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渺拐出后院,因一路低着头,差点撞上一人,她正欲道歉,便听那人问:“施主,没事吧?”
陶渺幽幽抬眸,便见一眉目和善的僧人,披着大红的袈裟。这人陶渺认得,不久前她还听他讲过经呢。
“方丈大师。”
方丈颔首,一双深邃的眸子似蕴着宇宙万物的玄妙,缓缓打量着她。
只是看着看着,他眉心微蹙,蓦然道:“按理施主本该在半年前就命数耗尽,可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委实奇怪。”
陶渺闻言,如遭雷击般一个激灵,方丈说的并没有错,若没有系统的存在,一切按原定的轨迹发展的话,前世的她早已丢了性命,被深埋在黄土之下。
方丈说罢,笑着摇了摇头,歉意地躬身对陶渺道:“贫僧心直口快,还请施主莫要怪罪。”
“大师严重了……”陶渺顿了顿,“除了这些,敢问大师还从小女子身上看出了什么?”
方丈凝神看了半晌,那眸光柔和中带着犀利,如一把利刃能将人的皮相活活剖开,看到内里的灵魂。
在陶渺被那双眼睛盯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后,方丈终于缓缓道:“施主此生虽是多灾多难,命途多舛,可亦是福泽深厚之人。”
多灾多难,却又福泽深厚,可这两个词不是自相矛盾嘛。
似看出她的疑惑,方丈解释:“施主自身虽易遇上诸多坎坷,可施主深厚的福泽却同时能庇佑他人,福延家族。”
陶渺微微蹙眉,简单点,也就是说她是个总会遇上坎坷磨难的倒霉蛋,可却又能给旁人带来幸运。
可这……对她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可不是活菩萨,生来就是为了奉献的。
何况她的生母没了,养母也死了,她怎么没见有谁因为她而受了益的。
许是方丈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
陶渺低身道了句谢,便欲告辞,只听方丈又道:“不过施主不必太过担心,施主已遇上能替你消灾解祸之人,想必往后的日子也只会愈发顺畅。”
方丈笑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双手合十对陶渺躬身行了一礼,再未多言,大步离开了。
替她消灾解祸之人?
“系统,他说的不会是你吧?”陶渺在心中暗暗问,可不等系统回答,她又自己给否定了,“不是你,他说的是人,可你不是人啊!”
【呃……】系统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但找不到证据,【他说的的确不是本系统。不过那人能替你消灾解祸的事的确是真的。】
“还有这等好事!”陶渺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若能寻到这个人,我一定日日缠着他,夜夜跟着他,以保自身平安。”
系统:“……”
在寺中耗了些时候,待爬下山时已然过了未时。陶渺疲惫地正欲登上马车,又听见不远处一声呼唤。
紧接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呦,我就说这是首辅府的马车,原来今日是三姑娘来寺中上香祈福了呀。”
陶渺不耐烦地回首望去,便见一个穿着奢丽的妇人站在离马车几米远的地方。
她眯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是谁,她强扯起一丝笑,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个礼道:“三婶。”
“难为三姑娘还记得我呢。”三房夫人面露嘲意,“还以为几日后的笄礼上才能再见,不曾想倒提前见着了。”
陶渺遥想她进府的第一日,头会为难她的便数这三房夫人了,如今她这是倒了什么霉,连来寺中祈个福都能遇上这刁妇。
见陶渺垂首不言,此时又没有林老夫人帮衬,三房夫人的气焰便顿时嚣张起来,“三姑娘这笄礼举办得也真是奇怪,怎名字改了不多,见生辰都跟着改了呢。”
“你说,不会又是大师的意思吧。”三房夫人眼中透着几分轻蔑的笑意,“也是,你祖母她素来相信这些,听说当时也是听了方丈大师的话,才会将你接回来的。”
陶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听到这句,却倏然一滞。
她想起刚刚方丈大师对她说的话,再结合三房夫人那句林老夫人是因为方丈大师的话,才将她接来的。
一个荒唐而令人心寒的想法,蓦地在她的脑海中冉冉升起。
第56章 发现 陶茗儿就是他当年捧在掌心的妹妹……
陶渺始终觉得很蹊跷, 如林老夫人这般将家族荣辱看得极重的人,怎么会在知晓她生母出生于烟花之地的情况下仍想尽办法,大张旗鼓地接她回林家。
若真如三房夫人所说, 林老夫人从方丈大师口中得知她特殊的命格,才将她接回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陶渺露出一丝讽笑。
原来她不过是摆在那儿给林家施加福泽的瑞兽罢了。
三房夫人见陶渺神色黯然, 垂首久久不言语,双眸一提溜。
平素有林老夫人在上头压着, 她也不敢造次,如今是在外头, 陶渺又是这幅唯诺卑微的模样,正好予了她机会。
“我说三姑娘, 别瞧着如今你祖母对你关心几分,就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她老人家到底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在人世的时间有限, 庇佑不了你多久。”隔着帷帽,三房夫人一双狭长刻薄的眼将陶渺上下看了个遍,劝道, “你又是这般出身,若想往后过得好, 势必要寻旁的出路。”
陶渺缓缓回过神,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笑,“那三婶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侄儿, 二十有六,半年前他夫人难产没了,近日又起了续弦的心思。”三房夫人眉眼间还嵌着几分得意, “我那侄儿在朝中官至五品,相貌端正,性情也好,虽是填房,可有意向的姑娘数不胜数,三姑娘若是感兴趣......我可从中帮忙,让你们提前相看相看。”
“是嘛......”陶渺五指合拢攥紧,蓦地轻笑了一声,“三婶方才不是说,祖母是听了方丈大师的话才会将我接回来的吗?那您猜猜,方丈大师对我祖母说了什么?”
三房夫人微微一愣,不想陶渺居然又将话题拐回了此处。
“这......我哪猜得到着啊。”
“那您觉得方丈大师会不会告诉我祖母,我是个天生福泽深厚的人,能庇佑林家,为林家增添气运。”陶渺收敛笑意,面色缓缓下沉,“既是如此,她又怎会随便为我指户人家呢,更何况还是个原配过世半年就想着再娶的没良心的鳏夫,三婶还是将这个好机会留给旁人吧。”
陶渺不傻,她怎可能看不出三房夫人的目的,不过是想借着取林家女来抬高自家的身价罢了,既是高攀不起林家嫡女,就选择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将她娶进门。
“你......”三房夫人顿时气结,她没想到陶渺竟这般伶牙俐齿,“你也不拿面镜子照照,纵然你父亲是当今首辅,可京城谁不知道,你一个庶女,还是外室所出,自小没长在林府中,还是个缺教养的,哪个大户人家愿将你娶进门当正室,既是连填房都不愿做,往后就等着做妾吧!”
说罢,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陶渺毫不在意,连她的背影都懒得看一眼,径直上了车,却在坐定后,望着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这林家可真是蛇鼠一窝。
戚氏口腹蜜剑,也不知对她打着什么主意,林老夫人对她漠然相待,将她接进府或也只是因为方丈大师口中她那所谓的命格,还有那个三房夫人......
林府内外对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又何止她一人。
纵然知晓了林老夫人当初让她进府的真相,陶渺也并未多半分失望和难过,只不过是一开始就隐隐察觉到的事,揭晓了答案。
如今,她只需要等,等离开林家的那天。
五日之期过后,陶渺照旧去了怜音琴馆,方一下车,还来不及戴帷帽,便听耳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横空而出,将她拦腰抱起,带上了马。
“姑娘!”身后青竹的惊呼很快被呼啸的风声盖过。
陶渺未来得及大喊,只觉一股淡淡的青松香扑面而来,一瞬间,心安了,连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她没怎么坐过马,一颠一颠总觉得自己虽是会被甩出去。
她用粉嫩娇小的手无措地揪着他的衣角,双眼闭得死死的,怎也不敢睁开。
许是感受到她的害怕,马上的人松开缰绳,匀出一只手,将她往胸前搂了搂,用那低沉清冷的声儿在她耳边道:“抱紧了。”
陶渺也不问他要带她去哪儿,眸中泛了泪,如一只受惊的小兽般呜咽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将脸贴在他胸前,死死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韩奕言身子僵了僵,垂眸看着陶渺一副闭着眼舍身赴死的模样,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他轻扯缰绳,稍稍放缓了马行的速度。
猎猎的风声擦耳而过,带起她的衣袂裙摆乱舞。陶渺只能凭着身子的前后颠簸判断,他们好似在平地上疾驰了一会儿,然后又上了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马行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留在了原地。
“到了吗?”她低声问。
“睁眼看看。”
陶渺试探着睁开一只眼,蓦地双唇微张,呆愣在那里。
山间缓坡上,一片花海自半山腰绵延至河谷间,紫白相间的鸢尾花迎风摇曳,若非暗香浮动,恐作彩蝶飞舞,分外妖娆。
韩奕言翻身下马,将看晃了神的陶渺一把抱了下来。
陶渺痴痴地望着那片花海,又昂首看向他道:“真好看,云峥,你是特意带我来这儿的吗?”
韩奕言低眉看去,恰见眼前的小丫头眉眼弯弯,一张艳丽动人的小脸昂着,湿漉漉的杏眸里似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心下微动,不动声色地撇开眼,低低“嗯”了一声。
陶渺粲然一笑,提起裙摆正想跑过去,却是蓦地步子一滞,她折身看了韩奕言半晌,指了指那片花海,蹙眉狐疑道。
“今日不会是以此为题来作画吧?”
韩奕言愣了一下,剑眉微蹙
因她从前在小别村时,无意间说过喜欢花,他派人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做到这片花海,她竟怀疑他另有意图。
“我本没有这个想法。”他沉声,“可若是你想......”
“不,我不想!”
陶渺赶忙打断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又唯恐他变了主意,头也不回地跑下缓坡去。
韩奕言站在原地,看着那小丫头灵活地扑进花海里,她微微俯身,双肩的青丝垂落,用纤长白皙的玉手捏住一朵鸢尾,放在鼻尖轻嗅。
她今日恰巧着了一身与鸢尾同色的绣花湖绸长衫,霜白的素纱褶裙,好似融在花海中,又像是从花中幻化出的仙子。
他的小丫头生得愈发动人了。
他凝神看着,蓦地想起什么,眸色却深了深,缓步至她身侧道:“近日可觉得身边有什么异样?”
“异样?”陶渺沉浸在花海中,还俏皮地摘下一朵簪在自己鬓边,并未在意这话,略一思索道,“好像没有吧,怎了?”
韩奕言垂眸掩下思绪,轻轻摇头,“没什么……”
他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诉陶渺。
自上回她离开琴馆后,便始终有人守在琴馆附近,他派元清去打探过,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那是林家四姑娘林熙毓的人!可林熙毓跟踪陶渺又有何目的呢?
临走的时候,陶渺摘了一大捧鸢尾,韩奕言将她抱到马上,见她依依不舍地回望,承诺道:“明年,我再带你过来。”
陶渺重重地点头,欢喜道:“好!”
二人骑马一路回了京城,进城门前,韩奕言解下披风,盖在了陶渺的头上,他本就高大,那披风正好将陶渺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做什么?”
被披风遮了视线的陶渺伸手想要扯开,却被韩奕言拦下了。
他顺势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声道:“别动,尚且忍了忍。如今马行得慢,莫让旁人看到你的脸。”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陶渺瘪下嘴,不悦地嘟囔道。
她刚想挣扎,韩奕言长臂一箍,轻易就将她困在怀中,动弹不得。
“不是见不得人。”他轻叹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是太见得人了……”
陶渺怔忪了一下,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因离得近,陶渺还是勉强听清了。
虽韩奕言的话多少听着有些敷衍,也有些哄她的意味,可陶渺的唇角仍是止不住上扬,为了不显得那么高兴,她仍是低哼了一声。
“骗子。”
韩奕言低眸,唇间泛起不显的笑意,手臂一用力,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青竹在琴馆都快等疯了,见两人一马西门口缓缓停下,她忙跑出来,将陶渺上下检查了个遍,忧心忡忡道:“姑娘,您没事吧,怎才回来?”
“没事。”陶渺将手上的一捧鸢尾花递给青竹,“我采的,如何,漂亮吗?”
青竹不知该气该笑,她惴着一颗心等了那么久,敢情她家姑娘是采花去了。
“姑娘,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陶渺还未答应,便听身后的韩奕言唤了她一声。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韩奕言伸手将她身上松松垮垮的披风拢了拢,认真地凝视着她。
“你如今的家人对你可好?”
陶渺微微蹙眉,总觉得韩奕言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透过她的躯壳一瞬间看穿了她。
就在不久前,他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只是那时他问的是“你父亲对你好吗?”
若是好又如何,不好又能怎么样呢,此事她只能自己帮自己。
她佯作轻松地笑了笑,“尚可,毕竟我多年不在家,难免与他们生疏,不过,感情也是能慢慢培养的。”
陶渺的勉强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明显,韩奕言眸色微沉,许久,才道:“我家的院子虽不算太大,但若你愿意,再容一个你,还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