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梳子闻声趴下去,蕉叶原来竟钻到了架子底下去了。
那个缝隙的大小,普通成年女子根本不可能钻得进去。也只有蕉叶,她的身体受过特殊的训练,她能把自己弯折挤压,硬挤进去。只进去了,木架和架上的物品太沉,她又无处借力,出不来了。
小梳子把架子上的东西一筐筐搬下去,把压架子的大石块也搬下去,使了吃奶的力,才把蕉叶拖了出来。
蕉叶道:“轻点,我骨头大概是挤裂了,疼呢。”
小梳子呼哧喘气:“你干嘛不钻床底下去。”
“傻死你!”蕉叶道,“谁想不到床底下能藏人啊,你想得到旁人难道想不到吗?那些人一进来,就用钢刀划拉床底呢,幸好我没像你那么傻。”
她挑了一个不趴在地上把脸贴在地上就看不到的地方藏身。匪徒们站立着,视线看过去,也想不到那样的缝隙里能藏人。
小梳子道:“好吧。”
蕉叶一边手指按着寻找骨裂之处,一边伸脖子看了看:“夫人呢?”
刚才匪徒突然来袭,她万分庆幸小梳子和温蕙出海了,躲过一劫。
不料小梳子道:“她好像追着贼人去了。”
蕉叶大惊:“什么?”
小梳子道:“她厉害死了!我们一回来,她就杀了好几个人。她拿了枪呢,该是回来过,你跟她没见着?”
“没。”蕉叶说,“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听见有脚步声,也不敢出声。”
原来最后的那个脚步声竟然是温蕙。
蕉叶焦急死了:“你怎能让她追着贼人去!”
小梳子道:“我也不可能拦得住她呀。她杀人动作特别快,我看都看不清。她叫我别下船躲起来。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她顿了顿,道:“应、应该没事吧,她真的很厉害……”
蕉叶道:“再厉害也不行啊,贼人有好多呢!”
她这间石头厝地势高些,听见了喧哗,起身到门口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一群大男人闯进了村子里。
她当即便关上了门,挤进了架子下面去。
小梳子道:“那我们也没办法啊,她都已经去了。”
蕉叶道:“走,出去看看。”
到了外面,真是惨,死了不少人。
蕉叶有处骨头挤裂了,她又癸水腹痛得要死,帮不上忙。只能找块干爽点的地头坐下,让小梳子去帮忙。
监察院每个月给她们送的东西很齐全,还包含了常用药,也有金疮药。金疮药这个东西,小梳子要不备上几大瓶,睡觉都睡不踏实的。她当初做烧火丫头的时候,怀里都得揣一小包,日子才能过得踏实。
如今,正用上。
这是小梳子的老本行。
她对死人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对明显救不活的也不多看一眼。
对还能救的,她出手就飞快,连着救下了好几个人。
蕉叶靠着块大石坐在地上,眼睛只瞅着林子的方向,盼着温蕙能平安回来。
的确有人回来了,却不是温蕙,竟是被劫掠走的渔女们。
她们的亲人喜极而泣,大家握着手呱啦呱啦地说话。渔女们神情激动,指着蕉叶说了些什么。
大家围过来,一起说话。
语言障碍太大,连比带划的,大致能猜出来,是温蕙过去救了她们。
只她们情绪还激动,那边应该还没解决。
蕉叶只能压着性子等。
很久,又等来了几个人,还是没有温蕙。
后回来的几个渔女情绪比前几个平稳了很多,讲话语速也能慢很多。
比划了很久,也只沟通了一件事——她们回来了,温蕙没回来。
天黑了,也没人敢去追。大家还怕匪人们再来,都聚在了一处石头厝里,互相依偎着才敢入睡。
第二日,匪徒没再来,温蕙也没回来。
蕉叶腹痛稍好些,骨裂得慢慢长,习惯了。她和小梳子,还有村中几个勇敢些的男人女人,执了鱼叉往那边小心去探看。
一路上,看到许多血,但尸体都没了。
穿过林子,那边的空地上有篝火痕迹,有很明显许多人停留过的痕迹。
只海面上空空,昨日停靠的船,全都不见了。
第254章
蕉叶和小梳子望着空荡荡的海面沉默了很长时间。
小梳子建议道:“我们逃吧。”
蕉叶:“……”
小梳子道:“不逃的话,都督会让我们死得很惨。”
“虽然这样……”蕉叶道,“还是不太好吧。人家大老远来看我们。”
蕉叶道:“除了她,也没人会大老远来看我们了。”
小梳子:“唉。”
蕉叶道:“其实是她养着我们呢。”
小梳子仰天长叹:“唉……”
蕉叶道:“走吧,去监察院。”
小梳子道:“好吧。”
二人遂请渔民摇了船,往大陆上去。
一早就出发了,傍晚登岸,监察院门都关了,她们去拍了门。
很快有番子疯了似的快马疾驰去了掌司家里。
掌司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人都懵了。
那个岛离大陆不过一日行程,算很近了。而且是一处淡水补给地。
港口里很多海商,离了港就是海盗。但大家有默认的规矩,就是不劫掠这种补给地。
怎地有人不守规矩?
怎地有人就失心疯了在都督夫人在那里的时候不守规矩?
掌司真是悲从中来。
掌司这时候脑子里飞快地已经在考虑几个方案。
一是串通蕉叶或者杀了蕉叶灭口,然后伪造夫人已经平安返程的假象。
二是自己带着老婆孩子跑路。
只脑子里考虑过之后,知道夫人若找不回来,大概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都督剁成肉渣。
绝望地放弃了,随番子回了监察院。
见了蕉叶和小梳子,问了详细的情形。因天已黑,第二日亲自带人往岛上去察看。果然处处痕迹都如蕉叶所描述。夫人的包袱还在,马和枪不在了。
番子中会土语的跟岛民中会土语的人沟通了一下,低头算了算,骇然道:“夫人一人至少杀了十一二人。”
又道:“她们说,后来就不打了,一直说话。有许多人先离开。夫人与剩下的一个人说话,然后叫她们回来。”
掌司说:“听着不像是被掳走的?”
番子道:“听着不像。”
掌司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番子问:“大人,怎么办?”
掌司沉思良久,道:“再等等,先不往京城报。再等等。”
万一有什么转机呢,说不定自己的狗命就保住了。
温蕙一觉醒来,走出舱房也懵了——四面都是茫茫大海,船还在迎风破浪,其他几艘大船紧紧跟着,还有数艘中型、小型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汇合的,俨然成队。
恰温杉过来,还道:“你醒了啊,昨天累着了吧。”
温蕙一把揪住他:“船怎么开了?”
温杉道:“我们今天还要见别人,约定的地方在前面。”
温蕙道:“我得下船!”
温杉吃惊:“不去看你嫂子了?”
温蕙才省过来。昨天她想着今天下船先跟蕉叶打招呼的,只自个心里边想着了,竟没跟温杉说一声。
昨天实在是太累了。
她力战十数人,旁人看着就是每一击杀都快准狠,其实消耗极大。比之平日里与人和平切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又与温杉重逢,大喜大悲地冲击心神。竟忘了与温杉说一声她得先下一趟船,便倒头就睡了。
“我自是要去。”她道,“但我必须得往监察院送个信。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温杉道:“我们至多三四天的功夫,正事办完,我叫人给你送信去。”
“不行!”温蕙却捉住了温杉的手臂,“三哥,必须立刻送。否则那边误会了,我怕会出事!”
温杉起了疑心:“不过耽搁三四天,能出什么事?”
温蕙无奈,只好说了:“四郎他……四郎跟从前不一样的。”
温杉问:“什么意思?”
温蕙叹了一声。
“他如今行事颇偏激,遇到我的事尤其如此。”温蕙道,“偏他如今权高位重,举手抬足间便能牵连许多人。我若就这么走了,监察院那边必生误会,还以为我出事了,若报到他那里……三哥,不行的,四郎他真的会发疯的!他一发疯就要死人,我必须得给他留个信!”
温杉的眉头拧成个疙瘩。
从前的霍四郎是什么样呢?
温家全家人都喜欢他的。他定期给温蕙写信,哄她开心,叫她要读书,给她买玩具。字里行间都看得出来,是个聪明开朗会来事的少年郎。
这样的女婿谁家不喜欢。
如今他的凶名,温杉在海上都听到过。
他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自然是因为身体残缺,内心便扭曲了。
阉人,特别是攫获了权力的阉人,有几个是正常的呢。
这样的人,温蕙竟认他是夫君。
她这一前一后,嫁的都是什么人!
“你写封信。”温杉同意道,“我使人送去。”
温蕙松了口气。
她匆匆写了几封信,摸出霍决的牌子。那牌子底端有些阴刻的花纹,涂上墨印在信纸上,便是印记。
她把信都给了温杉:“应该走得还不远吧?最好送到泉州的监察院司事处去。”
温杉能答应,也是因为他们其实今早才启程。温蕙是昨天太累了,起得晚了。
便有一艘小型的船调转了方向,往泉州去了。
只温杉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像极了少年时,温蕙忍不住问:“你哼什么?”
温杉道:“你挺在意他。”
温蕙道:“他是我夫君。”
温杉又哼了一声。
温蕙叹口气,道:“三哥,你脾气变大了。”
温杉道:“我也是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怎能没脾气。”
记忆中温杉是个跳脱的少年,因是幺子,所以有什么事,都是上面两个哥哥去顶着。
如今的温杉明显霸道了很多。
这些年,没有父亲和兄长顶在前头,腥风血雨的都是自己扛了。他还有英娘。他坐上了如今的位子,被人称一声“大当家的”,若是不够担当果决,怎撑得住。
而男人一旦掌握着权力,习惯了发号施令,霸道二字便成了自然而然了。
霍决也是这样的。
他不仅霸道,还狠绝。
他对她做的许多事,如果当时温蕙没有那么多束缚,或许已经拔刀砍他了。
可如今温蕙只想念他。
有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要拉开些距离,更能看得明白。
一路行来,她看到听到很多,也调度使唤了监察院许多次。行得愈远,愈是明白霍决的权势。
则他在她面前的低头与小心,那些她在霍府已经习惯了的东西,回头看,一点点地沁入到她心里。莫名心酸。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禀:“当家的,章东亭问咱们的船怎么有一只掉队了。”
温蕙随着温杉眺望过去,远远地看到了昨日那个人,也是站在船舷边,也正冲这边眺望。桅杆上,他的旗手在冲这边打旗语。
很快,另几个人也打旗语询问。
“给他们个回复,是……”他看了一眼温蕙,道,“是四娘的事。”
若兄妹一起排行,不算那些早夭的,温蕙可以行四。
他道:“以后你就称冷四娘。”
走一只小船,这些人都要问,看得出来彼此间十分警惕。
温蕙问:“三哥,他们都是什么人。”
温杉道:“都是海上响当当的人物。”
温蕙明白了,都是海上大盗。她问:“你们聚在一起,这是要做什么。”
温杉道:“红毛鬼这两年频频越界,大家想着一起商量个对策。”
他又道:“待会还有旁的几个人,这一次,海上有名姓的人,都聚齐了。”
船在海上又行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地能看到一片海礁。这些人便是以这片海礁为参照点,定在了某个位置汇合。果然那里已经有了大大小小数只船。
马易人不仅年纪大,还非常有公信力。他的船被所有船围在正中,这些知名大盗都上了他的船。
温杉做他的“正事”,温蕙也不跟着,只站在船舷眺望。
温杉身边一个心腹,唤作蒋阳的,指着那些人告诉温蕙都是谁,道:“都来了,只差铁线岛。不过铁线岛从来不搭理人,不来也不稀奇。”
远远地,那个章东亭也眺望她。
昨日岛上,明明不止一股人,却只有这个人纵人劫掠。
温蕙转身回舱房了。
这一群大盗在海上议事,果真议了三日。
大事议完,众人各自回各自的船,章东亭却追上了温杉:“温大当家留步。”
章东亭和温杉有些不太对付,今年冲突过几回,各有损失。在昨日的岛上,章东亭还故意使人劫掠岛民,挑衅温杉。温杉皱眉,冷声道:“章大当家有什么指教?”
章东亭难得没跟温杉呛声,态度反而颇为客气道:“冷大当家,借一步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