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及至天边有了晚霞,温蕙尽兴,两个人才摇着小船往回走。
  海岛的天空总是美丽的。
  远远看去,沙滩上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都在移动。
  温蕙俯身用手拨动近岸处已经清澈见底的海水,能看到海底礁石的影子和游动的鱼。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边的彩霞想,尽兴了,该回家了,四哥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她的微笑忽然消失。
  她凝目望着岸上影影绰绰的人,忽地脸色大变,一把捉住小梳子的手臂:“快点,摇快点!”
  小梳子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片刻,忽地也脸色大变。
  她拼命地摇。温蕙亦拿起船上的桨,拼命地划。小渔船以比刚才快得多的速度向岸边靠近。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听得见岸上渔村传来的哭喊声了!
  能看清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正追逐着年轻的渔女,不管她们的挣扎尖叫,捉到了,扛起来就走。
  遇到了渔民的抵抗,他们就手起刀落。
  小梳子甚至看到了一个她很熟稔的渔民,被一刀砍掉了半边臂膀,血喷到了天上!
  温蕙丢下船桨,抓起了鱼叉。
  她踏上一步,蹬在了船头,鱼叉举过肩头,瞄准岸上,掷了出去!
  一个男人刚扛起一名渔女,抬头便看到,刚刚一刀砍杀了渔民的同伴,忽地被一柄呼啸而来的鱼叉穿透了身体,钉在了沙滩上。
  他吃惊转头,看一叶小舢板靠了岸。
  “你别上岸!藏起来!”温蕙喝道。
  长枪在蕉叶的石头厝里,温蕙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跃上岸。
 
 
第250章 
  海盗登岸这种事,于普通百姓来说,几和地动、洪水算是差不多的事。属于无法预知,躲也躲不开,遇到了就是命。
  泉州福州海盗登岸的时候少,已经十来年都没发生过。因这里是大周的海防重地,任你冷山也好、徐阔也好、马易人也好、章东亭也好、任达也好,东南海这些大盗,只在海上是海盗,他们的船靠了泉州的岸,便摇身一变,成了海商。
  或者泉州、福州的这些大姓,如林家、汪家、钱家,也是世代书香,代代都有子弟出仕,他们的商船行到海上,遇到弱小船只,一样变身作海盗。
  盗与商一体两面,海上的规则便是如此。
  甚至此时发生的事,对大周的人来说,都不算是海盗登岸。因此处乃是化外之地,化外之民,大周是不管这些野民的。
  温蕙一跃上岸,匕首已经出鞘。
  霍决的话此时在她脑海中响起——一击毙命。
  其实在这一路上,温蕙在路上颇遇到过一些小贼、劫匪,俱都未下死手。因大体上,这人功夫高低,眼睛一瞄,看下盘、看腰背、看兵器分量,还是能看出个大概的。且又因她是个美貌女子,一路上的贼人,没有一人上来就对她下死手,都是留着手。
  因这留手,温蕙也都留了他们的命。只捆了去,交给就近的官府。
  但此时此刻,温蕙听到看到的,让她知道绝不可留手。当她从船上跃下来的那一刻,便已全身都蓄满力量。
  正前方一个男人反应也快,看到同伴死于一柄飞驰而来的鱼叉,又看到温蕙跃起的身影,立即便将肩膀上的渔女扔下,挥刀砍来。
  但温蕙比他更快,在他刀下一矮身,人已经窜过去,匕首反持,划过了那人颈子。
  男人颈侧喷出鲜血倒在了雪白的沙滩上,刚爬起来的渔女发出惊叫。
  温蕙夺了男人的刀,便往村里跑。
  一个,两个,三个,一路上手下毫不留情,霍家刀使起来,刀刀夺命。
  待冲到蕉叶的石头厝,先看到的便是半扇门掉在地上,一看就是被人踹掉的。温蕙心里就是一沉。
  她跃进石头厝中,果然东西凌乱,器物翻倒,却没了蕉叶的影子。
  温蕙抿了抿唇,拉开了另半扇门——她的枪原是靠墙立在那里的。
  幸好,那枪被门扇挡住了,贼人并未发现。否则,这一看便是一杆宝枪,怎么能逃脱被掠走的命运。
  温蕙扔了刀,抓起枪又跃出门去。
  到现在,她杀了五个贼人。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不到贼人。
  然只有五个贼人,不可能造成村中这样哀鸿一片的情况,何况倒下的和还活着的,都是男人、老人,年轻女子丢失了许多。
  温蕙已明白,被她杀死的几个贼人,不过是落后了扫尾的人。真正的贼人已经卷着女子、牛羊先一步离开了。
  一个刚刚被她救下的渔女正坐在地上,抚着亲人的尸体哀哀痛哭。温蕙过去捉住她手臂,喝问:“那些人往哪去了?”
  她与这渔女语言完全不通。但此时此刻似乎根本不需要语言,渔女只听她的声音语气,便知道她在问什么。她朝着某个方向一指,飞快地说了什么。
  温蕙无需去明白她到底说什么,只要有方向就行了。
  她丢下渔女的手臂,转身要走。
  渔女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臂拖住了她!
  渔女使劲摇头,大声地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眼睛里含着泪看着她,摇头,再摇头。
  语言不通,心意却通了。
  温蕙说:“我必须得去。”
  她掰开了渔女的手,毅然转身飞奔追去了。
  渔女哭了。
  温蕙提着枪发足飞奔,追入了林中。岩石、树木飞快地倒退。地上果然有许多人踩过的痕迹。
  人啊,为什么有时候会产生后悔这种情绪呢?
  当初蕉叶在兖州出事,小安就说要把她接回京城去。温蕙拒绝了。
  温蕙想成全蕉叶的梦想。
  也想让蕉叶替她去实现她以为自己实现不了的梦想。
  她以为有监察院一路扶助保护,蕉叶不会有事。
  此时,后悔!
  带着抢来的女人、牛羊和驮马,贼人们走得并不快。这岛上也没有官兵,更无需快速撤退。他们走的速度甚至可以说是很慢了。
  温蕙追了一阵便追上了他们!
  远远的,就看到渔女们和牛羊驮马一起走在中间,贼人约略有十个出头,其中一个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正是温蕙的大宛宝马。
  温蕙匕首出鞘,没有任何花样,直接甩了出去。
  这柄匕首是霍决给她的。切金断玉,锋利无匹。当初,她便是用它绞碎了小郡主的心脏。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彼时,那刀刃入肉的感觉还会让她背脊难受。如今不会了。
  杀人这种事,迈过去那道坎,就变得容易了。
  锋利的匕首直没入了骑马那人的后心,那人一声都没吭出来,直接掉到了马下。
  余人惊而转身。
  走在最后的两人只觉眼前银花点点闪烁,一人喉头刺穿,一人喉头划断!
  余人中,一人反应极快,钢刀迎面砍来!
  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长枪,百兵之王。
  银枪四两拨千斤拨开刀锋,一个枪花挽过去。
  昔日在家里的校场上,她与番子们切磋,都是用棍。棍头沾着白灰,戳过去就是一个白点。每每此时,温蕙就会笑一句:“你死了。”
  若攻咽喉,总能将棍堪堪止在对方喉头前不到半寸,也笑一句:“你死了。”
  你死了。
  温蕙撤枪。
  血从对方喉头喷出。
  温蕙身如蒲柳柔韧,行云流水般一个下腰,才从贼人喉头拔出的枪尖带着血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一记回马枪,扎入了身后攻来之人的咽喉。
  咽喉最软,入也快,出也快。
  一个照面,尚不及用脑子细想,这女子已经折了他们近一半人手。
  余下数人大惊!
  一人推了另一人一把,那人会意,转身拔足飞奔。那方向正是刚才他们前行的方向。
  温蕙看见了,但余人已经攻了上来,拦住了她。
  温蕙顾不得那人,与这几人缠斗起来。
  渔女们跑了几个,还有几个捡起地上石头或者死去的贼人的钢刀,试图给温蕙帮忙。
  一个贼人被石头砸了脑袋,头一歪,喉咙已被刺穿。
  一柄斧头挟着风劈下来,逼得温蕙松手撒枪,人顺着枪身一旋,温蕙将自己卷入了刚刚被她刺穿了咽喉的男人的怀中,抱住他的手臂向下一拉。一人一尸一起伏下身去。
  刀刃入肉。这尸体替她挡住了至少三柄来自同伴的刀锋。
  温蕙背着尸体撑地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捡起了尸体掉落的钢刀,反手削出去。三个持刀砍她的人都被削了腿,惨叫着倒下。
  温蕙甩下尸体打个滚,已经抓回了自己的银枪。
  举枪,却僵住。
  “再动我就杀了她们!”贼人喊道。
  没来得及跑的几个渔女被最后还能战的三个人挟持了,斧头或钢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
  她们都是勇敢的女子,因要向大海讨饭吃,风吹浪打,养出了比闺阁女子要坚韧得多的生命力。
  蕉叶因此喜欢她们,喜欢这里。因是天生的身上有相通的气息。
  温蕙盯着为首那人的眼睛。
  那人打了个寒噤。
  刚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这枪枪夺命的女子,竟生得异常美貌。
  和渔女们黝黑的皮肤比起来,她像是雪雕成的人似的。
  只雪女白皙的面颊上溅上了点点鲜红的血,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这万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美貌和她杀人的手段反差如此之大,令三个男人生不出什么遐思,只生出了惧意。
  “放下枪!”男人喝道,“不放我就杀了她!”
  穿过这片林子,便是一片开阔之地。常年在此补充淡水的海商们集资在此修了个粗陋的港口。
  有数艘福船停泊。
  林外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都是男人。看起来人很多,若细看,便能看得出来他们分属数方。分占了几个角度,摆上桌案椅子,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冷山正勃然大怒。
  “章东亭,”他喝道,“你若不想谈,咱们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章东亭嘿然道:“马大当家,你们几位看看,这才到哪,冷大当家就不想谈了。”
  “放你娘的屁!”冷山骂道,“补给之地不劫掠,多少年的规矩了!你搞这小动作恶心老子!有没有点出息!”
  这个岛上有淡水湖泊,船只的大量取水,胜过人口繁多的城市港口。是大家公认的一个补水点。
  按照许多年默认的规矩,这样的地方大家都不动手。
  偏刚才冷山得知了,章东亭的手下竟往前面岛民的村落里劫掠去了。他故意不守规矩,明摆着打诸人的脸。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便是大家都知道,冷山是不往土地上劫掠的。他只做海上的生意。
  章东亭明摆了就是要找不痛快。
  “都冷静些。”刚才被章东亭点名了的马易人道,“今日咱们五人齐聚在此,谁也别闹。闹就是不给大家脸面。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章东亭和冷山都哼了一声。
  在场的这些人,若是叫大周的官员们知道了名姓,怕是得惊得头皮发麻。
  因大周东南沿海叫得响名姓的大盗,也就七八位,如今竟有五位聚在了这里。
  另一个大盗任达阴阳怪气道:“章大当家,大家都守的规矩,你不守,便是你不对了。你非要跟冷大当家闹得难看,别怪我们不帮你。”
  又有名唤徐阔的大盗也道:“章大当家,人收回来吧。”
  这些人联手给他施压,章东亭冷哼一声,还是对身边人道:“叫他们回来。”
  不料远处起了喧哗,众人都蹙眉望去。
  有人从林中飞奔出来,直奔章东亭:“大当家的,二钱回来报信,兄弟们遇到硬点子了,撂了一半的人!”
  任达直接“嗤”地笑出声来。
  章东亭大怒:“什么人?”
  那人道:“二钱说,是个女人。”
  空地上静了一瞬。
  年纪最大的马易人“唷”了一声:“稀奇。”
  章东亭已经拍案而起:“走,去看看!”
 
 
第251章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蕙踏上一步,喝道,“讲官话!”
  那男人没办法,只好又用口音浓重的官话喝道:“你把枪放下!不然我就杀了她!”
  温蕙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手心传来皮肤与金属接触的真实触感。
  这杆枪从到了她手中之后已经握过了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的触感如此真实而强烈。
  温蕙手握着的,是丝毫不虚无的实质感。
  她和渔女的命运,都握在她的手中。
  其实从温蕙和小梳子靠岸到现在,过去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到半个时辰。但此时此刻,温蕙的人生正在经历一场洗礼。
  温蕙在她至今的这半生,一直自认是一个不够聪明、没有见识、身无所长的人。
  不够聪明。无论是陆夫人还是陆睿,他们的聪明都是远超常人的。霍决亦不用说。他以残缺之身到今日的地位,怎可能离了聪明二字。
  没有见识。她生长于乡下军堡,拘于后宅。和陆夫人比起来,她都差得太多太多,更不要提陆睿和霍决。他们或者读过非常非常多的书,博闻强识,或者人生亲历了许多事,站在权力的中心。
  身无所长。在陆家的这些年,陆夫人也曾耐心培养,下了大功夫去打磨教导她。偏她愚笨,琴棋书画也只一个棋勉强学出点样子。这也只是个打发时间,点缀生活的手段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长处的。
  至于武功?
  是的,这是她从小就苦练的东西。甚至到了陆家她也是三伏三九,朝练晚练,刻苦不辍的。
  但这东西,于她,有什么用呢?
  给陆嘉言笔,给霍决刀,他们都能做出大事来,能凭着笔和刀,立于人前。
  然而给温蕙一杆枪,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于在陆家这些年,温蕙都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是什么水平。
  及至到了霍决身边,她才终于有机会知道了。原来她的功夫很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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