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忽听温蕙道:“要是读书人肯出来说话就好了。”
  陆睿抬起眼。
  温蕙叹口气,道:“读书人出来说话,大家肯定会听的。”
  陆睿哂道:“府台、同知、判官哪个不是读书人。”官府的告示不是读书人撰写发布的?也不见有人肯听。
  “那不一样呢。我说的是还没当官的读书人。还没当官的读书人,是你邻居,是你亲戚,是你朋友,是你店里的客人。是咱们自己人,自己人说话,当然听。”温蕙道,“等他们当上了官,穿上官服,可就是只帮着官府睁着眼说瞎话啦,谁信他们谁是鬼。”
  她说完,还想再劝陆睿喝碗汤,岂料陆睿忽地站了起来。吓了温蕙一跳:“吓,怎了?”
  陆睿的眉头舒展开了,眼中蕴着光,嘴角甚至有了笑意:“蕙娘,你说的对!”
  温蕙眨眨眼。
  陆睿道:“该是读书人出来说话的时候了。这等时候,还缩在书院里傻读书,我辈实是有愧先贤教导。”
  他拔脚就要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伸臂轻轻抱了一下温蕙,温声道:“我有事要跟父亲谈,待会儿不回来了,你早点歇着。”
  “噢!”温蕙忙道,“那你赶紧去。”
  陆睿一笑,去了。
  他眼中蕴着精光时的模样可真好看啊,温蕙想,让人移不开眼睛呢。
  房中的丫头嘴角都含着笑,自然是因为适才陆睿那一抱。好歹平时都是两个人缩在里间,听唤的丫头在外面候着,今日里竟公然抱上了。
  只温蕙现在跟青杏、梅香都熟了。落落、燕脂这两个小的不抗饿,平常晚饭时候也不让她们伺候,故不在房中。温蕙只脸上热过一下,便无事了,却想,刚才是怎么回事,竟没反应过来,陆睿怎么就突然有事跑了?
  第二日晌午,温蕙才从上房回来,便见刘富家的迎出来:“回来啦。”那眉梢嘴角有压不住的激动欢喜,只强按着。
  温蕙奇怪:“怎么了?”
  刘富家的矜持着,只说:“先回屋。”
  虽磨合得已经挺好了,但到底从温家带来的人还是跟陆家的人是不一样的。
  温蕙就不再追问,跟着她回房去了。进了内室,青杏、梅香都没跟进来,只有银线进来了,刘富家的才强压着声音道:“上房那里把月钱发下来了。”
  “噢。对。”温蕙点头,“我是看见账房的人今天到上房去了。”
  但现在陆夫人暂时不叫她管家事,她只在梢间里练字。家里事事都有规矩,平日里陆夫人也不必事事过问,乔妈妈也年纪大了,几不过问庶务了,日常许多琐事报上来,都是杨妈妈在处理,独当一面。
  杨妈妈从前是陆夫人的陪嫁大丫头。就像乔妈妈从前是陆夫人娘亲的陪嫁大丫头一样。
  这些大丫头们都很厉害,唉,也不知道银线以后能不能这么厉害。
  刘富家的努力压住音量,不想让陆家的丫头听见了笑话,但她激动压不住。
  “十两!”她声音都有点颤,说,“你一个月十两的月钱!”
  温蕙和银线一起倒抽了口凉气!
  温蕙从前在家里,一个月才几百钱的零花钱。也没个定数,有时候三百,有时候五百,全看温夫人心情好还是不好,手松还是收紧。
  突然之间,就一个月十两了?
  要知道,襄王举事前,一石米都还不到二百文!
  银线才吸口气,心想,富了,富了!岂知这还没完。
  刘富家的继续道:“还另有一百七十二两,说是上一年姑娘的二百亩水田的租子,直接给姑娘按市价折了银钱了。一并送过来了。”
  银线这一口气没吐出去,又大喘了一口!抱住了温蕙的手臂:“姑娘!”
  这可真的富了啊!温蕙的压箱银子也才不过一百两而已!且姑娘家嫁妆里的压箱银,都是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动的!
  温蕙却比她们镇定得多了。也是这些天在上房,听见过许多报账,亲身感受过许多,对银钱的“量”的概念,已经和从前在温家时不一样了。
  但总归有钱是好事。她眉眼笑开:“那你们好好收着。”
  这二百亩水田的事,出门之前温夫人特别叮嘱过她:“地契都给你了,肯定是你的。只不知道租子会不会按时给你。若他家竟不讲个信用,耍赖不给,糊弄我们,你也别急赤白脸,沉住气,等我去!”
  温夫人的意思,让她在陆家怎么样都不要跟陆睿起冲突,这等需要有人做恶人的事,都放着等九月里她来了,由她去做。
  温夫人真是,想多了。
  刘富家的却还没有说完呢。
  她又道:“还有咱们院子丫头婆子的用度也一并送来了,都交到咱们这里来了,由咱们发。”
  她顿了顿,道:“我和银线,一个月一两。”
  银线当场腿就软了。
  刘富家的早料到了,一伸手就架住了她:“稳住,稳住!”
  刘富家的是穷苦出身,一辈子都没亲手摸过这么多的钱,在温蕙从上房回来之前,她已经先腿软过一回了。
  温蕙问了问,她院子里这些人,刘富家的和银线拿一等,一个月一两银子;落落和青杏、梅香拿二等,一个月六百钱;宁儿、彩云和孙婆子拿三等,一个月四百钱;燕脂最小,只算是打杂的,拿末等,一个月也有三百钱,同温蕙从前在家里时候的零花钱一样多了。
  “另还有二两。”刘富家的没完没了了,“说是头油脂粉钱。”
  可温蕙和丫头们这个月度的胭脂水粉,采买上的昨天就已经送过来了。温蕙的全是“碧玉妆”家的。
  所以这个头油脂粉钱,根本没啥用,纯是白得的。要是每个月都有,等于她一个月十二两的月钱了。
  温蕙感叹,出嫁前,温夫人为着钱的事殚精竭虑,日夜忧思,还偷偷哭过好几回。
  哪知道,嫁到陆家,银钱竟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一件事。
  温蕙想起来陆睿曾对她说过,在这个家里,总之银钱上不会让她受委屈。
 
 
第66章 
  既然整个院子的用度都送过来了,温蕙自然也不会扣着,当即便召集了众人。由银线给大家发了月钱。
  领月钱的日子当然是一个月里最快乐的日子。就连燕脂小小年纪,一个月都能拿到三百个钱呢。要知道寻常百姓家一个月才花销几个钱。众人脸上都有笑。
  待她们各归其位,温蕙对银线道:“咱们院子里以后也得把帐立起来,以后你记账。记清楚些。”
  银线大声应了。
  银线来到陆家这些日子,天天跟着温蕙去上房,也比从前涨了不少见识。尤其是日常里闲了跟青杏梅香她们聊起来,知道大家都以乔妈妈、杨妈妈为目标,银线就也给自己立了目标——以后,也做这般有体面的管事妇人!
  她便找了空册子来,录账。
  她倒是跟着温蕙同吴秀才认识过几个字,记个账勉强还行,看书就不大行了,不认识的字有点太多。
  一边录,一边忍不住问落落:“从前你家里,也是这般多月钱吗?”
  “不是呢。”落落道,“便是我嫂子们,一个月也才四两而已。我一个月只二两。陆家,颇富庶呢。”
  银线嘿嘿嘿笑:“咱们姑娘嫁得好!”
  话音才落,她那嫁得好的姑娘却在净房里喊起来:“银线——银线——”
  银线撂了笔赶紧过去:“可是没有草纸了?”
  “不是。”净房里温蕙坐在马桶上,“来月事了呢!我就说今天觉得肚子不太对。”
  银线忙去取了月事上用的东西。
  青杏和梅香知道了,都道:“得去上房说一声。”
  温蕙道:“是不是不能去上房请安了?”
  青杏梅香道:“是呢。”
  女人家来月事的时候被视为“不洁”,尤其容易冲撞男人,便有避忌。
  温蕙家里没这么讲究,且她嫂子们身体也都好,没有痛经的,除了前两三天量多,不大方便之外,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只贺家讲究,温蕙初潮了之后,同贺家莞莞咬耳朵这个事,从莞莞那里才听说了这许多避忌。
  果然陆家也是这样的,便让青杏去禀。
  谁知道青杏回来,乔妈妈竟跟着一起来了。
  她还带了许多东西,道:“是给少夫人补身子的。”
  她问了许多温蕙身体的问题,只温蕙身体棒棒的,什么腹痛腰酸统统都没有。就是流着血不大好蹦跳了,怕漏了弄脏裙子。
  “最讨厌这几天了。”她抱怨道。
  “谁不是呢。”乔妈妈安慰说,“我年轻那时候,一来就腹痛,真恨不得不来呢。只咱们女人家,老天爷看着咱们不顺眼呢,非要咱们遭这许多罪,咱们也只能悄悄在心里骂它,还不敢明着骂。”
  温蕙一笑,血流如尿崩,吓得不敢笑了。
  乔妈妈嘱了她许多禁忌事项,叫她在内室里休息,却把刘富家的和银线唤到了东次间去说话。
  待回到上房,对陆夫人叹气说:“她那个妈妈,什么都不懂的。从前不过是佃户,后来过不下去了才卖身。亲家太太看着两口子女人勤快,男人身手好,又有两个儿子以后能当事,才给少夫人陪过来。她连字都不识的。”
  陆夫人亲自去过温蕙家里的,早没什么期待了:“早便与你说过,她家里那地界,已经是乡下了。她母亲便是有心,也无力,上哪去找个识文断字,懂得深宅大院规矩的妇人去。真有那样的妇人,也不会投到她家里去,自然要往更好处去。”
  乔妈妈道:“银线那丫头还好些,还识字。我将几个保养的方子都给她了。问过了,少夫人从前也未曾调养过,顶多喝碗红糖水罢了。只她底子好,从来这个没痛过乱过。万幸了。”
  陆夫人想起温蕙健康的容色,饱满的精神和有神的眼睛,露出微笑:“只这件事,算陆中明说得对。”
  陆大人姓陆名正,字中明。
  乔妈妈还念叨:“身边就这三个人。一个不识字的农妇,一个粗丫头,一个落落……”至于落落,她也不多说了。
  陆夫人更不将这样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乔妈妈道:“与少夫人说了,不用过来请安。至于以后跟公子分房的事,以后再说了。”
  按规矩,妻子月事为不吉,为避免冲撞丈夫,这时候就该分房睡。
  通房便是这个时候用的,在女主人有个头痛脚热不方便的时候,顶上来替女主人伺候男主人。
  只陆睿自己有办法,不仅将老太太放在他身边的玉姿给撵了,还能哄着老太太不往他房里再塞人。
  “只累得你又白吃一顿排头。”乔妈妈念叨。
  陆夫人嘴角勾起:“他能哄得老太婆不管他房里的事,是他的本事,冲这个,我替他顶一顶也无妨。他们小夫妻新婚,原该甜甜蜜蜜过上几年,先让我抱个嫡孙再说。作什么给他们添乱,我……”
  陆夫人本一边作画,一边与乔妈妈说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忽地怔住了。
  乔妈妈看过去:“怎了?”
  笔尖悬得太久,墨汁滴到了纸上,洇开了一片,毁了一幅画。
  陆夫人怔了片刻,忽道:“原来如此……”
  乔妈妈凝视她。
  陆夫人抬起眼:“还记得我刚生下睿官儿,老太婆到我房里来的那一回吗?”
  乔妈妈眯起眼回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她抱着睿官儿,特别高兴,在屋里走了一圈。待转回来,忽地看着我,对我一笑。”陆夫人问,“还记得吗?”
  乔妈妈恍然:“哦,那次啊。”
  她还记得这件事呢,因反常的事常令人印象深刻。她道:“你后来一直疑神疑鬼,好几天,总是问我‘她为什么笑’,‘她那笑是何意’。只当时她背对着我,我全没看到,又怎会知道。”
  陆夫人道:“我就知道她那一笑有含义,只想不到,竟到了今天才明白。她竟是在给我……下蛊啊。”
  乔妈妈吓了一跳,但随即明白,“下蛊”不过是一个比喻罢了。
  “怎么讲?”她好奇问。实在是那时候,老夫人抱着睿官儿背对着她,她看不到陆夫人说的那个笑,只看到了当时陆夫人半躺在床上,脸上露出了愕然不解的神情。
  “她当年对我一笑,实是让我毛骨悚然。只因当时你没看到,她笑得是怎样的怪异。”陆夫人道,“我今天终于明白了,她是在诅咒我。诅咒我也终将成为别的女子的婆母。”
  任你清高,任你孤傲。迟早,也会作别人的婆婆。
  也会想拿捏儿媳。
  也会想让儿子只与你亲近。
  不论你如何厌我,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我。
  所以老太婆笑得那样猖狂、快意。笑得刚生完孩子的陆夫人毛骨悚然,疑神疑鬼了好些天。
  幸得乔妈妈在身边日日安慰,精心地给她调养月子,才使她没像一些妇人那样,生产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像换了个人似的。
  乔妈妈沉默许久,忽地冷笑。
  “她以为……谁都似她。”她慈祥的面庞鲜少出现这样的神情,“她可能不懂,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选的。”
  陆夫人也掷了笔,淡淡道:“那就叫她看看,我——偏不像她。”
  温蕙因月事来了,睡了个午觉醒来,下午只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看书。
  如今银线也学会双陆了。屋子里没事的时候,她拉着青杏打双陆,也十分热闹。燕脂也进来看,温蕙拿点心给她吃,她十分开心。
  丫头们虽玩,也不敢偷懒。青杏赢了一局,便出去换梅香回来玩。她在茶房里盯着炉子。
  乔妈妈拿来许多调养身体的补品,还给了几个方子,又好好嘱咐了一通。温蕙睡觉的时候,丫头们已经将滋补的汤水熬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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