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她蹦蹦跳跳地跑去过,“你也太厉害了,藏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找不到你。”
韩奕言淡淡往上瞥了瞥,陶渺抬头看了看房梁,不可思议,“你藏在上面了?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上面那么高,你是怎么爬上去的,你武功这么厉害……”
韩奕言静静看着她碎碎念着,表情活泼生动,毫无忧色。很难想象就在一盏茶前,这个孤苦伶仃小姑娘才接受过众人劈头盖脸,如刀剑般锐利锥心的污蔑与指责。
“你与你舅舅一家有何过节?”他突然问道。
陶渺怔忪了一下,垂下眼睑,少顷,定定道:“不是过节,是仇!”
想起两世令她悲痛的过往,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可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两个月前,舅母仅仅为了抢占这屋,在雪夜骗我入山,生生冻死了我重病在床的阿娘。”
不止如此,还在不久后,将她强嫁给了暴虐的屠夫,造成了她前世的惨死。
直到如今,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夜马鞭落在身上的剧烈疼痛,和临死前无力挣扎的绝望,那种因恐惧而生出的战栗犹存指尖。
韩奕言沉默了片刻,“你爹呢?”
“不知道。”陶渺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他们都说我是阿娘从京城带回来的小野种,我阿娘也从未跟我提过我爹的事。”
韩奕言的眸光不由得寒了几分。从初次见到她时,看着她面黄肌瘦和贫寒交迫的样子,他大抵能猜到她的处境。
见韩奕言沉默不语,陶渺忽得生出了几分窘迫。
与他说那么多作甚么,好似想博得他的同情似的,她抿了抿唇,声若蚊呐:“我……我去做饭……”
“陶渺。”
她逃也似的折身,还未踏出去,便听韩奕言唤道。
她步子一僵,红晕瞬间攀上双颊。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喊她的名字,虽不亲昵,可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唤出来,说不出的好听。
她回首望去,微微开着一条小缝的窗前,韩奕言立在那里,那张脸依旧和初见时一样,轮廓立体鲜明,俊俏地不像话。透进来的日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连他冷硬的面庞都柔和了些。
她看见他启唇,神色认真。
“想和我一同去京城吗?”
第20章 好戏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两眼……
陶渺怔愣在那里,她凝视着韩奕言,久久没有出声。
韩奕言眸色微沉,他以为她是担心在京中无依无靠,才会心生犹豫。
“我在京中略有薄产,还有几座别院,你若愿意,大可去那里住。”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有我在,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
等到了京城,他便在侯府随便找个院子安置她,再教人好好领着她在京城游玩一番,不管她将来要做什么都由她。纵然平阳侯府如今落魄,可收留一个小姑娘还绰绰有余。
陶渺垂眼,鸦羽般浓密的长睫掩下一丝悲色,乍一听到韩奕言这番话,她考虑的并不是去不去京城的事,反而觉得心头滞闷难过。
“你是要走了吗?”她呐呐道。
韩奕言看着陶渺落寞的神色,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他沉吟半晌:“我的伤快好了......”
陶渺闻言,自嘲地笑了笑。
也对,他的伤早就已经好了,也早就该走的,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
“我可以带你一起走。”韩奕言又道。
一起走?
陶渺抬眉看他,除了姓名,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可谓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当初为何会受那样的重伤,也不知他家中有何人,不过看他这年岁,大抵已有了家世。
他打算带她回去作甚么呢?她不可能在他家当闲人,那是会被主母厌嫌,受旁人非议的,若如此,最后她应该也只能当个卑贱的奴婢吧。
可再活一世,她之所以一直守着这间屋子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她知道,不久后,她的生父便会派人来接她。若她跟着他走了,必然会跟那些人错过。
相比于茫然地跟着他,不知前路,她其实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阿娘没了,她一人孤苦伶仃,虽嘴上不言,可心底终究渴慕一份血脉相连的亲情。
“抱歉,我不能跟你走。”陶渺没敢抬头看他。
从她退缩的动作里,韩奕言就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他开口,声音微沉,“随你吧......”
在边关驻守之时,他并非没见过处境比她更悲惨之人,他向来心硬,并不会为此动容,可不知为何,陶渺风轻云淡的一番话却让他生了几分滞闷。
他有些意外,从他冒出要带她走的念头时,就没想过陶渺会拒绝他,毕竟她的处境并不好。既有刻薄贪财的舅母虎视眈眈,又有好色之徒对她心存歹念,更何况连温饱都是个问题。
难道相比之下,在她心里,他是个更糟糕的选择吗?
沉默间,韩奕言只觉衣角被人轻扯,他垂眸,便见一张娇俏的脸微微昂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
虽韩奕言脸上毫无愠色,可陶渺总觉得他不大高兴。
“没有......”
他语气淡然,却不自觉避开了她的眼睛。
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的安静,陶渺正烦恼如何这份尴尬,便听耳边“叮”地一声响。
【练字任务二已发布】
【任务内容:练字七日,并达到系统中级标准】
【任务奖励:美貌值+4】
【失败惩罚:生命值-1】
【补充说明:任务需在两个时辰内开启,此次任务不但检测宿主字帖临摹能力,还要考验宿主的创作水平。请宿主在此期间获取相应字帖,若任务未在六个时辰内开启,系统将强制进行任务倒计时。】
平时听到任务提醒,陶渺只觉得烦,可这次听在耳里,有如天籁,简直是来拯救她的。
“对了,云峥,上次的字帖我已学得差不多了,你可否再给我写一张新的?”她眨巴着眼睛期许地看着他。
那双眸子圆润透亮,衬着脸上灵动活泼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让韩奕言想起了他姑母曾养在殿里的一只爱撒娇的小狸奴,心底某处一软,那股子滞闷瞬间烟消云散。
他不答,只默默地在桌前坐下,提笔在纸上书写起来。
陶渺见他如此,便知他不气了,她笑嘻嘻地坐在他身侧,托腮静静欣赏他写字。
“今夜别睡太早。”韩奕言突然道。
“为何?”陶渺有些莫名其妙。
韩奕言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有一场好戏!”
隔着围篱的另一侧,传来断断续续的骂咧声,孙张氏叉着腰,指着孙云的鼻子,嘴上没个完。
“这捉奸捉不到也就算了,你还死赖着不走给我丢人,老娘我这几年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不是让你给我发疯耍赖的。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这么轻易就教那小野种给激了,还嫁不嫁人了,嫁不嫁人了......”
孙张氏说罢就去揪孙云的耳朵,今日她这老脸算是在村里人面前丢尽了!
孙云痛得直掉眼泪,拼命从孙张氏手下挣脱出来,不服气地吼道:“娘,那个小贱人肯定有男人,绝对有......”
孙张氏气得发抖,抬手就要往她背上打,“还说,还说,我怎么就信了你的呢。”
孙大富从外头回来,见此情形,忙上前拦,“打孩子做什么。”
他想起回家的路上听到的事儿,沉默了片刻,低着声不满地问:“你们今日又去欺负渺儿了?”
孙张氏一听这话,气又上来了,转而将火头对准了孙大富。
“什么叫我们欺负她,呵,你惯会护着你妹妹留下的那个小野种,你怎么不说她骂我的事儿呢,她今天当着那么多的人让我下不来台,我还没同她算账呢!”
“别小野种,小野种的。那是我的亲外甥女。”孙大富气势不足地反驳,顺带着嘟囔了一句,“而且她骂你,还不是因为你苛待她。”
“你,你,你......”孙张氏脸上青白交加,“孙大富你个窝囊废,还敢跟我顶嘴了......”
孙云被孙张氏嚷得头疼,她看着孙大富跟平常一样,跟个鹌鹑一样缩在那儿,不敢还嘴的样子,烦躁地从屋里退出去。
孙舟正在院子里玩雪,看见孙云出来,高兴地蹦跶过来,“阿姐,陪我玩一会儿呗。”
孙云看都没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进屋啪地一下关上了门,很快,院子里响起孙舟的哭闹声儿。
孙云坐在炕上,想起白日的事儿,胸中的那股子气四处乱窜,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她不知道陶渺是什么时候变了模样的,还变得如此......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不行,她才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她陶渺算什么玩意儿。
而且,她那屋里绝对有男人,不会错的,不然刘二怎么会凭空消失呢,一定是那个男人救了陶渺。
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熟,一闭眼,便是陶渺那张脸,越想越心焦。
这样下去不行,她毕竟得像个法子,毁了陶渺的人也好,毁了她的脸也好,绝对不能让她压过她去。
直到夜半时候,只听窗户吱呀一声响,冷风从窗外扑进来,钻进被缝里,冻得孙云一个瑟缩。她骂骂咧咧地起身,披衣去关窗,方走了两步,身子直接僵在了那里。
清冷的月光探进来,落在窗前蠕动的物什上,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那人幽幽地抬起头,只一眼,孙云便觉得胃中翻腾,面色苍白如纸。
那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似是被人用利刃剐了无数刀,皮肉翻卷,一只眼珠外凸,浑身鲜血淋漓。
看见孙云的一刻,他尚且完好的右眼亮了亮,嘴巴张合,从喉里发出沙哑难听的声儿,就像是阴间炼狱发出的鬼哭狼嚎。
“云......儿......云儿......”
孙云仿佛被人使了定身术,只能看着那个血淋淋的东西拖着腿,朝她的方向爬行着,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是......刘......二......”
“别,别过来!”
孙云浑身颤抖,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她瘫倒在地,动弹不得,眼见着那沾染血污的手一点点靠近,然后猛得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21章 新衣 果然人靠衣装,好一个小美人!……
陶渺练字练到一半,便教隔壁的惨叫吓得手一抖,纸上淋出不少墨点来。
大半夜的,孙云鬼哭狼嚎什么。
她腹诽完,蓦然想起方才韩奕言说的话,疑惑地看过去,“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将一只蟑螂放进了老鼠窝里罢了。”
“蟑螂?老鼠窝?”陶渺一头雾水,这是在同她打什么哑谜。
“那惨叫声好听吗?”韩奕言反问道。
陶渺愣了一下,想起白日里孙云那副步步紧逼,欲把她置之死地的样子,唇角不由得勾了勾,实话实说,“好听啊!听得我是心情舒畅,解气了不少。”
“那就睡吧。”韩奕言抽走她手上的笔,“明日你怕是会更解气。”
直到次日,陶渺才明白了韩奕言的意思。一早,她起身去学堂,出门便见村里人从孙云房里搬出一个人来,不过那人身上的白布盖过了头,大抵是具尸首了。
孙家院门外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陶渺只踮脚往里头张望了一下,村里好事的妇人便巴巴走了过来。
“小渺啊,你还不知道你舅舅家发生什么事了吧,可不得了!”还不待她问,那妇人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与她说了。
原是昨夜,孙云房里闯进来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吓得她当场昏死过去,孙张氏和孙大富听见叫声闯进去,以为家里进了贼,抄起家伙猛打了几下,没曾想竟给打死了。
“那男人是谁啊?”陶渺好奇道。
“哪里还认得出来啊。”妇人啧了一声,“你是没看到,那个人浑身是伤,腿也断了,脸也毁了,方才进去抬尸的,一个两个全给恶心吐了。”
毁了脸,还断了腿。
她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
怔愣间,妇人还在喋喋不休,“虽说那人就算不打也活不久了,可我瞧他脸毁成这样子,里头八成有些猫腻。一个大男人,还受了伤,半夜去哪儿不好,偏偏爬窗爬进她孙云的闺房去,指不定是熟手了。”
妇人说罢,笑得有些暧昧讽刺。
她声儿虽不大,但还是吸引了周遭不少长舌妇,几个人挤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似的。
“是啊,八成是孙云哪个相好的,你看她平日里擦脂抹粉,打扮得多骚,还能没个男人。”
“你们说那人的脸会不会就是孙家人给毁了的,指不定就是怕我们给认出来。”
“谁知道呢,昨夜里隔壁的翠荣婶听见叫声过去看,你们知道嘛,那孙云真真是吓得屁滚尿流了,连裙子都湿了。”
几人都止不住讥笑起来。
“呵,这孙云倒好,听说昨日还带人去小渺屋里捉奸,现在好了,自己遭报应了吧。是吧,小渺......咦,小渺呢?”
村中妇人七嘴八舌间,陶渺早已默默离开了。
她无需听下去,也知道,孙云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这乡下地方,最可怕的便是流言与非议。村人无知,人云亦云,用不了多时,孙云浪荡失贞,丑态百出的事儿就会传遍十里八乡。
不仅孙张氏筹谋了十几年的好事将彻底泡了汤,孙云这辈子只怕是嫁不出去了。不管事情是真是假,流言传多了,传久了,假也是真。
孙云打小自恃有几分姿色,向来在村中高傲自满,若日后出门迎来的只有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那种滋味会比死令生剖活剐她更加痛苦,很快,她便会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