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县令听她记得自己,心说这么多日做小伏低没有白费。他笑笑:“不说也罢,前几日生了小病。”
青椒翻了个白眼,心道那你还要说出来,只是没说出口。
祝星放下茶壶,故作惊讶:“如今可好些了么?”
“府上郎中医术高超,如今已经大好,姑娘不必担心。”孙县令呵呵一笑,“他连焕儿的病也都治好了。”
听到孙县令赞郎中医术高超,青椒等人不约而同露出微妙的笑容来。
祝星欣然颔首:“那就好,喝些热茶吧,暖暖身子。”她说着自然而然地将茶推过去,堪称水到渠成的动作。
孙县令以为这是关切,当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虽然这茶味道和普通茶水没什么区别,孙县令却为拍马屁依然赞不绝口:“此茶当真是味道绝佳。”
祝星挑眉,这只是客栈招待人用的普通茶叶,不过其中被她加了些药。
“青椒。”她唤。
“是。”
“给大人装些茶叶去。”
“是。”青椒是知道壶里面是什么茶叶的,这时候憋得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颤抖着声音向后院走去。
孙县令以为这是愿交好之意,莫说茶叶,就是茶叶渣滓他也能心甘情愿地带走。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孙县令看上去很乐意嘛。
祝星一笑,弯弯笑眼下卧蚕也弯弯,很是楚楚动人:“大人客气。”
“此次来……”孙县令搓了搓手开始说正文,“我是想请姑娘再去孙家一遭,家中专程置办筵席等祝姑娘到来。前几次都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牵绊,这次算是赔罪。”
祝星面上的笑意收了些。
这一举动让孙县令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确实相邀过太多次,而且但凡祝姑娘去孙府,次次必出问题。他今日也算是厚着脸皮来再度相邀,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祝星垂眸看着桌子不语。
孙县令忍不住苦涩地笑,沮丧起来。
“何时?”孙府是必然要去的,孙县令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不搞些破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对叔父不利。
第92章 这位壮士好生面善
乐人击鼓而歌, 舞女踏歌而行。
其时月上柳梢,清晖向晚,旋飞的裙裾上是流转的荧荧光色。
“姑娘, 她们跳得可真好看。”青椒跪坐在祝星身侧,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姬腰肢款摆,美目流转, 有些痴了。
祝星颔首:“佳人翩跹,是好看。”
“也很耐冻。”花椒耿直地补充。
舞者穿得清凉, 轻纱加身,臂挽披帛, 腰与手腕皆露在外,转圈时长罗裙翻飞, 能闻清脆叮当声,原是赤足的足踝上缠了铃铛。
青椒无言的看向花椒, 只觉得花椒的不在意细节毁了她好多温柔。她再看舞姬们,完全找不到美感, 脑内只有一句话。
也很耐冻。
祝星扑哧一笑:“没错,挣钱不易。”
花椒听到祝星接她的话,心中欢喜之余又有些腼腆。
青椒听二人将话题直接从美学转移到民生上, 整个人彻底哑然。她目光无所定,忽然注意到对面坐着的霍骁。
霍骁因为也是孙家要赔礼道歉的一员, 因而坐在男席上。
他比姑娘和花椒还要过分,直接将背上长刀卸下,将刀从刀鞘取出, 用布拭刀。他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也可能因为长刀吓人,总之连个阻止他的人都没有。
“姑娘, 萧霍他竟然看都不看这些漂亮姐姐们一眼?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青椒小声跟祝星分享所见八卦。
祝星桌前摆了特制的屏风,从外看向内什么也看不见,里面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光景。
上次来祝星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今日搬上来这屏风时孙县令还特意为她解释是这两日刚寻到的奇珍,觉得很适合祝星才斥巨资买下此物。
还没忘记装穷。
祝星抬眸看了一眼霍骁的动作,无奈地摇摇头。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青椒又看了一眼在那里埋头用饭的祝副管家,彻底死心。
全都不解风情。
祝星跪坐着忽然感到手臂一痒,黑黢黢的猫脑袋从她袖口钻出。
青椒见着黑猫睡醒出来,急忙向前坐了些,用身体挡住黑猫。
宗豫刚醒就听到青椒在外面说什么跳舞之事,此时爬出来一瞧,不过尔尔。他熟练地趴上祝星的腿,下意识地蹭了蹭她要吃的。
清醒了些,他开始耻于自己吃软饭吃的如此熟练的行为。
祝星摸了摸他,从桌上拿了熟肉涮水后一箸一箸夹着喂给了他。
猫的惯性使然,宗豫皱了皱鼻子伸脑袋接过。
罢了,何必做抗争,又软饭吃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青椒看着黑猫只顾着吃,丝毫不关心场上来来去去的活物,更绝望了。
连猫都这么不解风情。
这次上方换做了贺太守。
贺太守举觞对月,却是对着祝星说:“祝姑娘,往日种种,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了。希望我这张老脸还能有几分薄面,让咱们几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哪怕是在道歉,贺太守也是暗中以势压人。
他是习惯如此说话,并非刻意为之。
祝星右手举杯应和:“自然,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左手撸猫。
孙县令与孙夫人长出口气,心终于放下。
不记仇好。
贺太守心中得意,见筵席有序进行,祝星又给他面子,都觉得是自己有能力的功劳。他忍不住翘起胡子叹:“此一别,我要离开薛郡,听闻祝姑娘也要不日离去?”
祝星点头:“正是,要去往京城。”
贺太守了然,江凭回京,祝姑娘跟着回京实在再正常不过。他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神情:“哦!”
因此这宴既是释仇宴,又是践行宴。
这次孙县令和孙夫人没再整出来什么幺蛾子,譬如要孙焕等人出来道歉云云。
月至中天,筵席结束,宾客散尽。
孙府正门处,贺太守立于最前,孙县令和孙夫人分列左右。
贺太守语笑晏晏,目光忽然落在抱着刀的霍骁身上,眼微微一眯,口中正说的话也戛然而止。
祝星正在垂眸敷衍之,听他突然没话,才缓缓抬眸,顺着他目光回头看去,见他正在端详着霍骁,眉头紧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霍骁自然也发现此事,蓦然想起自己前些年随父回京时曾在冀州扎营落脚。当时接待他们的,正是这位贺太守。可惜他向来不大爱记事,如今陡然想起,惊出了满背冷汗。
过了多年,他长得变了些,脸上又蓄了胡须遮掩,想认出也不易。
是以他毫不畏惧地回视,眼中流露出陌生疏离的冷意。
祝星往霍骁身前站了些,挡住他半张脸,含着笑问:“贺大人,怎么?”她早就知道霍骁的身份,祝副管家应当也知道。
她知道是因为看完了《周国史》,加上霍骁的名字以及送她的那一把匕首上的“霍”字。
祝副管家大约是从零七那里知道的,从他知道后非但没有任何尊敬霍骁的意思,反而加倍使唤起霍骁来。
尤其这次薛郡事件,他选霍骁出这个头固然与他武功高强有关,更多的是有霍骁在哪怕被抓,他们也不会出什么事。
十分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贺太守死活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思路又被陡然打断,当下勉强地笑笑:“这位……”他在公子和壮士之间纠结一番道,“壮士,看起来好生面善。”霍骁粗糙得让他实在叫不出口公子二字。
祝星盈盈一笑:“我的护卫中最出众的确实是他。”护卫中身份最出众的确实是他。
霍骁脸一下子红了,压根顾不上贺太守的怀疑,赧然地低下头。
他这一羞涩,贺太守又觉得他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模样不符合,于是笑笑:“老夫年纪大了,眼睛花了。”
祝星笑笑:“世人多有相似之处,错认正常。”
贺太守点头,心中总隐隐不安:“是极。”
祝星欠身:“我等便先行离去了,诸位保重。”
“祝姑娘慢走。”
祝星上了马车,宗豫才又冒出来头。他也听了方才贺太守的话,差不多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祝星将他抱在怀中一顿蹭,宗豫一动不敢动。
“姑娘。”花椒欲言又止,看着黑猫的眼神略带警告。
宗豫觉得他如果敢露出一点要推开祝星的意思,就会被花椒当作要伤害祝星的信号,从而被她劈成两半。
祝星掸了掸身上黏的猫毛,天真无邪地笑:“我知道,没关系的,小鱼很乖的,不会伤害我,对不对?”她说着拿起猫爪子挥了挥,极可爱。
花椒被她此举萌得心肝颤,忍不住傻笑,宗豫都没眼看。
“姑娘,那太守真奇怪。”青椒纠结,“他怎么会说眼熟萧霍呢?”
祝星用手指逗着黑猫,然而黑猫对面前招摇乱晃的纤细手指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趴在那斜眼望着她。
满脸鄙视。
祝星一边去捏猫腮一边答青椒的疑:“因为他们见过面。”
黑猫本来歪着脑袋躲,闻言狐疑地一愣,看着她。
就这一愣,让祝星抓住机会捏着他的脸扯了扯去。
半点都不疼,只是很让猫无奈。
青椒什么也不懂,瞪大眼,更加吃惊:“他们怎么会见过?萧霍是护卫,贺太守是冀州的太守……”
祝星捏了捏猫脸又开始捏猫耳朵:“萧霍一开始又不是咱们的护卫。”
“对哦。”青椒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笑笑。
祝星又道:“他应当是驻西北的霍大将军之子?或者孙子什么的吧,霍家后人。名字应该是……霍骁。”
“欸?”青椒和花椒都猝不及防被这个重磅消息砸晕了。
花椒不清楚则是因为她以前暗杀的都是贪官,而霍骁他爹是个好人。
马车隔音,外面驾车的霍骁还不知里面正在热火朝天地议论他。
“那……那我们现在让他当护卫……”青椒颇畏惧地看了一眼马车帘子,意味不言而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用劳力抵,也有君子之风。霍骁他们是君子,在用力还钱,我们不该歧视他们。”祝星说得头头是道,两个小丫头听得信服无比,连连点头。
宗豫很想问一句,她们为什么要歧视他们。
然而二人已经一头扎进祝星的思路中叫不回来。
他默默抬头看向祝星,只见她促狭地对他眨了眨左眼,将他抱在耳边小声说:“因为他是大将军的亲戚,却没一点银钱在身上,看来是个很穷的大将军。”
宗豫耳朵一麻,软趴趴地倒了下来,一颗头圆滚滚的,仿佛没有耳朵。
不知是被她沙哑的说话声闹的,还是被她脸猫心都能读懂的能力所惊骇。
……
贺太守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一直在想那个护卫究竟是谁,他明明是见过的。
辗转反侧,他陡然惊醒,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背着月光抬头,他的额上满是冷汗,面色难看至极,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他想起来那是谁了。
霍骁!
那是霍骁!
镇西北大将军霍平嶂之子!
也是他们重要的……财富。
贺太守再睡不着,庆幸自己今日还未离开薛郡,可去找孙躬商议此事。
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离开薛郡。
与此同时,贺太守又惊疑起祝星的身份。
能用霍骁当护卫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心乱如麻,披衣起行,急匆匆地去向孙县令的院子。
韩成今夜无眠。孙焕尚未痊愈,如今他依旧住在孙焕这里,坐在院中望月想师父。
就看见贺太守经过这里向着远处去,眉眼之间写满了“急”字。
第93章 乱夜
“祝严钏。”
今夜无眠的何止是贺太守?
祝星的叔父祝刺史祝严钏坦然下拜, 双手左前右后平举于眉前,以彰对圣上尊重。他第一次接旨时还有些紧张,从一介县令到如今刺史, 他已经接旨接得习惯了。
“臣接旨。”
来宣旨的是个穿着黑衣体型消瘦的老太监。老太监说话时气往上提,将一个个字说得咿咿呀呀,宛如唱戏的。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冀州刺史梁志、冀州太守贺滕、薛郡县令孙躬等相互勾结,上下沆瀣一气, 以兵为贼,在冀州境内行山匪之事戕害百姓以收敛财物, 实在是动摇民心,乖谬至极。敕令幽州刺史祝严钏代管冀州上下一切事物, 暂管幽州军及冀州军以便宜行事。参与者革职并押解至京中治罪。所有本籍及任所赀财查清点明,以充军用, 钦此!”
他这么一个字一个字抑扬顿挫地念了好一会儿,才将圣旨念完, 看向祝严钏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艳羡。
做官能做到祝严钏这步,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什么叫一步登天?什么叫平步青云?
看一看祝严钏就知道了。
本就是从县令升上了刺史,如今不止掌一州, 而是两州!且他如今虽然只是暂管幽州军及冀州军,但不难想象将此要事办好后祝严钏还有往上升一升的机会。
这当真是周国迄今为止官场上最大的奇迹。
祝严钏早有预料, 如今堪称心湖平静,一叩首,双手平摊举过头顶:“臣接旨。”
老太监将圣旨放入他手中, 祝严钏看了一眼确定无误,便将之卷起,欲起身。
“等等, 这是圣上的令牌,见此物,如见圣上,喏。”老太监阴阴柔柔的,夜里听让人有些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