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木云枝,见她神色凝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有些诧异。她竟还认真在听元锦惠所说之事。
只是,有关于权谋这些事,被好生养在木府里,不谙世事的木云枝不应该明白才是。
她在想什么?
木云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见秦骁盯着她看,连忙笑了笑。
秦骁问她:“太子妃方才表情严肃,在想什么?”
木云枝一愣,下意识攥紧了衣裳。
她记得,上一世,她嫁入东宫的第二年,醴国内乱,二皇子和三皇子争权夺势,不惜代价向醴国皇帝上柬,怂恿醴国皇帝向昭国开战。
两军交战,自当是他们木府领兵镇守边关。
那场持续了数月的战役中,最后是昭国胜了,可付出的代价极大。
无数边关将士牺牲,木府统领的龙首军损失惨重,前锋军几乎全军覆没,她二哥和三哥虽从边关回京,可两人都身负重伤,差点就没熬过来。爹爹木承州更是伤及根本,留下了病根,不能再上战场挥剑杀敌。
若是放任醴国二皇子与三皇子互相内斗厮杀,那么上一世的惨剧无疑于会重演,到时他们昭国、他们木府要付出的代价,依旧惨重。
但如果醴国五皇子可以在秦骁的帮助下夺得醴国太子之位,那么边关将无战事,昭国依旧平稳,木府众人也会安然无恙。
木云枝紧抿着唇,双手紧攥着衣角。
这事,她心中了然。可,要如何同太子殿下说起?
事关两国,且她此时并无证据,他会听自己一个女子所言么?
她抬起头看了眼秦骁,秦骁依旧望着她,眼神平静,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犹豫了下,反问他:“殿下为何不选择帮助醴国五皇子?”
秦骁愣了愣,轻挑了下眉:“太子妃为何这么问?莫非你觉得,在醴国并不受宠,亦无母族支持的五皇子可以夺得醴国太子之位?”
他话语里有几分笑意,木云枝猜不透他是在取笑自己,还是在同自己说着玩笑话。
她可以理解秦骁此时的不屑,毕竟那五皇子这会儿确实没有足够与他们二皇子、三皇子相争的本事。
她犹豫了会儿,说:“若是我建议太子殿下对醴国五皇子施以援手,殿下会考虑一下此事么?”
秦骁眼中的几分笑意在木云枝这番话说出口后,全然消失。他注视着木云枝,眼神逐渐严肃起来,这样的话,他倒是真没想到会从木云枝的口中说出。
按理,她不该管这些事。
木云枝看到秦骁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刚才不应该说那些话,她连忙起身,后退了些许,小心翼翼行礼:“是我僭越了,这些事不该是我一个女子该管的,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秦骁皱了下眉,也随之起身,伸出手将她扶起。
“我说过要怪你?”
木云枝愣了愣,再度抬起头看秦骁时,见着了他脸上的些许无奈。她不明白那是何意。
秦骁往内院走去,木云枝顿了一会儿,立刻迈着步子跟了过去。
走在他身侧,木云枝不由打量了他一番,他好像真的并未因自己说的话生气。
秦骁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开口:“对于醴国五皇子一事,你若是心中有想法,直说便可,不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抵是担心木云枝还有所顾忌,秦骁又道:“就当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闲谈,说完后,便过去了。”
顺着石子路行至东宫花园时,木云枝停住了脚步,抬眼望着往前多走了几步的秦骁。
注意到木云枝停下,秦骁也驻足,转身看向她。
木云枝问:“太子殿下为何这般信任我?”
秦骁缓缓开口:“我说过,若是太子妃问心无愧,我自当信任无疑。我不希望有什么事情夹在你我二人之间形成隔阂,你对何事、何人有任何的看法,尽管开口说与我听。”
秦骁又说:“我亦说过,在东宫,你是自由的。行为如是,言语亦是。太子妃还有什么问题么?”
木云枝满眼诧异。
她着实是未曾想过秦骁会对她这般纵容。这种自由程度,已经不亚于她在木府的时候了。
嫁入东宫前,她赌的是秦骁喜欢她,现在,她似乎觉着自己不用赌了。
木云枝犹豫了下,小心着询问:“是因为我是木府的女儿,你才……”
“是因为你是我的太子妃。”
秦骁打断她的话。
木云枝眼中情绪更为诧异,心中亦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悄然滋长。
秦骁往前继续走,在院中那棵大槐树下停下,有宫人立刻搬着椅子前来,为他们摆好,而后匆匆忙忙离去。
偌大的庭院,不出一会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在。
庭院深深,槐树枝繁叶茂,底下绿荫凉爽,风吹过时,树叶哗哗作响。
秦骁率先坐下,而后抬手指了下他身侧位置:“坐吧。”
木云枝走过去,缓缓入座。
她定了定神:“关于醴国五皇子一事,我心中所想,或许与殿下不同。殿下既然愿意一听,云枝自当如实告知。”
秦骁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醴国内乱已并非一日,如今二皇子与三皇子正夺嫡,朝堂紊乱,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为争得功劳而撺掇皇帝向我们昭国开战,意图借此立下战功成为他们登上东宫之位的筹码,到时候边关战乱,受苦受难的便是昭国将士。”
秦骁怔了下,眼中不可思议的情绪迅速浮现。
这事并未发生,甚至未有任何征兆,她能想到,属实让人倍感意外。
木云枝又说:“醴国五皇子向殿下主动示好,殿下可派人对他调查一番,若是他人品不错,亦像他所说暗中培养了一定势力,殿下若帮他一把助他登上了醴国太子之位,有这份恩情在,日后醴国与昭国,定然还可像如今这般安然相处。”
秦骁半倚靠在椅子上,左手托着脑袋,右手的手指轻轻敲着楠木椅子的扶手,眼神深邃,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语罢,木云枝侧目看了看他的脸色,发觉并无想象中那般难看时,她暗暗松了口气。
秦骁抬眼:“太子妃的意思是,让我未雨绸缪,赌这一把?”
“算是吧,”木云枝笑了笑:“殿下意下如何?”
秦骁看向她,忽的笑了一声,右手抬起又落下,拍了两下楠木椅子的扶手。
“太子妃既然开口了,那就先看看那元锦惠晚些时候派人送来给我的礼物,是否配得上我给他提供的帮助了。”
“多谢殿下。”
木云枝心下欢喜,太子殿下愿意松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改变结果的线,她已然抓住。
现在,就看看那醴国五皇子送来给秦骁的礼物,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那般能讨得秦骁的喜欢。
酉时,太阳偏西落下时分,元锦惠的人来了。
送来的,是一个黑色的长条锦盒,外面用金色的丝线缠绕着,打着一个特殊且复杂的结,像是防止他人偷看特意所制。
书房内,秦骁用剪刀剪开金丝线,抬手打开锦盒,安静躺在里间的,是两个账本,还有一叠书信。
他拿起账本翻看了几页,眉头轻挑,眼中有些许笑意浮现。
随后他放下账本,随意拿起锦盒中的两封书信,拆开看了看,看清信中所写内容后,他有些意外,元锦惠倒是没说大话,这份“礼物”,确确实实让他十分感兴趣。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将手中书信放置回锦盒中。
他嘴角微微上扬,从嗓子里吐出的几个字里,带着几分笑意:
“有点意思。”
20、二十
太阳西沉,夜幕袭来,缓缓将大地笼罩。
东宫庭院内亮起烛火,屋内也燃起灯盏,驱散已然到来的黑暗。
东宫太子书房。
秦骁坐在桌案前,仔细翻看着元锦惠送来的那些书信,与手边打开的账本进行一一核对,眼中笑意渐深。
账本和书信内有关的内容,与元锦惠无关。其中一一条例清楚的,都和昭国大皇子秦灏有关。
而秦灏,与秦骁是死敌。
皇宫内,秦骁生母皇后娘娘,与秦灏生母尹贵妃互相不对付,已到水火不容的程度。
此番元锦惠送来的东西,详细记录着秦灏与醴国皇室之间的往来,其中有金银财帛,亦有消息互通。想来,秦灏心中所算计的,不仅仅是在昭国,亦与醴国有关。
或许,他打的主意,和元锦惠在昭国打的主意,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元锦惠想从昭国得到什么,秦灏就想从醴国得到什么。
秦骁嘴角扬起些许,倒是没想到,元锦惠竟然掌握了这种证据。虽然无法直接拿到皇帝面前指证秦灏与醴国皇室勾结,但,足以成为自己对付秦灏的筹码了。
莫开从屋外大步走来,在桌案另一端站定,而后拱手行礼:“殿下。”
“事情办的如何了?”
“已按照殿下的意思去办,相信很快便能得到结果。”
秦骁点了下头,继续看着桌上的账本。
莫开小心翼翼看了秦骁一眼,欲言又止,模样有些担心。
秦骁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有话就说。”
莫开愣了下,连忙摇头:“并无。”
秦骁没有再开口,莫开也自觉退出了书房。
此时,醴国使团驿馆。
夜色掩饰下,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提剑从屋顶飞身而下,他们目的地明确,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径直去往醴国五皇子所在的房间。
他房外有两个侍卫值守,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直接冲了过去。
侍卫不是他们的对手,一人对付一个,三两招便制服了他们,打晕后将他们丢到了一边。
身形高的黑衣人一脚踹开了醴国五皇子房间的门,房门“砰”的一声响起,而后伴随来的,是从屋□□出的一支冷箭。
身形矮些的黑衣人提剑替他挡下。
屋内亦有侍卫,装扮与屋外那两个不同,一人手里拿着弓箭,眉头紧蹙,表情严肃。另外一人手中紧握着一把剑,神情亦严肃。
元锦惠从他们身后缓缓走出,面带微笑望着他们:“不知道两位是哪个朋友派来的,找我所为何事啊?”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眼。
高个子的朝矮个子的挑了挑眉,像是在询问接下来怎么办,矮个子的挤了挤眉头,示意他上。
高个子翻了个白眼。
他将手里的剑收到背后,伸手指着元锦惠那边提剑的侍卫,缓缓开口:“听闻醴国五皇子身边有个侍卫武功不凡,我这小……小兄弟想要和他切磋一番。”
说着,他指了下旁边的矮个子:“就是她。”
矮个子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眼中满是诧异。
显然,她全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抬脚要踹他,被他灵活躲开。
元锦惠眼中笑意深深:“既然是来切磋的,那便试试吧。”
他看向自己身边的侍卫:“点到为止即可。”
“是。”
侍卫走上前,看向矮个子黑衣人:“请。”
“……”
无奈,她只能上前。
两人切磋,各自执剑。旁边的人自觉退让出些许位置给他们。
侍卫先出剑,矮个子黑衣人也不示弱,直接提剑迎上,但并未主动攻击,而是每一招都在防御,见招拆招,以进为退。
侍卫无法攻击到她,她却能够执剑步步逼近。
高个子黑衣人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元锦惠看着那场切磋,眯了眯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一番比试后,元锦惠的侍卫落败,一招之差,矮个子黑衣人的剑便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只需再往前进一点点,便可以割破他的喉咙。
他收剑,拱手:“是我输了,阁下厉害。”
矮个子黑衣人点了点头,拱手示意,却未开口。
元锦惠笑道:“不知道这位朋友师从何人,剑法竟如此厉害。”
她没说话,看向旁边走来的高个子黑衣人,在他站定时,眉头一挑,将先前没来得及踹上的一脚扎扎实实的踢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啊!”
元锦惠:“?”
旁边的两个侍卫:“??”
她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办正事。
高个子黑衣人深呼吸了下,站直身体,拿出一封信来:“阅后即焚。”
元锦惠笑了下。
“主子的意思,五皇子可懂?”
元锦惠点头:“自然。”
他将信伸出,元锦惠身边用弓箭的侍卫连忙大步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那封信,另外那个侍卫则回房间取出一盏烛火来。
元锦惠打开那封信,看完后,脸上有些许意外之情,而后笑了下,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任由跳跃的火舌将信纸吞没,而后燃烧。
他丢下仅剩下的一截信纸,信纸从空中飘落时,被火焰吞噬殆尽,落地时,只剩下了一小撮灰。
风一吹,便散了。
元锦惠道:“两位,这信我看过了,也当你们的面烧毁,可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轻点了下头,而后飞身离去,半点不留恋。
元锦惠望着他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眼神暗了些许。
他身边用剑的侍卫开口:“殿下,方才与属下交手的那人,似乎,是个女子。”
元锦惠一愣,抬眼看他。
“她身形纤细,动作轻盈,属下与她对招时还闻见了香薰的味道。男子的身上断不会有那样的香气。”
“女子?”元锦惠抿了抿唇:“没想到,昭国太子殿下身边,还真是人才济济。”
他抬头看了眼悬挂在天边的月亮,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此番,我定要得到昭国太子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