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头剧烈热起来,死死扶住门柱才能保证自己没被气得倒下。
就在她几乎走火入魔之际,她看到公堂上那一双清澈眸子透过遮挡的帘布看向自己。
张六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终于觉醒,想到祝星在后堂说的那些话。
“自己受罪。”
“没人为你疼。”
这世上只有苦是自己吃的,她若是自己再不珍惜自己,便真就没人再爱她了。
“等等。”张六听到自己的声音,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向着公堂之上一步步走去,步子一如她声音那样坚定。
她的出现显然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她是谁。
张太宰与李家父子很快就从呆愣中走出,转化为巨大的惊喜。
好啊!太好了!
张六肯出来为李大说好话,可不是更能叫百姓们信服么!
张六在李家父子与祝星中央站定。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问:“堂下何人?”
张六姑娘理了理裙裾:“我便是李大公子的妻子,张六姑娘。”
第253章 痛快
张六自报家门, 垂下眸去不敢看一旁的祝星,生怕祝星因为她的身份而恼怒。
“你有何话要说?”京兆尹审视着张六,神色难测。
张太宰头一次见女儿如此挺拔地站着, 下意识便皱起眉头,他很不喜欢张六如今的样子,昂首挺胸, 坚韧不拔。
他还是看张六之前的模样顺眼,低眉顺目, 娇怯天真。
女子便该有女子样,依附男人而活, 要那么刚强做什么。
是以张太宰径直为张六答道:“她自然是要为他夫君证明清白的。如今张六都已出来为李大作证,诸位也该相信我所言非虚, 李大并不是祝姑娘口中的恶人。”
那股恶心感再度涌上张六心头,张六痛苦地蹙起眉头, 张嘴欲呕。还好她戴着幂篱,旁人并看不到她的模样。
京兆尹瞥了张太宰一眼, 复又看向张六。
张太宰不满:“我已经回答了你的话。”
京兆尹淡淡:“大人,我问的是张六姑娘。”
“我是她爹,难不成我会害她?”张太宰不禁冷笑质问。
京兆尹四两拨千斤:“我并无此意, 您不必如此激动。”
张六却应了一声:“是。”
所有人一顿,便听到张太宰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张六, 你说什么?”
李家父子也旋即变了脸色,似乎终于明白她并不是来澄清的。
“父亲,您害了我。”张六的声音并不大, 但在公堂上却显得格外清晰。
张太宰声音冷得掉渣:“张六,你疯了。你还要回去的。”他这话明摆着是威胁。
“我是疯了。”张六翘起唇笑,如之前谢央那样将袖子挽起, “李家父子非人哉,不止虐打你们,我也一样!前些日子我小产,孩子便是被李大一拳一脚打下来的!”
“我亦不是真心要嫁李大的,是他找人偷了我的荷包,硬污我二人有染,逼我不得不嫁他!我父亲为了让李家成为他党派中一员,明知我与李大没有半分关系,硬是将我抬入李家。
这两句话一出,公堂针落可闻。
人们久久说不出话,被这样的内幕深深震撼。
李家是烂透了!
非但是李家,甚至还有……张家。
还是百姓中渐渐先有了动静。
“原来这世上真有食子的毒虎,我以为除却我们这些吃不起饭的穷人,大户人家都会好好对女儿的。”
“是啊,这还不向着女儿,刚刚甚至为女婿说话……”
“你们看她胳膊上的淤青!”
“李家真是虎狼之家,这样狼心狗肺的家族哪里还有存在的必要。”
……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李家父子耳中嗡嗡,都觉得李家完了!他们本以为张六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却不曾想她原来是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大杀人的证据我也有,我的贴身丫鬟便是被他所杀!便埋在李府后门外柳树旁!”当日她的丫鬟一死便要被卷着草席扔进乱葬岗中,是她不忍,用银钱买通下人,将她葬了。
“去挖。”京兆尹冷冷道。
都完了,李家彻底完了。
无论是杀人还是强抢少女都被坐实了,李家之罪罄竹难书,且被告到公堂上,事情必然要被闹大。再一传出,便彻彻底底完了。
张太宰面皮都在颤,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女儿有这样好胆量,竟然将他和张家也咬了一口!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张六身上失手,一时间看向张六的目光万分凶恶,几乎能将她吃了去。
那些女子们看向张六的眼神也不再是敌视,而是同病相怜的怜惜。
李中书令知道再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便是狡辩也没的狡辩了。
祝家的准备实在太过充分,他们知道的也太多了。
对,是祝家!
李中书令在一切问题中找到了事情至此的源头,是祝家。是李大想要以同样方式对待祝家的女儿得罪了祝家,他们不肯道歉,想要硬污祝家,才有今日之事。
竟然是祝家!
不,不是祝家。
李中书令忽然清醒,抬头惊恐地看向祝星,见她依旧是一开始那样落落大方地站着,未有半分失态,他便有了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是这个少女操纵背后一切。
不是祝严钏的安排,甚至连祝严钏都是被那少女安排的。
为何祝严钏一直是个小小县令,却在近一年直入京中?
李中书令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充满惊骇,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大约惹了不该惹的人。
此事李家的命数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但他死也想做个明白鬼,不由回想起自己知道的,与祝星有关的一切。
凡是与她作对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无论是他,是胡国人,是李大李二李令玉,还是京中祝家。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少女。
而祝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缓缓转头看向他,对他弯了弯眼睛。
李中书令从头凉到脚。
接下来的事便更加势如破竹。李家别院虽被火烧,却依旧保留下来李大施暴的不少物证,尤其是捆绑谢央的铁链如她所说那样在屋中狰狞。同样,张六说的丫鬟也确有此事。
李大的罪名坐实,直接被像条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而此事影响极其恶劣,京兆尹决定由皇上来定夺此事。他不怕得罪官员,却不想得罪百姓,因而将李大押下。
至于李中书令未直接害人,却也是从犯,有包庇与教养不善之罪,暂被关押李府中,配合禁卫军搜查。
张太宰此时犹如跳梁小丑。他非要为李家出这个头,反而惨遭女儿狠狠打脸,百姓们没有李大看,便在公堂外偷偷摸摸地说起他的不是来。
“刚刚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可见同样是个撒谎不眨眼的。”
“可不是么,看他现在看张六姑娘的眼神,我都害怕!这六姑娘回去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为人尚且如此,为官能是为民请命么。”
……
张太宰听着外面百姓将他坏话说尽,气得想呕血。一群刁民!可惜法不责众,一个人说他还能杀鸡儆猴,堵攸攸之口。
但是一群人说,便是皇上都没有一杀杀一群人的道理。
京兆尹直接说明要上达天听,于是暂时结案。
暂时的胜利也是胜利!自不必说此事已经闹大,事情影响恶劣,且李家开罪的还有将军之女,便是维稳,也不会轻纵此事。
出了公堂,百姓们自发鼓起掌来,送给勇敢反抗的女孩子们。
几人激动得面红耳赤,没想到自由和报仇来得都如此快,简直幸福得像是在梦中一样。
而公堂之外,女子们的家人们早早在外候着。方才她们在公堂之上与李家父子对峙时她们的家人便在外瞧着,为她们暗中鼓劲儿。
方白蕊见了许久不见的父母,不辞抱着哭在一处。
商云竹则抱着孩子又哭又笑,那秀才一扫过去阴霾,安静地站在商云竹身侧深情地望着她,再没有一蹶不振的模样。
江莺莺和谢央站在一起,笑容满面。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人一马向着这边来。
谢央远远看见,泪珠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父亲,我在这里!”
那中年男人从马上下来,一把抱住谢央,铁打的一样的人也有了眼泪:“央儿,父亲再也不逼你嫁人,你莫要跑了,我和你母亲心都要碎了!”
谢央哭着点头。不见着家人倒罢了,一见着家人,她这委屈便堵也堵不上,一直向外冒。
“那贼人呢?爹给你报仇!”谢将军为哄女儿开心,看样子要怒斩李大狗头。
“抓啦。”谢央破涕为笑,“我刚刚在公堂之上好威风呢。”
江莺莺有些艳羡地看着眼前一切,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差。她不由自主地扶上小腹,此时已经微微隆起。
她也有亲人,而且一直陪着她呢。
谢将军安慰了一会儿谢央,又问她:“那位救了你的祝姑娘呢?”
所有人便面面厮觑,祝姑娘分明是同他们一起出来的,这时候人却突然不见了,人人都有些紧张。
“刚才还在呢……”江莺莺蹙眉,显然很担心祝星的安危。
“在后面。”商云竹的秀才夫君如是道。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祝星挡在张六与张太宰中央,祝严钏站在她身侧为她撑腰。
一众人虽然害怕张太宰,却依旧向着祝星跑了过去。
张太宰见人多,愤愤拂袖:“张六,你从此不再是我张家人!断亲文书我会拟好派人送来,日后你遇到何困苦都不要想着张家!都是你自作自受!”
张六的身形一颤,脊背反而挺得更加笔直:“是。”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难过,甚至还很释然。
张太宰冷冷看了祝星一眼离去。
众人担忧地看着张六,这……被断亲了,可怎么办。
张六抿了抿唇,从来没接受过这么多善意的目光,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憋出一句:“我没事的。”
她真的没事,她还很开心。出了事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如今应该叫张太宰。她怕自己回到张家会过着之前在李家那样的日子,甚至还不如李家。
通过今日之事,她看出张太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还好断亲了。
张六庆幸极了张太宰主动提出断亲之事,往后她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不过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个大问题,眼下她要去哪呢?
天下之大,再没有她的家了。
祝星适时道:“都一起先到我那里去吧。”
张六抬头,隔着幂篱对上祝星的眼睛,瞬间明白过来这话是为她解围,心一下子就软了。
第254章 哪里的裂帛声?
圣上得知李家事后惊怒不已, 降下重罚。
李大公子身负数起命案,关押下狱,秋后处斩。他这一条烂命自然当不起“重罚”一说, 罚主要应在李家上。
李中书令因包庇轻纵,管教不善,直接被贬为白身, 抄没家财,只留下李府那座空宅子, 以及零星老仆。
李中书令自然还有藏匿的私产,但老年失独, 家族中又有一大群人要养,生活当真是一落千丈。
何况他如今焉有脸面在京中待下去?
李家彻底烂了, 人人交口传着李家的罪恶,李大欺男霸女, 李二和李令玉白日放纵。
同样在流言中留下姓名的还有张太宰。他亲手将女儿推入火坑,还在公堂之上要女儿咽下委屈为日常欺压自己的罪人证名, 当真是毫无人性。
祝家倒是被百姓们遗忘。人们只记得李家与张太宰的嘴脸,倒是忘记一切起因皆在七夕街上李大公子指使小厮去偷祝大姑娘的荷包。
不过在这样的舆论中隐姓埋名自然是好事。
李家倒台,京中祝家与王家的困境当解。
祝大老爷重新做回他的侍御史, 王家也没有焦头烂额的事。
不过经此事,王家的担当自然得到了祝严钏的认可, 祝严钏敬佩王中丞这一身傲骨,认为王家家风清明,加上祝清嘉与王公子本就情投意合, 经此事也是共度难关,感情愈发坚定,两家便有结秦晋之好的意思。
祝星暂时闲下来。
这两日祝宅热闹得紧。方白蕊与商云竹各自与家人团聚, 皆不打算再在京中待下去。祝星予了他们些银钱,送佛送到西,并派人将几人安全送到目的地好不让李家报复。
而江莺莺则在祝星送她的小宅子中住下,日常起居有专人伺候,只等着生下孩子后去妙手馆给祝星打下手。
祝宅中如今只剩下谢央和张六。
谢央如今有父亲母亲亲自照料,吃喝不愁,奈何手腕上的伤却还要仰仗祝星来治,她又喜欢祝星,便在祝宅住下。
而谢央的父亲母亲则与手下在祝宅附近租了间宅子暂住,白日便过来瞧瞧谢央,宝贝得不得了。
“祝姑娘,我真是舍不得走了。”谢央手腕上如今已开始生新肉,偶尔痒得不行,便想抓挠。这时候她一面同祝星说话,一面便下意识想去挠手。
“那便在这儿住着。”祝星将药放好,又纠正她,“不许挠手腕。”
谢央陡然住手,讪讪的:“走还是要走的,只是……”
祝星回身,到她身边坐下,认真地听她说话。
谢央犹犹豫豫,显然是遇上了难处,望见祝星认真聆听的模样,心中的委屈倾泻而出。她呜咽道:“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母亲。我……当日不是我私自跑出来要去投军,也不会遇上李大。如今我这般,又有何脸面回去见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