋舌:“都督竟放你来。”
  小梳子在霍家干过一年的烧火丫头。这一年奴婢的生活,极大地充实了她对人情世故的认知。她的确是比蕉叶懂得更多一些。
  海岛上的夜里,还是微冷的。石头厝里有火塘,柴火燃烧着,既照明,又取暖。
  火光把温蕙的脸映成了橙色。
  她没有回答小梳子的话,却望着火焰,露出了微笑。
  这世间,再没有一个男人,会像霍决这样离经叛道,自己留在家中,却允许妻子独行千里之外。
  是的,再没有了。
  小梳子和蕉叶给温蕙和番子们做了晚饭。
  “你尝尝,我们两个现在的手艺可不是从前能比的了。”她们说。
  的确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们两个于吃一道上,还是很有天赋的,闲下来的时间,也都在琢磨怎么吃得更好了。
  这天晚上温蕙和番子都留宿在岛上。
  火塘里的火一直燃着,石头厝里很暖和。蕉叶这里的生活用品都是监察院的人提供的,比起原住岛民,她这里算是物品丰盛了,什么都不缺。
  给温蕙用的被褥也是新的,日日拿出来晒,就等她。
  温蕙闻着,被褥上有些奇特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也有海的味道,跟家里的熏过香的被褥很不一样,但也好闻。
  三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各自说各自路上的见闻。
  虽之前她们给温蕙写过信,然而那么多的事,几封信怎么说的完。
  温蕙这里,也有许多事讲给她们听。她们听到她遇到的那些事,活捉路上的小贼,拳打好色的衙内之类的。蕉叶和小梳子不断地发出“哇~”的赞叹声,十分羡慕她会功夫。
  她也给她们讲了李秀娘的事。她们叹息:“唉。”
  小梳子道:“所以我们喜欢住在这里。”
  蕉叶道:“还是这里好,能出来。”
  “能出来”是一个十分抽象的描述。
  从什么里“出”来呢?
  奇异地,温蕙好像能明白。
  若闭上眼,其实是能看到一个无形的网,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的。皇权所在之处,这张网便也在。
  所有人都在其中,挣脱不得。
  温蕙问:“你们还回去吗?”
  蕉叶和小梳子都笑了:“我们却往哪里‘回’?”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岛上的人也种粮食的,不过他们种的不好,主要还是靠打鱼,摘海菜。”
  “我们也学会打鱼了,就是力气小,每次只能拖一点点上来。但我们的力气也在变大。”
  “还学会了织网,虽然织的窟窿还不均匀,但也越来越好了。”
  “总有一天可以不用监察院再养活我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是细微、弱小,却令人心里感到有实质感的努力和改变。
  一如李秀娘,不是借用监察院的权势直接让县令和胡三放她自由,而是去告状,以大周律为自己讨公道。
  虽然这其中依然需要监察院暂为蕉叶两人提供衣食,为李秀娘保驾护航以保证公道能实现。但这些做法本身是有实质感,是不虚无的。
  温蕙道:“好啊。会有那一天的,多久也没关系。”
  四哥的权势大得很,可以让她用来耀武扬威、快意恩仇。但拿来做一点点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更令人舒畅。
  或许以后也可以多多借用,其实比为他在菩萨跟前念经祷告,更能消孽积福。
  第二日温蕙让番子先回去:“我住几日就回去。”
  约定好,五日后番子再过来接她。
  番子走了,蕉叶和小梳子带着温蕙在岛上玩。
  此地岛民的皮肤都黝黑,人也瘦,但性情温和。语言是完全不通的,有一些会说福建土话的人,根本没有会说官话的人,他们说的话,温蕙一句也听不懂。
  蕉叶小梳子和他们沟通起来,也是连比带划的,一边是叽哩叽哩,一边是呱啦呱啦,居然能沟通得很顺畅。
  她们带她看村子里的石头厝,看那些生长得稀稀拉拉的庄稼,带她上山捡柴、砍竹子、挖笋。
  她们两个现在会做的事情,比从前多太多了。
  她们还带温蕙去赶海。
  特意去了一块远离岛民、没有人过来的海滩。在这里,温蕙七岁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阳光的脚,终于晒到了阳光。
  她也明白了为何渔女要赤脚光腿,因为条件就是如此啊,傻子才穿着鞋袜泡在海浪里呢。
  海水冲过来,又退回去,她的脚湿了,水渍反着光,一晃一晃。
  温蕙低着头,细细看。她已经十七八年没有在阳光下看过自己的脚了。瞒着爹娘,和哥哥们悄悄去凫水,都是上辈子的记忆了似的。
  蕉叶和小梳子把脚也凑过来,三个人的脚抵在一起。
  她们两个吃惊:“我们已经这么黑了吗?”
  在村子里,她们两个江南女子和岛民比起来,堪称“雪白”了。
  哪知道和温蕙一比,温蕙那脚才是雪白,她们俩黑了一层。
  “晒太阳多了,就是会黑啊。”温蕙道,“要是怕黑,就不要老赤足。”
  “那就黑点吧。”蕉叶脚丫踩水玩,“没关系。”
  她们背着竹篓,捡了螃蟹、海菜、扇贝,运气很好,还挖到了一颗海葵花。
  海葵花艳丽,温蕙还以为是花,哪知道一碰,那些“花瓣”都缩起来了,吓了她一跳。
  “是活的。”小梳子说,“回家用海水泡一泡,它还会开花的,别动它就行,它也害怕。”
  然后就跟蕉叶商量起这朵海葵花要怎么吃。
  第二日温蕙看她们织网,她们两个手艺不成,织得大窟窿小眼的。看得温蕙忍不住自己动手了。
  到底她是学过女红的,上手了一会儿,就能织得比这两个更匀了。那两个十分不服气。
  温蕙还骑了马在岛上转了转,发现这个岛就是一块与大陆分割开的陆地,十分地大。她骑了一个时辰,看看天,调头往回返了。
  第三日原说好,带温蕙出海打鱼的,蕉叶忽然来了癸水,疼得死去活来的。
  “真倒霉。”她道,“一年也就个三回四回,偏今日来了。”
  温蕙吃惊:“怎会只来三四回?”
  “怕有孕。”小梳子道,“从小给她们吃药的。有的就根本不来了,有的就像她这样。”
  小梳子给蕉叶煮了红糖鸡蛋。红糖和鸡蛋都是监察院送来的。
  糖,不管是什么颜色的,都是奢侈品。红糖鸡蛋不能和温蕙从前陆家调理时用的汤汤水水比,但在普通人家,已经是极好的滋养品了。
  “回头叫郎中开些滋养的方子,调一调。”温蕙道。
  “好。”蕉叶答应了,道,“你们去吧,我跟家躺着就是了。你们留在这,也不能替我疼。”
  小梳子便扯着温蕙去出海了。
  小梳子比蕉叶更黑。她挽着袖子和裤腿,露着小臂小腿在船上摇橹,那模样真有几分似渔女。
  只她的皮肤又比渔女白得多了,一看便知道不是土著的岛民。
  小梳子吹牛:“我现在可会撒网打鱼了。”
  结果三把网洒下去,什么都没捞上来,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
  温蕙笑死了,学着也撒了一把网。她是武人,膂力也强于小梳子很多,这一把撒得,网全展开了,肉眼可见比小梳子撒得好。
  这一把真的捞上鱼来了,还挺沉。平时收网,都得小梳子和蕉叶两个人一起拉,温蕙一个人就能拉上来了,哗啦啦倒进舱里一堆鱼,还活蹦乱跳,煞是喜人。
  小梳子道:“离土地越远,鱼越多越大的。只我们不敢,怕回不来,都在岛附近捞些小鱼。岛民们去得远的,能捞到人高的大鱼。”
  这尺寸描述的,温蕙只在一些游记里看到过,现实里没见过。
  她们的船摇得更远了些,但也没太远,还是在岛的周围。
  小梳子撒网的时候,温蕙看到了大船,还不止一条。
  她手掌挡着阳光眺望:“有船。”
  海上当然有船。小梳子不以为意:“他们往湖那边去了,是去补充淡水的。”
  岛上还有湖,常有船只路过在此补充淡水。
  她们便都没有在意,继续往远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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