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兜兜麽
时间:2021-05-07 09:00:11

  他一开口,居然还在替她说话,“师叔,柳姑娘遭逢大难,有些事情记错或是不记得也是意料之中,师叔勿要怪罪于她。”
  徐州一恨恨道:“我看她就是蓄谋已久!什么遭逢大难,你要再不对他二人严刑拷问,我看你就该遭逢大难了。”
  “师叔,诸位长老慧眼可辩,长青之清白日月可鉴,无需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心思沉稳,不疾不徐,自身难保之时还在践行先前许诺,无论如何要保柳黛无虞。
  柳黛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苏长青,他背影高大,身躯修长,光看后背已只是一位风采卓绝的少年郎。
  只可惜是个榆木脑袋,生死存亡之际还不忘当日许诺,要护她周全。她十二万分地确定,他对她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纯粹是性情使然。
  保护一个想要加害与他的人。
  柳黛少不得要骂一句傻子。
  郑云涛见苏长青并不辩驳,也有几分拿捏不住,略带疑惑地问道:“长青,你怎么看?”
  苏长青却未直接回答郑云涛。
  他转过身看着柳黛,她眼中泪水还未干透,盈盈透着水光,仿佛夏日里刚刚洗净的紫葡萄,亮得耀眼,甜到发腻。
  “柳姑娘,当夜在万神邸,除你与月江停之外,当真还有第三人?”
  什么意思?要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答错又如何?
  柳黛心中痒痒,十分想要摘了苏长青的小脑袋,看看里头都装了什么玩意儿,怎的如此难猜。
 
 
第36章 九华山36   我要污蔑的,可不是苏长青……
  九华山 36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答, 定是要顿一顿,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可柳黛编起谎话来无边无垠,张嘴就是, “确是有,不然满地打斗的痕迹是从何而来,总不至于是我与月江停撕头发撕出来的吧……”
  苏长青步步为营, “如何不可能呢?”
  柳黛瞠目,直瞪瞪地看着苏长青, 不可置信地说:“苏公子怀疑我?”
  “不敢,我只想问清事实。”
  “好!”柳黛一口银牙咬碎, 是怒不可支,却将心火压在胸口, 忍了又忍,忍出万般委屈, 任谁见了都要生成一股浑然天成的怜爱来,“我柳黛在此发誓, 如我有半句假话,便让我父受三刀六眼之刑,便让我母死后不得安宁!便让我柳黛受刀山火海之罚, 死无葬身之地!”
  这誓言句句诛心,字字狠毒, 任是混天魔头也不敢轻易拿来作假。
  苏长青愕然,没料到会逼出一段毒誓,“柳姑娘……你这又是何必……”
  柳黛挺直要背, 并不看他,她盯着的是满身戒备的郑云涛,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在脑海中计算过此时此刻偷袭郑云涛, 打伤十三长老,摆脱九华山全派上下四百余人的围攻,再全身而退的可能性,结果是零。
  好在她本就不曾做此打算。
  方才想一想也不过是手痒。
  她拿出些小姑娘家家能想到的最高级的拙劣方法自保,“郑掌门,我已告知闻人羽我柳黛姓谁名谁,他回京之后便会告知我父,我父亲曾在西北领兵,武人好杀,更好面子,你说,如若他知道柳家的女儿被一帮江湖游侠劫走,他会如何?到时候你若将我交出去还能全了两家的面子,你若交不出去,我爹这人爱主持公义,要么就一命换一命,我没了,便拿郑彤的命来抵。”
  其实柳从蕴哪里有空闲管她的事情,但这次九华山毁了柳家与赵家的婚事,柳从蕴损失颇大,为这一口恶气,多半是要来找郑云涛撒气的。
  郑云涛听得皱眉,起先是未料到一把年纪竟然要被一个黄毛丫头威胁,后来又对柳黛放下心来,已见这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
  然而他显然没把尘舟与柳黛放在眼里,他坐直身,低声吩咐道:“长青,把月尘舟带下去,通知门下弟子,明日午时演武场观刑,柳姑娘前夜受了惊吓,胡言乱语,需严加看管,免得柳姑娘受旁人挑拨,再出意外。”
  说完,并不再问十三长老意见,可见他先前不过做做样子,骨子里仍是个极其自傲也极其自负之人,紧要关头便撕破假面,端出说一不二的派头,压制众人。
  果然,十三长老面面相觑,看了又看,眼色各异,偏就是没人开口说话。
  柳黛自觉看错一步,原不知郑云涛已然在九华山坐稳交椅,十三长老形如摆设。
  但九华山不是铁板一块,她就有机会对付郑云涛。
  见苏长青久久不答,郑云涛压低声音提醒,“长青——”
  苏长青适才回过神来,先将尘舟带下去,尘舟被苏长青拖走时少不了抬头看柳黛,倒不是求救,他大约心底里已经算到,柳黛定然要见死不救,任他被一群自诩正义之人活活绞死,也省得她亲自动手。
  柳黛与他之间眼神相交不过片刻,他窥见她眼底的笑意,她读出他心底的恐惧,尘舟是惊目结舌,感叹柳黛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疯子,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柳黛却想,这月尘舟……实打实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
  尘舟被带出议事厅之后,不多时,陈怀安进门来将柳黛领了出去。
  路上,陈怀安跟在柳黛背后,紧盯她一举一动,走得离议事厅远了,他没忍住,张嘴问:“柳姑娘,我大师兄待你不薄呀,你为何要如此污蔑于他?”
  柳黛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对因她的正面回应而惊愕的陈怀安,“我污蔑苏长青?”
  她的眼睛太亮,陈怀安不敢与她对视,慌忙偏过头看别处,“我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你污蔑大师兄私藏《十三梦华》,可是我们赶到时,哪有什么书,崖山上狗屁都没有一个。”
  柳黛一抬眉毛,“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跟他进万神邸了?”
  “这……”陈怀安呐呐道,“我虽没进去,但我相信大师兄,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做此等事。”
  “噢?你很了解他?”
  “那是当然!”
  柳黛指一指脖颈上缠得厚厚的白纱布,“那你知不知道我脖子上的伤从何处来?”
  陈怀安摇头,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就差叮叮当当响起来。
  “就是你大师兄做的。”
  “不可能!我大师兄是君子!他行的正做得正,怎会欺负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陈怀安反应极大,几乎要双手叉腰、跳起来与柳黛吵,“我才不会相信你!”
  柳黛勾唇一笑,信心十足,“不信你自己去问。”
  “我为何要听你的?”
  “不听也无妨,我又不是你师父。”她转回去,继续往前走,“退一步说,我要污蔑的,可不是苏长青。”
  陈怀安追上两步,指着她大声喊:“你也承认你污蔑!”
  柳黛一脸茫然,“陈大哥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偏她天真无辜装得惟妙惟肖,无懈可击,把陈怀安气得要呕血,为免被她生生气死,只得自我安慰,他大丈夫一个,绝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陈怀安领着柳黛回到落霞馆时,院子里已然多出三个生人,陈怀安分别与他们打招呼,无非是“师兄师弟”一通寒暄,等柳黛进门后,陈怀安亦留下来亲自看管她。
  柳黛这下彻彻底底安心,生出闲情逸致,拿起桌上一张还未下针的绣帕,穿好第一根针。
  红丝线,如皮下血脉,生机勃勃。
  夏夜蒙蒙,月上柳梢。
  苏长青踏进落霞馆时,柳黛刚刚绣完第一躲牡丹,正低头换线,打算描上花萼。
  “柳姑娘。”他跨过门槛,长夜就在身后,月华落在脚底,风拂过耳畔,万物皆知此刻温柔。
  柳黛头也不抬,穿针打结,为牡丹花萼落下第一针。
  苏长青或是习惯如此,并不为柳黛的不理不睬而动怒,他神情淡然,任这路过的穿堂风扬起他月牙白的衣角,他说:“柳姑娘,苏某此番是来向你辞行。”
  柳黛蹙眉落针,专注于一方绣帕,对于苏长青的言语仿佛全未听进耳里。
  苏长青的视线落在柳黛纤细如葱的指尖上,这双手莹润修长,纤细柔婉,浑然一块玉雕,找不出一丝一毫瑕疵,她本该在绣楼深闺享受她的安稳人生,说到底他的出现毁了她的一切。
  他总是擅于将过错归咎于自己,这样的思维方式承袭于他的父亲苏木柏,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亿万个错误集于一身,索性抛却红尘事,做个孤家寡人与错误永别。
  当下,苏长青心存愧疚,无以为报。
  “师父派我去京城办事,一是为今日事避嫌,二则京中有要事,我不得不去。”他身心疲倦,长长叹出一口气,继续说,“此行艰难,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噢,所以你要走,或是你回不来,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停下针,抬起头,眼底透着讥讽。
  她的眼神如针尖一般,刺得他心口密密实实地疼。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心念念想走这一趟,哪怕碰壁也无妨,偏偏就要来与她说上两句找骂的话。
  苏长青无奈道:“师父乾坤独断,我走以后,恐怕姑娘要受些苦楚……”
  “我看不止是受些苦出吧,今日郑云涛在堂上气得攥紧了拳头,他日定要杀了我泄恨才是。”
  “柳姑娘……”
  “你最了解你师父,你坦白说,郑云涛是不是对我起了杀心?”
  苏长青被逼进死胡同,莫可奈何地低下头,静默许久之后才说:“柳姑娘,我明日一早启程,天边泛白时姑娘若听见三声鸟叫,请姑娘穿戴好,我送姑娘回京城柳府。”
  柳黛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捏着针,墨绿长线牵出一根丝,仿佛连上了他与她。
  她心中惊异,苏长青的突然出现本就意外,忽而与她诉起衷肠只让她觉得婆妈,但他要带她走,是彻头彻尾的出乎意料之外。
  “你确定要为了我背叛师门?”
  苏长青自顾自地解释:“上山之前我曾许诺于姑娘,在九华山一定保姑娘无虞,君子一诺千金,况且我自己也有见不得人的小算盘,明日一早我偷偷带姑娘走,并不惊动他人,恐怕也算不上公然对抗师门。”
  “所以你也算不得君子。”柳黛的话一针见血。
  “是,我虽以君子自律,但做下许多事,都算不上君子所为。”
  他坦然承认,这下轮到柳黛愕然失语。
  她擅于应对阴险狡辩的伪君子,遇上苏长青这么一个坦坦荡荡承认劣行的人,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嘲讽回去。
  她只好转开话题,问:“你去京城做什么?”
  苏长青道:“姑娘不必知晓,无论如何我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回柳府。”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柳姑娘——”
  柳黛扬起脸,娇憨道:“明日三声鸟叫之后我便大喊抓贼,看你到时候能往哪里跑。”
  “柳姑娘……”这一声饱含无奈,他终于意识到,柳黛总有千万种方法将他逼上绝路。
  苏长青颓然道:“师父命我去京城送礼贺寿。”
  “贺寿?贺谁的寿?”她眼珠子一转,脑中将京城权贵的生日都滤过一遍,当即说,“下月三十是喻公公大寿,啧……怎么你们九华山,武林中人,也要去攀喻莲的门第……”
  提起堂堂九千岁,柳黛言语之中没得半点恭敬,倒像是谈起隔壁六十八才爬山侍郎之位,当值三天便中风归西的老太爷一般。
  权当个笑话看。
  苏长青叹息道:“师命难违。”
  “可是单单去喻家送份礼,怎么会回不来呢?喻莲又不是嗜血狂魔,见人就杀,除非……”她眼底一道精光,望着苏长青喜笑颜开,“除非你还有别的打算!好你个苏长青,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料到尽做些背叛师门的事儿,我看你心理对郑云涛就没半点尊重,迟早要杀了他自己当掌门。”
 
 
第37章 九华山37   过会儿你么一个两个的还不……
  九华山 37
  “柳姑娘休得胡言!”他耳廓泛红, 显然是怒从心起,却还要在柳黛面前克制言行,这两厢为难之下的窘迫, 瞧着着实可爱。
  转而又听他长篇大论,“师父待我恩重如山,长青自是万死难报, 但人活于世,恩与义自古难以两全, 待我从京中归来,自是要向师父负荆请罪…………”
  柳黛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不耐烦地打断他,“好啦, 知道你凛然正义,是个大大大大大好人。”她继续认真绣她的牡丹花萼, 转念一想,“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耐心求教, “柳姑娘,这是为何?你留下来恐怕于你而言并无好处。”
  “那你就管不着了。”
  她抬一抬手,送客。
  “唉——”
  重重叹一声, 苏长青严重飘散愁绪万千,心想无论她是应还是不应, 明日他都要来一趟,以消心中愧疚。
  他低头往外走,到院子里遇上陈怀安, 凑到跟前来悄声问:“大师兄,我有件事情思来想去没有答案,你能不能……”
  “你说。”
  陈怀安于是试探道:“柳姑娘脖子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苏长青并不否认, “是我的错。”
  陈怀安吓得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步也不是,等他琢磨清楚要说什么,苏长青已然离开落霞馆,只留下他望着柳黛半开的窗户,怅然若失。
  一灯如豆。
  苏长青走后,柳黛动了动脖子,松一松筋骨,剪断丝线,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跃然眼前,她轻轻抚摸着绣线凹凸的痕迹,低声自语:“许久不练,针上功夫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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