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温蕙犹豫一下问:“是去老家运粮食?为什么呢?”
  陆夫人叹道:“新帝才只三岁,亲王们年长的都有五十岁的了,孙子都比新帝大。主少国疑,谁知道会怎么样,我们囤些粮食,以备不测。”
  温蕙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么大的事。从前家里便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根本不会告诉她。
  温蕙心里怦怦直跳,努力作出镇定的模样,但还是被陆夫人看出了她的紧张。陆夫人笑道:“也不用怕的,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陆家与虞家,都是百年世家了,很是经历过些事情,故遇到这种事,便会未雨绸缪。倒也不是说咱们就多看坏这个局势,朝堂上的事,毕竟也不由我们说了算。”
  温蕙一想也是,而且说真的,什么老皇帝啊小皇帝啊,什么亲王啊,其实都感觉离她很遥远,除了这些天随处可见的素麻孝服,旁的都没有真实的感觉。
  陆夫人又给她解释为什么从余杭运粮:“若在本地采买,恐下人嘴碎在外面乱说,再以讹传讹,引起百姓恐慌,若再引起粮价上涨,便容易乱市。所以悄悄地,咱们从余杭自家运粮过来。余杭是咱们根基,不管是陆家还是虞家,粮仓里都有吃不完的粮食。这回先运几小船过来,若需要,随时运,你也不必怕。”
  余杭与江州,轻便快船三天便能到。
  温蕙还是第一回 被这么清清楚楚地告知这等大事情,十分地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小腰杆一挺:“是,儿媳不怕!”
  陆夫人抿唇一笑,站起身:“来,你写两笔字给我看看。”
  温蕙:“……”
  温蕙还沉浸在被当作大人,被告知重大事件的激荡里呢!
  怎么就突然让她写字?
  还行不行了!
  温蕙头皮发麻,跟着陆夫人去了东次间里面,梢间里,丫鬟已经磨好了墨。陆夫人随便翻出本什么,翻开一页,道:“先抄这一页,我看看你的字。”
  果然嫁了书香人家,这一关……逃不了啊!
  温蕙应了声是,带着悲壮的心情坐到了桌前。
  陆夫人看她提笔悬腕,姿势都还可以,点点头,去了次间里。留她和研墨的丫头在梢间里。
  温蕙心想,多亏了陆嘉言当初给她的书里,还有一本字帖。
  当时杨氏便取笑说,这是要让月牙儿考秀才不成?笑完却思量了一下,提醒温蕙:“这是想让你练字?是不是以后会用得上?”
  她们姑嫂嘀咕了许久,总觉得陆睿不会没事放一本无用的字帖,或许真的有什么含义在里面。告诉了温夫人,温夫人眼睛一瞪:“既都给你了,那就练!”
  唤了吴秀才指点她,给她判作业。
  温蕙凝神屏气,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踏踏实实地抄了一页,拿到次间里给陆夫人。恍惚有种小时候,吴秀才给她开蒙,每日抄了大字交作业的感觉。
  陆夫人看了看,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点了点头,竟然道:“比我预想的好呢。”
  这,这算夸吗?
  不管了!就当是夸了!
  陆夫人叫温蕙榻上坐,缓缓告诉她:“这几天让你跟着看家事,我其实也在看你。天下的家事都是共通的,看得出来亲家也是好好教过你了。”
  温蕙点头:“这大半年,都跟着我嫂子练手。”
  “中馈原也没有多么难,无非手熟尔,做得多了,便心中有数。”陆夫人道,“而且你还小,我便再多管两年,也没关系的。所以这几日我想了想,这一块倒不急。”
  温蕙道:“都听母亲的。”
  陆夫人道:“我现在想让你补上的,都是些看起来不重要的。但真用得上,你却拿不出的时候,便万分难受的。譬如这写字,你定是觉得做人媳妇,字写得好不好,没多大重要。”
  温蕙有些不大好意思,因这的确说中了她的心思。
  陆夫人道:“睿儿以后必要走仕途的,咱们这种人家,私交也好,官场往来也好,大多结交的都是差不多的人。自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居,人都是分圈子的,富有富圈,贵有贵圈,文武不爱往来,南北互相瞧不上。北人嫌弃南人矮,南人嫌弃北人粗。”
  温蕙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可真是爱笑,陆夫人心想,自己也不禁笑起来。
  她道:“你才十四呢,来到江州,现在的感觉是人生地不熟,但以后,一定会结交到朋友。只咱们这样的人家,往来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大多相似人家出身的女子,心底多多少少有一分傲气。旁的不说,你下个帖子邀约,若让旁人动笔,那便是没诚意。自己动笔,你现在这笔字,我直说了,若是我年少时接到这样的帖子,我便推了不去。”
  却见温蕙闻言,挠了挠脸。
  陆夫人:“……”
  这是什么动作。小猫似的。
  温蕙倒也并不觉得难为情,她本就是武将家的闺女,现在要她去学做书香人家的女儿,本就是跨界。
  她只是为难,挠挠脸,道:“那……我练字?”
  “我正有此意。”陆夫人点头,“以后你每天过来,五篇大字。”
  妈呀,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温蕙情不自禁地微微后仰,还吞了口口水。
  陆夫人嘴角抽了一下。她这媳妇,心里想的岂止是写在脸上,简直写在了全身。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揉额角,却发觉头其实并没有疼。
  温蕙一见她这动作,“啊”了声,腾地坐直身体,道:“母亲!别为我这事为难,我底子薄些,下苦工练就是了!母亲放心好了!”
  陆睿把陆夫人郑重托给了她,她可不能辜负他这份信任!
  不就是写字嘛,哪有扎马步累。狠练就是了!
  那眼睛睁得圆圆,蕴着腾腾两簇火焰似的光芒。
  陆夫人眨眨眼。
  乔妈妈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少夫人有这份心,定能做好的。来,吃点心。”
  说着将婢女端上来的点心碟子向温蕙推了推。
  温蕙可爱吃点心了!而且陆家的点心特别好吃。
  只她总算还记的自己现在是人家媳妇了,不是在家里做闺女的时候,视线在碟子上扫了一圈,道:“母亲用。”
  陆夫人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看着温蕙的模样,总想起自己少女时代养过的那只猫。莫名其妙就会想起来。
  她道:“我养生呢,正餐之外,尽量少食。你多吃些,还长身体呢。”
  既然婆婆都许了,温蕙便没顾忌了,开开心心地吃起来。明明用过早饭了,可的确又饿了呢。
  一抬眼,却见婆母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陆夫人移开视线,又移回来,问:“你可会打双陆?”
  温蕙嘴巴里有点心,便摇摇头。待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我们那里千户家的姑娘会打,她想教我,只没教会。”
  其实是她觉得下棋没意思,直接拒绝了,拖着莞莞去跑马了。这里扣锅给莞莞,赖她没教会。
  陆夫人便对乔妈妈道:“那咱们教她。”
  丫鬟便取了双陆棋过来。
  温蕙趁这功夫又往嘴巴里填了一块点心,喝口茶冲下去。没办法,长身体就是容易饿。
  待棋都摆开,陆夫人给她讲明了规则,带她下棋。
  乔妈妈帮她看,指点她。
  温蕙嫁过来之前,温夫人曾设想过一百种画面,都是婆婆严苛地教温蕙规矩。
  温夫人知道规矩大了,作媳妇的必然辛苦些。然温夫人自己这一辈子受得全是没有规矩的苦。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强。
  只温蕙想,她娘肯定打死都想不到,她婆婆把她接过来“教导”竟不是叫她站着立规矩,而是让她舒舒服服靠着引枕,吃着点心喝着香茶,陪她下棋。
  娘啊,你全料错了呢!
 
 
第61章 
  温蕙家里人说起棋牌类的东西,只会打叶子牌。叶子牌是妇女们几乎都会打的一个玩意,还能赌点小钱,怡怡情。
  双陆其实不难,运气成分居大,但也有策略。
  当年莞莞想教她的时候,她才九岁,只想着用弹弓打树上的鸟,一听是棋,根本不耐烦学,拉着莞莞便跑出去玩去了。
  只现在温蕙十四了,没有小时候那样疯了,一学便会了,一玩起来,发现还挺好玩的。
  特别是,还能吃着点心,喝着香茶。坐榻上的引枕也舒服。身边的人也放松。
  甚至这可能是,她嫁进陆家这几天里最放松的时刻了。
  她只是不明白:“母亲,这个棋不难的。这个是有什么用处吗?”
  她猜想着就跟让她练字一样?在什么特别的场景下,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结果陆夫人掷出了骰子,道:“没有,这是没出阁的小姑娘家家玩的东西。”
  温蕙:“……”
  乔妈妈掩口笑。
  陆夫人道:“这是给你打发时间的。”
  温蕙眼睛睁得溜圆。
  陆夫人莫名手痒,忍住,道:“我知道你过门之前,定是想过过来后该学些什么,无非是打理中馈那些。只我刚才说了,那些反倒没什么,手熟尔。只你嫁过来,不是为了做牛做马成日操劳的,你是个人呢,你得学会在江南怎么过日子。”
  乔妈妈道:“我听少夫人说过,过去在青州,常常跑马射箭,这些,以后怕都不行了。只咱们妇道人家在内宅里,时光漫长,总得想法子打发时间。夫人和我便商量,将少夫人可能不大会玩的东西,一件件都教会少夫人。如此,日常里有得消遣,不至于寂寞。”
  温蕙怔忡了片刻,心里生出了说不出来的感受。
  娘啊,我婆婆这个人……你看错了呢。
  陆夫人不是为着自家需要什么,才叫温蕙去学什么。陆夫人这是为她想着,教她在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里,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呢。
  温蕙心中有情绪涌动。
  只她笨嘴拙舌,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怔忡片刻,挺起腰背,向前倾身:“儿媳明白了。”
  陆夫人点点头,受了她这一礼。
  “只你说有用没用,倒的确有个有用的东西,你需得恶补来。以后,陆家少夫人出门宴饮,不能连个酒令都行不上来。”陆夫人不知道从榻上哪里摸出一本书册,推到了温蕙面前,“这个,每天一首,默下来,乔妈妈检查。”
  那书册封面上明明白白印着《诗三百》,这不是她小时候只翻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再也没翻过的书吗?
  偏她婆婆还说:“这个打底用,八九个月便可以背下来了。都背下来了,再教你别的。”
  温蕙:“……!!!”
  陆夫人没有留温蕙用午饭。
  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纵然温蕙十分可爱讨喜,让她从早上起来睁眼开始,时时刻刻与媳妇相对,陆夫人也受不了。何况这些年,她早习惯了清静。
  只想着儿媳妇抱着诗册,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又好笑。
  乔妈妈放下水晶镜,抬头:“笑什么呢?”
  陆夫人没答,反问:“妈妈还记不记得小桃子?”
  乔妈妈露出怀念的笑容,道:“怎地竟想起小桃子来了?都多少年了。”
  小桃子是陆夫人少女时代养过的猫,从出生便抱给了陆夫人,相伴长大,一直养到寿终正寝。
  陆夫人道:“不知怎地,就总想起来。”
  乔妈妈掩口一笑:“还不知怎地?你就没发觉,少夫人十分像小桃子吗?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时候,让人特别想伸手去摸一把。”
  陆夫人:“……”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乔妈妈又怀念起来:“小桃子那眼睛,水一样干净,抱给你,你爱得跟什么似的,睡觉也要放被窝里一起。还是我吓唬你,说你会压死她,你才肯将她放回窝里。”
  陆夫人也回忆起来那些曾经美好的快乐。
  她又想起,她儿媳生了一双好眼,就和小桃子一样,干净清澈,让人看了心里又静又软。
  她不禁嘴角勾起来,感叹道:“早知道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也软软的,像小猫似的。”
  但她嘴角的笑意很快淡去。
  这话题乔妈妈也没接口。因为陆夫人这一生,便只妊娠过陆睿这一回。好在生出来的是儿子,还能堵住老太婆的嘴。
  但即便这样,因她只怀过一胎,这件事仍然成为了老太婆压她一头的理由。
  因老太婆曾怀过两胎,虽其中一胎生下来便是死胎,也不妨碍她以此来抬高自己。
  这个庶女继室,无论家世、身份、学问还是嫁妆,没一样能比得了余杭虞家嫡出的大小姐。独多怀过一胎这件事,令她觉得自己对陆家的功勋远大于陆夫人,常常拿来明里暗里地贬损陆夫人。
  因这世道认定,生孩子是女人的事。
  生男生女是女人的事,生不生得出来、怀不怀得上,也都是女人的事。
  只在陆府里,不能提的是,除了老夫人怀过两胎,老太爷曾有一个妾室也怀过,只生出来也是死胎,及至到了陆正这里,这许多年了,一妻五妾,竟只有陆夫人一人妊娠过,且只妊娠过一次。
  陆老夫人和陆正甚至都曾经暗暗疑心过是不是陆夫人悄悄给妾室们下了药。
  只这世上,还没听说过有什么避子药是能无色无臭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去呢。常见的避子汤,浓浓一大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
  老太婆这才作罢。
  去年张氏那小妇还曾偷偷地吃求子药。
  陆夫人也没去管她。陆睿都这么大了,早立住了,便是现在有个庶出的兄弟,反倒也是好事。人丁不旺,以后官场上也没个互相扶持的人。
  只张氏吃求子药吃得不仅月事乱了,人还跟吹气似的胖起来,这才吓得不敢吃了。
  连个孩子的影儿也没见着。
  正如陆夫人曾经判过的:陆家,就是单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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