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只这话,万不能说出口。
  温蕙院子里,银线咋舌:“这可是开天第一遭,媳妇进门,居然要学诗的?我真是再也没听过了。”
  温蕙原本脸朝下趴在榻上,闻言,翻了个身,脸朝着房梁,两眼发直:“我大话都说出去了,说‘下苦工练’就是了。我只万万想不到,还会让我背诗……”
  刘富家的根本连字都不认识,就更茫然了,问:“这……难吗?”
  落落过去拿起那本诗册看了看,只有诗没有注,这是普通的蒙学里给小孩子启蒙用的,纯只用来硬背的。
  她问:“夫人给了多长期限?三个月有吗?”
  温蕙倒抽口气,坐起来瞪圆了眼睛:“三个月?你真敢说,这可是三百首啊!我婆母说,让我一天一首地背。”
  落落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那便不难了。
  大家便都不说话,只拿眼睛看她。三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落落解释说:“夫人没说要详解吧,若只是为了应付场面,行个酒令之类的,便只囫囵吞枣,硬背就是了。”
  温蕙:“可是,可是我小时候一看就头痛呢。”
  落落道:“少夫人也说了是‘小时候’。我小时候刚开始硬背,也是觉得难的。只现在回想起来,句句都在心头呢。少夫人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
  她翻开第一页,递给温蕙:“一首七绝,不过二十八个字而已,不信少夫人试试看。”
  温蕙心里对“背书”的印象,纯还都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只人是会长大的,她小时候一天天的,光是练功都要占很多时间,剩下的时间,抓鸟捞鱼打弹弓都还不够呢,温夫人对她的要求不过是“识个字,会看个账,不叫采买的下人糊弄了去”而已,也不强求她,她自然是看都不看,就把书本子扔一边去了。
  可现在打开再一看,小时候觉得头大的诗词,真的也不过就二十八个字而已。
  待读了几遍,温蕙道:“咦,好像……能背下来了?”
  她试着背了一下,错了一个字。落落纠正过来,就再没错过了。
  银线使劲鼓掌:“少夫人厉害!”
  过去在温家,温蕙一弹弓打下树上的鸟来,丫头们都得使劲鼓掌,夸“姑娘厉害”。小温蕙便得意洋洋。
  现在的温蕙可知道臊了,忙道:“快可别寒碜我了!”
  落落道:“看吧,没什么难的。”
  温蕙摸着书册的封面,道:“真的呢。”
  想想也是,小时候她才几岁呢。就譬如她在家看虎哥踢个球都踢不准,她过去一脚,想往哪个地方踢就往那个地方踢,准准的。是因为同样的事,小孩做起来难,于大人,再简单不过啦。
  又忍不住想,这又有点像嫁人。
  嫁过来之前,温夫人各种担心,各种叮咛嘱咐,弄得她也紧张。可实际上呢,她婆婆非但不是吃人的老虎,还好得很哩。
  温蕙的心里,对未来的日子,又充满了信心。
  傍晚去给温夫人请安,温夫人问:“睿官儿可有说晚饭在哪里用?”
  她这话问得有原因。因陆睿成亲之前,回来后和父母一起用饭,有时候也单独在栖梧山房用饭。
  但他现在有妻子了。
  温蕙道:“夫君让我等他一起吃。”
  少年夫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无非就是想多相处一会儿。温夫人会心一笑,并无不快,道:“他回来得晚,你扛不到那时候的,先吃点心略垫垫吧。”
  对身边侍候的杨妈妈说:“给厨房传个话,以后记得下午时分,给少夫人安排一餐茶点。”
  杨妈妈含着笑出去了。
  温蕙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有点脸红。
  陆睿其实今日回来得还比平时早些,只因他心里也是惦记着温蕙一个人在家。虽然对母亲、妻子都比较放心,但总还是惦记。以至于散学之后走得太快,还被同窗们取笑了一番:“成亲了果然就不一样。”
  他只一笑。
  只他进城不久,城门未关之时,又有快马奔驰进城,一路朝着府衙疾驰,一路撒着印了字的纸张。
  骑士嘶哑的声音不真切地飘过街道:“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
  酒楼上,饭铺里,许多人跌碎茶盏,碰翻了碗碟。路边老人吓得腿软,坐在了地上。女人将小孩抱起,紧紧搂住。
  人们纷纷冲到街上,去抢那字纸。
  【扶社稷,正国本。】
 
 
第62章 
  陆睿回到府里,先去上房问安。
  陆正也是才回来,刚刚换了身道袍。繁琐的事情都过去了,大家俱都感觉轻松了。
  陆正问了问陆睿的课业:“可有落下功课?”
  陆睿道:“借了同窗的笔记誊抄,这些日子也并没有就荒废日子。”
  陆正捋须点头。
  陆夫人道:“你的饭摆在蕙娘那边了。”
  她提起媳妇,眉眼轻松,并无不喜或不快。陆睿目光在她面上扫过,放下心来,笑问:“我不在,她可有惹母亲生气?”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
  陆正哈哈大笑,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温氏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慢慢教她。她年纪还小,不要太过严厉,天长日久呢,慢慢来。”
  陆睿心想,离枕边教还有好长日子呢,脸上却一本正经,行礼应道:“是。”
  从上房出来,便去了温蕙的院子。
  彩云早盯着呢,陆睿一回来,彩云就收到消息了。等陆睿过来,铜盆里的温水都打好了,食盒也送到了,就等他人来了。
  银线一贯是不太敢往陆睿身前凑的,也知道自己做事粗疏。便青杏和彩云过去服侍陆睿洗手净面。
  待擦干净,陆睿瞥一眼一直在旁边,眼中有藏不住的迫不及待的温蕙,问:“今天可还好?”
  温蕙早憋不住了。
  “一点事都没有!和母亲一起过得很开心呢!”她雀跃地说,“今天母亲和乔妈妈教我玩双陆,我还赢了一把呢。”
  陆睿失笑:“怎么教起这个。”都是小时候玩的东西了。
  温蕙的眼睛里现出温柔的笑意:“因为母亲怕我在这边什么都不会,怕我太闷,所以教我。”
  人予我温柔,我回以温柔。
  陆睿顿了顿,看着温蕙的眼睛,心底忽也柔得似水一般。
  “那很好。”他眼带笑意,牵住温蕙的手,往次间去,“母亲会很多有趣的东西,你要都学会了,定不会寂寞了。”
  银线在后面跟着,听着小夫妻喁喁私语,主要是她家姑娘在说。
  “母亲让我练字,每天五篇呢!”
  “多亏我之前练了你给的字帖。”
  “还要背诗,我还以为会很难的,又发现没有记忆中难。”
  叽叽喳喳的,姑爷也不嫌,一直嘴角噙着笑,饶有兴味地听她说,直到落座。
  两人才吃了小半碗饭,院外忽然传来响动。
  平舟进来,语速很快,有些惊惶地禀报:“公子!襄王挥军北上!说是,要讨伐伪帝!”
  屋子里静了一瞬,时间像凝固住。
  随即梅香碰翻了水瓶,世界消失的声音一瞬都恢复,凝固的人都动了。
  先开口的竟是温蕙,她迟疑一下,问:“是……长沙府的襄王吗?”
  陆睿看了温蕙一眼,颇有些惊讶温蕙竟知道襄王的封地在湖广,王府在长沙府。
  陆睿虽年轻,却沉稳,并不慌乱,冷静问平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平舟忙递过去:“是檄文。门子上刚送进来的,老爷那里也送去了。这份是给公子的。”
  陆睿接过来,飞快地扫了一遍。
  温蕙忍不住问:“要打仗了吗?”
  婆婆上午才跟她说过“以备万一”呢,晚上消息就来了。温蕙此时对公婆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睿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檄文,道:“难说呢。”看了她一眼:“不用怕。”
  温蕙挺起胸:“我没有怕。咱们这里是江南,谁当皇帝的事,要打也是在江北打。”
  她还没说家里已经悄悄囤粮的事呢。若打仗,一怕死,二怕饿。家里有粮,心里便不慌。
  陆睿余光瞥见房中的丫头,原本惊惶的神色,都因温蕙的话平静下来了。
  温蕙又道:“江北的话,也不会打到青州去的,对吧?我看过舆图的,要从湖广发兵的话,不会打到我们那边去,方向就偏了,我们那里都算是海角了呢,对吧?”
  虽然说的像是有道理,语气却没有刚才那样肯定了。自然是因为关心则乱,想得到陆睿的肯定。
  陆睿喜欢她这份冷静。温蕙的确有达不到他期望的地方,却也有超出他预期,令人惊喜的地方。
  他颔首:“从湖广奔京城,该是到不了青州的。”
  只他没说,若真打起来,京城方面又是否会召山东诸卫,拱卫京师。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不确定,没必要让她提心吊胆。
  得了陆睿这一句,温蕙心里就踏实了很多,她道:“是啊,所以不用怕的。”
  屋中众女,连平舟这小孩子,刚才吓得惊惶失措,这会儿也平静下来,肩膀都放松了。
  只这顿饭,肯定没法再吃了。
  陆睿起身,告诉她:“我去上房,晚上不会再过来了,你不必管我,踏实休息就是了。咱们这里是江南,不必担心。”
  温蕙站起来,脆声应了声:“好,我晓得。”
  陆睿捏捏她的手,带着平舟走了。
  温蕙看看屋子里的人,道:“都别怕,怕什么呢,京城远着呢,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大家便各司其事。
  待回到内室,银线夸起温蕙:“姑娘真是,我一听要打仗,吓得脸都白了,你竟不怕。”
  温蕙道:“我怎会不怕。你又不是没见过老赵头、关九叔那些人缺胳膊断腿的样子。那还只是剿山匪、打海盗而已呢,都算不得打仗。”
  银线吃惊:“那你还这样胆大?”
  温蕙道:“我能怎样?我能说自己怕吗?我可是少夫人了。”
  银线望着她还有些稚气的眉间,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心中感慨。姑娘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淘气的姑娘了。
  才感慨着,忽听温蕙托着腮问:“银线,你刚才听清楚了吗,是襄王,长沙……”
  银线一个激灵,过去一把捂住了温蕙的嘴,压低声音道:“快快闭嘴!与咱们无关!与你无关!”
  温蕙顿了顿,扒开她的手,低声道:“知道了。”
  是呢,与她无关呢。
  便有关,又能怎样。她又不会飞天遁地,也不会撒豆成兵,什么也帮不了连毅哥哥。
  温蕙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霍决了。不想再次想起连毅哥哥,会是因这等山河惊变的大事。
  朝堂上的大事她不懂,三岁的小孩到底该不该做皇帝她也不知道,只她私心里,已经悄悄盼着若真开战襄王能得胜了。
  只襄王若败了怎么办?
  温蕙知道寻常官宦人家若谋反,主人家都逃不了一个死。但奴仆都不算是人,是财产。通常是和旁的家财一样,被抄家罚没,然后再卖出去。
  连毅哥哥已经是奴仆了,就算襄王败了,应该也只是再被配到别的什么地方继续为奴吧。
  这样想,原来连毅哥哥的处境,竟已经不会“更坏”了。温蕙叹口气,对着烛火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
  银线看看她,也没阻止,也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老天爷啊,请不要打仗啊。谁做皇帝不都一样一样的嘛。
  温蕙翌日醒来,先晨练,收拾停当了往上房去。路上都能感觉出来,府中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她若是能出府便知道,何止是她一家一府,甚至何止是江州城,所有檄文传达到的地方,都笼在了紧张的气氛之下。
  只再紧张,日子也得照样过。
  到了上房,陆夫人从未让她在外面等过,都是直接叫丫鬟请入正堂。
  婆媳俩一见面,先互相打量一眼,都未曾在对方眉间见到慌张或害怕。陆夫人心中暗暗点头,不想温蕙年纪虽小,遇到这种大事竟也能不慌,十分难得。
  昨日里,上房的年轻丫鬟们都惶惶然了。
  “昨晚便又派了人快船往余杭去,多多运粮过来。”陆夫人先告诉她重要的事,“不必惊惶。”
  不像家里呢,再大的事都没人告诉她。温蕙挺直腰背:“是。”
  她也好奇,问:“母亲,父亲怎么说?真的要打仗了吗?”
  陆睿虽然也懂得很多,但他也只是个年轻人。陆正才是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是朝廷命官,在温蕙的心里,最最具有权威性。
  陆夫人道:“谁也不知道。现在才只一个襄王,其他的皇子都还没表态,且得再看看。”
  这温蕙就不懂了:“还有很多王爷也会造反吗?”
  陆夫人道:“你想想,一个家里有偌大产业,年长的儿子们都做了祖父了,家主忽然去了,竟叫新买来的女伎生出来的三岁娃娃当了家主,继承了全部的家财。旁的儿子可愿意吗?虽嫡长子已经没了,可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嫡出的。”
  描述得简单明了,一听就明白了。温蕙恍然大悟。原来这所谓朝堂大事,跟一般人家也差不多啊。
  她自家就没有庶子。嫂子没有嫡亲的兄弟,提起庶弟咬牙切齿。她自己也是三媒六聘的正妻,将来生的孩子,都是嫡出。温蕙天然的立场就站嫡子:“那怎么行,虽没了嫡长,嫡子还在呢。哪怕是庶长呢,怎么也不该轮到庶出的三岁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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