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你说的是正理。好了,不说这个了。”陆夫人颔首道,“你到里面去练字吧。”
  温蕙:“……”
  她婆婆总在她情绪激荡时来个大转折!
  总有一天她得被她婆婆拉闪了腰!
  福身应了声“是”,郁闷地去东次间了。
  乔妈妈在次间里拿着水晶镜正看书,见她来,笑眯眯地问:“少夫人今日的诗可背下来了?”
  都快打仗了也不能不完成作业!
  温蕙胸脯一挺:“我背给妈妈听。”说罢,便背了出来。
  乔妈妈连连说:“好,好,一个字都没错。”又问:“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蕙道:“一知半解的。”
  还以为乔妈妈要给她讲一讲呢,谁知道乔妈妈道:“若想学懂,咱们府里有个现成的先生,可以去问他。”
  温蕙一愣。却见乔妈妈对她挤眼睛,又掩口笑。
  温蕙忽地明白过来,脸颊飞红了,道:“我拿这个去问他,他不会觉得烦吗?”落落都说了,这都是读书人家小孩子时期背的了。
  乔妈妈含笑:“若有情时,你递个扫帚给他,他也能说姿态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第63章 
  温蕙扑哧笑了出来。
  “妈妈,你一定也读过书吧?”她好奇地问。没读过书的人,说不出这样文雅的词句。
  “不敢说读过。我是金陵肖家的家生子,自小被选中陪着我家姑娘,跟着识了些字。”乔妈妈笑着解释,“我们姑娘便是虞家老夫人,咱们夫人的娘亲。”
  听着就令人咋舌,这些书香世家,竟连家生子的丫鬟都懂得这么多。温蕙心中不由得对“底蕴”两个字生出了敬畏。
  梢间里丫鬟研好了墨,让她用里面的大书桌写字。
  温蕙道:“这张桌子可真大。母亲用来写字的吗?”
  她的东梢间里也有书桌呢,只没这么大,显得秀气许多。
  乔妈妈告诉她:“夫人好作画,这是画案。”
  “怪不得。”温蕙想起来了,“夫君的书房里也是这么大的桌子,他也喜欢画画。”
  “睿官儿是极有灵气的。”乔妈妈眼中都是慈爱和骄傲,“他在余杭读书时,绘画上师从许大家,在这一代少年人中便被称作书画双绝,颇有名气。他画的美人图,有人曾出千金求购。”
  特别有本事的人才能被称作“大家”呢。虽不知道这个许大家是谁,但温蕙听着就莫名地为陆睿骄傲了起来。
  大概就是,与有荣焉?
  温蕙出嫁前,吴秀才也下狠力纠正过她写字的姿势。待她提笔,乔妈妈看了会儿,觉得问题不大,点点头,退到次间去了。
  梢间里便只有研墨的丫头和温蕙。
  温蕙原肩膀还紧绷着,只鼻端闻着墨香,还有香露饮子的甜香,又有博山炉里不知道什么香,丫头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次间里偶有乔妈妈翻书页的声音。正堂里陆夫人处理家事的声音,已经模糊,虽能听见,不影响温蕙身周的“静”。
  真静啊。
  这“静”不是说没有声音,而是每个人心里都很静。
  温蕙从前没有尝试过这种感觉。因她总是雀跃的、好奇的、淘气的甚至随时准备闯祸的。
  只她现在凝神静气,提笔悬腕,不知不觉,紧绷的肩膀腰背都放松了下来,能专心于眼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只当她五张大字都写完,放下的笔的时候,不禁想,这……就是陆夫人的生活吗?
  这生活太静了。
  温蕙日日来请安,都能遇到陆正的妾室。
  她已经悄悄问过青杏了,陆正的确是有五个妾室的,只两个年老些的,送到余杭去代陆正夫妇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去了。
  青杏还多说了一句;“两位姨娘本就是老太太跟前受宠的丫头,赏给了老爷的。”
  如今老太太赏的,陆夫人还回去了,府里还剩三个。
  温蕙回回来,都见到她们三个在正房外安静地给陆夫人磕个头便离去。与她擦肩,互行个礼。
  “少夫人。”
  “姨娘。”
  便过去了。
  安静又没有存在感。
  跟贺千户家完全不同呢。贺千户家里,在贺夫人身旁打扇的、捧帕的、端盘的、执壶的、抱盂的都是贺千户的妾室。
  她们也都很安静,但与陆正妾室的安静又不一样。她们就在那里,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她们的存在。
  温蕙拿着写好的五张纸去次间里找乔妈妈,不意陆夫人竟已经在榻上了。原来她处理家事向来有效率,从不拖泥带水,刚才便进屋来了。只温蕙还凝神屏气,全神贯注呢,竟没察觉。
  陆夫人自己,也是这般的静。
  字纸交上去,陆夫人看了看,招手让温蕙到她身侧,指给她哪一笔写得不够好,该怎样走笔锋。
  温蕙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
  陆夫人看她一眼,道:“有一点倒是很值得表扬,力道十足,不虚浮。”
  是说她人傻力气大吗?以前温夫人经常这样说她。温蕙脸皮反正厚,不管啦,就当是称赞收下啦。
  功课都做完,又下了两盘双陆,陆夫人便放温蕙回去了。只放她走前拿了几册书给她:“都是闲书,无事可以看看。”
  温蕙本来吓一跳,以为又是诗集作业一类,听是闲书,才放下心来,抱着回去了。
  陆睿傍晚归家,自然先去上房。
  陆正问:“书院里如何?”
  陆睿道:“先生们压着,不许明着谈论。”
  陆正点头:“先生们持重。”
  如今事情全不知会如何,待将来分出了胜败,今日支持败者的,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拿住话柄。
  陆睿道:“只不可能真的不谈,大家私下里还是要议论的。”
  陆正捻须看他。陆睿道:“我只听,不说。”
  陆正点点头:“正该如此。你们还年轻,还不晓得监察院的厉害。”
  多少人家,就坏在无心一句话上。一入监察院镇抚司的大牢,几不可能活着出来。一人掉头事小,怕只怕牵连阖家阖族。监察院惯爱小事大办,大事恶办的。
  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
  陆睿道:“且先不说襄王举事,我原就在想着,倘若新君年纪再长些,会否可能裁撤监察院?”
  陆正暗叹儿子还是年轻。他还未回答,陆睿的目光已经移到一旁:“母亲?”
  因陆夫人斟着茶,却在摇头。
  陆夫人道:“有人以利刃杀人,你深厌之。可有一日,且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利刃落入了你手,你可舍得将之折断?”
  陆睿沉默一息,道:“是儿子天真了。”
  陆正欣慰道:“现在知道自己天真,还好些,不要年纪长了,还天真。”
  陆睿受教,又道:“今日里同窗们议论国事,我只静观,凡家里族里有人为官的,大多收敛着,不乱说话。出身贫寒些的同窗们,情绪便更激动些,颇有些过激之言。”
  陆正道:“若有交好的,不妨提醒一二。若提醒了,还这样,便不要继续交好了。”
  陆睿颔首:“已提醒了,明日再看。”
  正事说完了,才问陆夫人安:“母亲今日可安好?府中可好?”
  陆夫人道:“府中有我,无事。”又道:“你媳妇不错,不慌乱,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陆睿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却道:“她比母亲差得远,母亲多教她。”
  陆正颇感兴趣,多问了两句,陆夫人、陆睿都与他说了说。
  陆正高兴道:“她还看过舆图,想来是亲家那里的。看看,这武将家的姑娘也有武将家的好处,胆子很大嘛,遇事不慌。”
  温夫人白了他一眼。
  这是夫妻情趣了,陆睿当即便告退遁了。
  只陆睿去到温蕙院子里,都迈进正堂了,温蕙才匆匆从里间出来:“你回来啦?”
  昨天可是听见院子里动静就从正房里迎出来了。
  陆睿好奇道:“在做什么?”竟这样专心。
  温蕙出来迎得晚了,脸一红,道:“在看母亲给的书,很好看,入神了。”
  陆睿失笑。
  洗手净面后用完饭,一起去了西次间里,陆睿问:“母亲给了些什么书,看得哪本?”
  “这本。”温蕙递过去,“是个前朝人的散记,记些日常里的事。他和妻子青梅竹马,后来结了亲,也夫妻相和,记录了许多琐琐碎碎的事。有一回,他想让妻子去别业里玩,便骗自己的母亲说是受了好友之邀,因是想结通家之好的,都带着妻子。他又写,那婆婆其实必定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儿子只是想带媳妇出去玩耍,却假作不知,便允了。一家子人都很好呢,跟咱家差不多。”
  她说得自然而然,毫不刻意,一看便是心对口,口对心,真心里觉得陆家很好。
  陆睿靠着引枕,便觉得浑身都放松。他瞄一眼便知:“哦,这本。”
  “这位是前朝的曲词大家。他用字极其精妙,凡描述什么,常令人惊叹,如身临其境。”他说。
  “怪不得。”温蕙道,“我就说,明明记得都是每日里的琐碎小事,不知为何就栩栩如生,特别吸引人。”
  陆睿道:“这本《平生小记》乃是他为了纪念亡妻,自笔记中专门整理出来的,俱都是他与妻子的日常小事。他与发妻乃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妻子亡故后,他未再续娶,一个人过了几年,也病逝了。”
  温蕙还没看到后头呢,才知道后面竟是这样。虽是几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古人,可还是为之感到难过。
  陆睿好笑:“他们夫妻合葬,死了几百年了。便投胎,也投了不止一回了。”
  温蕙忽发奇想,问:“陆嘉言,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再娶?”
  陆睿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才新婚,便说什么死不死?好吉利么?”
  温蕙一想也是,忙呸呸呸三声去了晦气。她原不是这种会伤春悲秋的女子,问一句,便也过去了,并不痴缠。
  只陆睿回到栖梧山房,就寝前原想随便找本闲书翻一翻,不知道怎地,忽然心中一动。也不唤人,自己研了墨,仿着前人,也录下了今日之事——
  【温氏入门不足十日,已与母亲相得。】
  【读《平生小记》,竟发痴语,欲知若其先去,余将续弦乎?】
  【实可笑,也可爱。盖女子多爱伤春悲秋之通性也。】
  【只为臆想之事徒悲切,实不若惜取眼前,一晌尽欢;又或何不畅想将来,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
  【待日后,此些话,枕边教。】
 
 
第64章 
  陆家和别的几家都是各显神通,悄悄从别处调粮囤粮。只百姓最惊怕的,便是打仗。纵然从檄文一到江州,府衙便贴出公告不许乱议,商家不得趁机抬价。可才不到几日功夫,粮价便涨起来了。
  这些消息,陆夫人都告知了温蕙。因当家夫人,管着一府的内务,不能像闺阁女孩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温蕙忍不住问:“母亲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听管事们报的。”陆夫人说,“采买和门子上消息最灵通。这些天咱家也放些人出去,专门去市集上等消息。咱们虽关在内宅里,庭深几许,但不能真的做个聋子瞎子。自然,世上也有许多女子仿佛聋子瞎子一般,只咱们不能那样。”
  温蕙觉得陆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并抓住了一个重点:“等消息?”
  “才只一个襄王呢,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北上了?他有多少人?一篇檄文之外,大家还什么都不知道。”陆夫人道,“更重要的是,其他的亲王们呢?这么多的皇子亲王,不能只一个襄王出头。旁人就算不出头,也得有态度。”
  温蕙对陆夫人愈发敬畏,觉得她是一个懂得很多的人,并不只是她以为的锅边灶台。
  陆夫人望着她天真的目光,哂然道:“我这算什么呢,所知毕竟有限。我们女子,便读再多书,不被允许走出去,不能亲眼看,亲耳听,零零星星听男人说一说,听听琐碎的消息,也就这样了。你公公倒还愿意与我说一说,毕竟一大家子人须有人在家坐镇主持。然也有许多人家,丈夫并不与妻子说这些事,便是我刚说的,成了瞎子聋子。若问男子为何不与妻子说一说,他们又道,妇人家知道什么。”
  温蕙听明白了:“那不正是他们把人关起来,又什么都不说,妇人才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只这话不能当着男人面说,断无一个肯承认的。”陆夫人道,“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尽量不做一个叫丈夫连话都懒得与你说,亦不愿意将外面的事告诉你的无知妇人。”
  温蕙觉得婆婆这话说得,平静中藏着惊心动魄,只她太年轻,似乎碰触了一下,却什么都还抓不到。
  她怔了片刻,试探着问:“只是母亲,我们就不能,自己走出家门吗?”
  到了江州,便发现陆家许多规矩,戴帷帽,坐马车,不得婆母允许出不得门。可刚才听着婆母话音流露,分明陆夫人她真心里也不愿意被关着锁着的。温蕙故大胆作此一问。
  陆夫人凝视了这小姑娘片刻。
  她意识到刚刚所说,其实已经交浅言深了。她与这媳妇相处也不过才半个月,原不该说这些的。
  只这媳妇人天真、性子朴实,她对人不设防,常说出不经修饰的真心之语,竟令得陆夫人一时不察,说多了。
  对这个问题,她只能哂然:“那怎么行。”
  结束了这个话题。
  晚上陆睿回来,在温蕙这里用了饭。温蕙问:“书院里现在还能踏实读书吗?粮价一涨,人心都有些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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