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凝神思索了半晌,“所以你怀疑有人做了手脚,欺骗茗儿将她带到了京城,并囚禁在京城的一座偏僻院落里,还造成她不告而别的假象?”
“嗯,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手上没有丝毫证据。”陶渺沉重道,“我总觉得我娘当年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为何您的说辞,我父亲的说辞,及容姨娘的说辞会有那么多冲突和令人奇怪的地方呢......”
秋娘问道:“你想要怎么做?你既请我来定是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吧。”
“我......”
望着秋娘那双澄澈的眼睛,陶渺反有些不好说出口了,秋娘对陶茗儿的姐妹情谊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厚,不然也不会仅仅因一封信而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你说吧,只要我能帮到的我定然帮,毕竟当年在天香楼的时候,我被老鸨刁难,要不是你娘庇佑了我数次,只怕我早已被强卖给一个地痞做妾。”秋娘回忆往昔,轻叹道,“如今人不明不白地没了,我也不愿茗儿就这么死不瞑目。”
陶渺微微垂眸,沉默半晌,才道:“秋姨,你能否帮我去一趟安国公府。”
翌日,天高日清,万里无云,安国公府的两个门房正坐在椅上唠嗑,便见一妇人自东边行来,上来便问:“两个小哥,可否向你们家姑娘通报一声,说是从云州来的秋娘要见她。”
门房将秋娘上下打量了一遍,三十好几的模样,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还显出几分妖媚来,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家出身的。
“姑娘?”其中一个门房不屑地笑了一声,“大娘,您怕是来错地方了吧,谁人不知当今安国公膝下唯有一子,哪来的姑娘。”
秋娘瞪了他一眼:“我说的可不是安国公的女儿,安国公不是有个妹妹吗?我找的是她!”
两门房对视一眼,顿时笑得更响了,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怕不是在做梦吧,咱们国公爷的妹妹早就在三十多年就没了,怕不又是个胆大包天前来冒认的!”
“没了!”秋娘张大嘴,诧异的模样演得入木三分,“她十多年前不是回来认亲了吗?怎么会没了,你们在骗我对不对!给我把她叫出来,或者告诉我她如今嫁到哪儿去了!”
“哪里来的疯子!”
两门房正欲将她轰出去,便见秋娘插着腰喊得愈发肆意大声起来,真跟街上的泼妇似的,“老娘知道了,如今陶茗儿富贵了,就故意将我给忘了是不是,不想我给她丢人是不是。茗儿,你给老娘出来,别以为你如今做回了安国公府的姑娘,就能瞧不起我......”
秋娘这番吵吵嚷嚷,引来四下各异的目光,恰逢安国公乘着马车从外头回来,见侧门边围满了人,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其中一门房慌忙跑上前,禀道:“国公爷,来了个疯子,说是来找安国公府的姑娘,您的妹妹,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
听到是来寻闻清蔓的,安国公眉心微蹙,略一思索道:“将那人领进花厅去,本爵亲自问话。”
秋娘还在叫嚷着,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一中年男子,气质卓然,矜贵威仪,便知是安国公了,陶渺说得果然没错,安国公每日必会在此时回府。
安国公进去后没多久,那门房又颠颠地跑回来,趾高气昂地对着秋娘道:“别嚷了,我们国公爷发话了,进去吧。”
那人将秋娘领进安国公府的花厅,不多时,便见外头一阵凌乱细碎的脚步声,安国公带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进来,想是安国公夫人乔氏。
甫一在上头坐定,便听安国公道:“听说你来寻安国公府的姑娘,也就是本爵妹妹的。”
秋娘恭敬地施了个礼道:“是,我与国公爷的妹妹曾是挚友,当年她离开云州前往京城时,也曾说过将来我可来寻她。”
安国公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秋娘,先前不乏有冒充闻清蔓的人,可眼前之人居然说她认识闻清蔓,而且是来找闻清蔓的。
不免令人匪夷所思。
“那你可知,本爵的妹妹根本没找回来!”安国公的话语中怒气不掩。
秋娘忍不住颤了颤,但随意狐疑地皱起了眉,口中喃喃:“不可能啊,茗儿当年确实说她是安国公府走失了的姑娘......”
她仍不死心道:“敢问安国公,十五年前,可曾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带着信物找上安国公府?”
“十五年前......”乔氏回忆了半晌,忽得双眸微睁,看向安国公道,“老爷,十五年前,确实有一个,不过......那个后来证实是假的。”
安国公沉吟了半晌,倒没立刻将当年冒充的人和秋娘口中的人混为一谈,出于谨慎,他又问了一句:“你方才提到信物,你那友人手中拿的是何信物?”
“这个......”秋娘作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好像是一支簪子,打她被人拐来,便始终带在身上。”
听闻簪子儿子,安国公的心猛然一提,急急询问:“什么样的簪子,你可还有印象?”
秋娘答:“好像是......一支木簪,上头刻着几朵桃花......”
安国公哗得从座椅上站起来,手臂磕动桌角,其上的茶盏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还有呢,你还知道你那友人的什么事?”
“都过去十五年了,许多事都忘了......”秋娘顿了顿道,“我就记得,茗儿是四五岁时被拐子拐了,然后一路辗转卖进天香楼的,后来她遇着个行商的公子,被他接进京城去,临走前告诉我,她想起自己的身世了,想起自己是安国公府的姑娘,说是到了京城要来认亲的......”
“可还有其他的?”安国公继续逼问。
秋娘摇摇头,“我只记得这些了,毕竟我与茗儿已十五年未见,想来她的孩子如今也该快十五岁了吧。”
秋娘双眸暗自转了转,又道:“国公爷,茗儿当年真没来认亲吗?我瞧着她与你生得还有几分相像呢。”
安国公倏然看向她,“你还记得她长得什么模样,可能画出来?”
“这......”秋娘勉强道,“原本我手上是有一副茗儿的画像的,前两年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不过我画功虽不好,可那副画到底看了数百遍,也能将将描出个六七分像吧。”
安国公闻言抬手召家仆进来,示意道:“准备笔墨纸张,带她下去作画。”
秋娘被带下去后,乔氏看着愁眉不展的安国公道:“老爷,这人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清蔓失踪那么多年了,还能找得回来吗?”
安国公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瞧着方才那女人说话的样子并不像是扯谎,毕竟前头企图冒名顶替的几人都说不出桃花簪的事,只有她口中那人......可若真如她所说,为何清蔓当年没有拿着簪子来认亲呢?”
安国公负手在花厅中踱了几步,喃喃道,“云州,天香楼......看来还是得派人好好查一查她口中所说的这个人才是。”
第55章 福泽 施主亦是福泽深厚之人
晚风穿堂而过, 掀起陶渺轻透的月白绡纱小衫,她将手肘抵在桌上,借着昏黄的灯光, 托额静静地翻着手上的书卷。
顺着修长纤细的脖颈往下,若隐若现的薄纱料子透出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和线条分明的锁骨。
一阵被压低了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少顷, 只见青竹提灯踏进屋,谨慎地确认四下无人后, 才关上了屋门。
“姑娘,奴婢托的人方才来报, 说是他在安国公府外候了一阵,都不见秋娘里头出来。”
陶渺执书的手一顿, 既是久久没有出来,看来事情是成了。
“我知道了。”陶渺淡淡道, 她抬手自发间取下一支金簪,递给青竹, “拿着。”
青竹错愕地望着陶渺伸出来的手,眉宇间反显出几分失落来,她踯躅半晌道:“姑娘, 奴婢不是因为这个,才为姑娘做事的, 是因为姑娘对奴婢好,奴婢才心甘情愿……”
“我明白,我也不是拿这簪子打赏你或封你的口。”陶渺笑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想来那些用来打点的钱,不够的都是你自己填上的吧, 那都是你自己辛苦攒下的,不好用在我的事上。”
“你就拿着吧,我也不知这支簪子够不够,你若不拿我反倒不安心。”见青竹依旧不动,陶渺将金簪往她手中一塞,“今晚你也不必守夜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青竹无措地捏着那支金簪,许久才施了个礼道:“多谢姑娘,姑娘也早些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去宁山寺呢。”
陶渺微微颔首。
翌日清晨天未亮,陶渺便带着青竹和琳琅赶往宁山寺。
除了抄经那回外,这是陶渺第二次来到宁山寺。
宁山寺不愧是皇家御寺,往来观者云集,香火不断,陶渺在大殿外候了一会儿,待人少了,才摘下帷帽进殿上香。
她将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些许。磕了两个头,借火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中。
虽上一回以替孙玖娘祈福为由,借出了那封信,可那不全然是借口。在笄礼之前,她也确实想替孙玖娘和陶茗儿祈福,以告慰她们在天之灵。
尤其是陶茗儿,她很想告诉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她当年未了的心愿,她会一一替她实现,还有她当年没报的仇,她也会将那些害她的人都揪出来,千倍万倍,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陶渺起身后,青竹便上前将手中的香火钱塞进功德箱。
在殿门口洒扫的小沙弥无意往里望了一眼,便见一婢女正在为自家姑娘戴帷帽,白纱飘飞间,那姑娘的容颜若隐若现,虽未施粉黛,却唇若含丹,眉似远黛,眼尾微微上扬,缠绕着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媚态。
小沙弥一时看呆了去,双眸不自觉随着那姑娘而动,直到她袅娜的背影远去,才恍然回神,忙立掌道了几句“罪过”。
琳琅扶着陶渺的手,不悦道:“方才那小沙弥好不知羞,分明是佛门中人,竟那般目不转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姑娘您看。”
陶渺轻笑了一声:“佛家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怎知他看得是我,指不定在他眼中,我不过就是块臭石头呢。”
琳琅登时被逗乐了,“姑娘可不是石头,姑娘生得这般美,该是朵娇艳的花儿才对。”
“你这丫头。”陶渺在琳琅鼻尖轻轻一刮。
青竹问道:“姑娘,这上完了香,我们可是要回去了?”
“姑娘,我们好容易来一趟,哪能这么快就回去。”在陶渺身侧伺候了一阵,琳琅胆子愈发大了起来,陶渺还未发话,她就先迫不及待道,“听说宁山寺上有两棵近五百年的大榕树,相依而生,被不少人视为灵树,姑娘可要去看看?”
“我瞧着是你自己想去吧。”青竹拆穿她。
琳琅支支吾吾:“这……左右都来了,听闻在那两棵灵树下许愿,很灵验的。”
陶渺见琳琅搅着手,做贼心虚般时不时瞥她,顿时哭笑不得,“那便去吧。”
三人穿过几道月亮门,进了宁山寺后院,远远就见那枝叶茂密的榕树树顶,如一顶翠绿的巨伞支在那里。
近了,榕树下的景色便入了眼,数不清的红绸带随风飘舞,若海上层层翻滚的红色浪花。
“姑娘,奴婢去前头要两条红绸带来……”琳琅兴奋地同她告了一声,见陶渺点头,快步走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僧人。
陶渺下颌微扬,抬首上望,日光从树缝间穿过,化作细碎的圆点落在她银红的鸟衔花枝折领衫子上。
“林三姑娘?”
一个轻柔婉转的声儿蓦地传来,陶渺侧首望去,便见一柔弱纤瘦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不仅面色泛白,就连肤色也白得几乎透明,仿若随时会在日光的照耀下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一般。
她以丝帕掩唇,低咳一声,“可是林三姑娘?”
陶渺冲她微微颔首,“苏姑娘,别来无恙。”
自上回御花园的棋赛后,两人便不曾见过。
苏缨莞尔一笑,“林三姑娘是来寺中祈福的?”
“是。”陶渺答,“我是来为我母亲祈福。”
“那……你来这树下……”苏缨抬眸望了望那两棵相依而生的榕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也是来许愿的?”
陶渺没觉出她笑中的意味,只见她手上捧着一条红绸带,点点乌黑的墨渍从正面透出来,似已写上了愿望。
她天真道:“苏姑娘这是求了什么,是求了父母亲人身体康健,还是求了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苏缨和其身后的婢女闻言愣了愣,不由得笑出声来,陶渺不明所以,“你们笑什么?”
青竹悄悄拉了拉陶渺,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姑娘,因两树相依的寓意好,到这儿许愿的都是求姻缘的?”
陶渺双颊刷地一红,她就是因琳琅提起,迷迷糊糊跟着来的,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
“林三姑娘可定了亲事?”苏缨见她反应,觉得好玩,问道。
“不曾。”陶渺摇头。
“那有心上人了吗?”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陶渺脑海中忽得闪过一张清隽的脸,她愣了愣,旋即觉得荒唐不已,她摇摇头,喏喏道:“没,没有。”
陶渺这副模样落在苏缨眼中,未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她正欲调侃两句,却被陶渺打断道:“我便不打扰苏姑娘许愿,先行告辞了。”
她不愿让苏缨看到她眼底的窘迫,拉着青竹快步离开,琳琅正兴高采烈地拿着红绸带过来,见陶渺要走,失望道:“姑娘,不许愿了吗?”
陶渺看着她,想起方才丢人的事,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瞪了她一眼道:“许什么许,不许了,要许你自己去。”
琳琅“啊”了一声,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才去追赶陶渺的脚步,“姑娘,您等等奴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