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还没完,柳黛把苏长青从李茂新怀里拽起来,招呼他,“帮把手。”
李茂新从前把苏长青扶住,柳黛掌心落在苏长青后背,一股温热内力渐渐度到苏长青身上,游走于五脏六腑之内,助“温血”药力发散,以求事半功倍。
度力之后,李茂新将苏长青在床上安顿好。柳黛靠着床栏,大喇喇坐在地上,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已疲惫到了极点。
李茂新仍旧跪坐着,不敢让屁股沾地。他偷偷望着柳黛苍白秀丽的侧脸,想着先前那个杀人如麻的女刀客不知去了何处,眼前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无处依靠的小姑娘,蓦地让人心头一软,溢满怜惜。
“柳姑娘……”
“嗯?”柳黛转过头,还在发愣,两眼茫然,显得越发无助。
李茂新心下一片柔情,“我在江湖上其实有个响当当的名头,你听说过没有?”
柳黛摇摇头。
李茂新道:“夺魂手李茂新!一招练冰掌独步天下,销骨夺魂——”
“好老土。”
“什么?”
“太土了,我要是被人叫这个名号,我宁可一掌拍死自己。”
“你——”李茂新怒上心头,他动一动嘴,再动一动嘴,憋了半晌也没敢说出半个字。他只敢在心里哀嚎,呜呜呜,柳姑娘实在太讨厌了!
第49章 普华山庄49 (二修)
普华山庄 49
柳黛就窝在床脚缩着身子过了一夜。
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知绣花描红的闺秀,又或许是月如眉在她耳边重复过太多次她的使命,让她坚信自己从来就不属于柳家的深宅大院。
她属于风, 属于雨,属于尘土,也属于泥淖。
她又梦到自己死于非命, 这回却是死在苏长青手上,他手中“解千山”穿过她肩胛骨, 一阵真实的透骨的凉。
他说:“柳黛,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爹?”
她气得一抬脚将他踹到对面山头, 心想,让她放过苏木柏, 谁又能放过她?
苏长青醒来时,第一眼便遇见柳黛安睡的脸, 嘴角微微上翘,带一点天真笑容, 不知在做什么样的美梦。
她靠在床边,侧脸枕着扎实坚硬的红木床栏,压得太阳穴上的皮肤深深往内凹陷。
他转一转脑袋, 再看一眼自己右手边,李茂新紧紧贴在他身边, □□似的正趴着打呼噜。苏长青伸手推他一把,李茂新揉着眼睛睡眼惺忪,方睡醒时还未来得及与世界接洽, 仍是一张纯洁无瑕脸孔,仿佛三岁稚童,噘着嘴质问:“你推我做什么?”
鸡叫时才睡着, 没过多久便狠狠推他一把,李茂新好生委屈。
苏长青皱着眉,眼睛里写满不愉,“怎么回事,怎么你在床上?”
“不然呢?”李茂新“哎哟哎哟”撑起一把即将散架的骨头坐起身来,感觉屁股已好了大半,不若昨夜那般疼得脑瓜子不清醒,“难不成你想让柳姑娘陪你睡啊?”
这……
这话问得苏长青无言以对,噎了半晌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一面说:“哪有让救命恩人睡地上的道理,你该把我放地上才是。”一面侧过身准备把柳黛扶到床上,却不想她姿势不变,但已然睁开眼睛,透出清亮剔透的眸子,眼底一丝梦中初醒的迷糊也没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苏长青在这般澄澈无垢的目光下红了耳根,禁不住低下头,错开她的眼。
一时间气氛暧昧熏然,唯有李茂新还坐在苏长青身后聒噪,“是我拼死拼活把你从喻府背出来,是我喂你服下我们普华山庄祖传神药,是我照顾你……”
“是吗?”幽幽然一个声音飘过来,把李茂新咕噜噜往外倒的啰嗦话全都堵回去,他泄了气,想起昨夜那凄凄惨惨躺倒一片的重甲士兵,不由得肩膀一缩,再不敢造次,只敢闷头闷脑地应道:“不是——”
柳黛被他这就地认怂的模样逗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苏长青紧绷的神经也随她这一声笑放松些许,他扶着床柱,艰难地站起身,刚起身那一刻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他不得不原地站定,缓过神来才睁眼去看柳黛,“柳姑娘,你昨夜辛苦,不如上床歇一歇,我与阿茂出去转转,找些垫肚子的东西。”
“阿茂?”柳黛眼珠子一转,看得李茂新越发抬不起头,“真有意思,比夺魂手好多了。”
“你……你管不着……”李茂新一颗大脑袋都快埋进胸脯里,他急急忙忙起身,不管不顾地往来外冲,只想离开眼前这一位对他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女人。
柳黛觉着李茂新活灵活现就是个宠物,可爱得让她有些舍不得捏断他那根脆弱的小脖子了。
推开门,日头已经升到屋顶上头,被麒麟檐角顶得老高。
庭院里杂草丛生,落叶满地,当中跌落一只乌鸦尸体,已经被满园萧瑟风干,只剩一层皮毛骨架。
李茂新一抬腿踢开死乌鸦,顺道扬起一捧干枯的树叶,带出哗啦啦一串响动,似蝴蝶漫天。
秋日鼎盛,万物都走到尽头。
他伸个懒腰,揉揉屁股,望向眼前涂满死亡与腐败的画面,由衷感慨,“这宅子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来过,空在这里,阴森森的像座鬼屋……哎?说不定真的闹鬼呢…………”
苏长青不理会李茂新的白日妄言,他身体虚,走路也慢的很,初秋明亮的日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你去拾些柴火,我去找口井,这宅子里的老灶应该还能用。”
“烧水?烧水干什么?”
“我看柳姑娘脸上破了皮,得烧开的水去洗才不至于恶化。”
“她……她……她好精贵……”他磕磕巴巴才逼出来这一句,苏长青走后他望着他背影,由衷感慨,“长青兄,你对她可真好啊……”他心底泛酸,不知是吃谁的醋,醒过神来立马扇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那可是我救命恩人!”
一巴掌扇得自己面颊通红,馒头似的鼓胀起来,这才嘀嘀咕咕去院外拾柴。
苏长青端着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时,柳黛已经起身打坐,她双腿盘坐在床上,双手捏莲花诀,门响之时恰逢睁眼,苏长青望见她清澈的眼底一片苍老疲惫,仿佛已在这世上经历过人生万种苦乐哀愁,早已没有留恋之意。
然而下一刻,她展颜一笑,眼中的疲惫似云烟一般散去,让他心生错觉,似乎方才那一方枯槁腐朽的灵魂从未曾存在过。
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她,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真相令他沮丧难言。
他垂下眼,将水盆放在沾满灰尘的方桌上,“脸上的伤擦一擦,我出去找些吃的。”
柳黛瞄一眼水盆再瞄一眼苏长青,眼睛里浮起玩味的笑,“对我这么好?为报我救命之恩呀?”
苏长青却盯着她身后灰扑扑的架子床,并不敢看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不论姑娘昨夜舍身相救,今后长青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大恩。”
“我看人家画本子里写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才是,我瞧你五官端正,身体健朗,是可用之人,那你……要不要许了我?”
她身体前倾,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逗猫似的逗他。
苏长青暗中捏紧了拳头,用以遏制身体里叫嚣着要往头顶猛冲的血液,“柳姑娘,你救我一命,且刺杀喻莲有功,于公于私我欠你一份情。今后但凡姑娘开口,刀山火海,苏长青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不必了,我也没那兴趣看杂耍。我问你,若是我要你杀了郑云涛呢?”
“你……柳姑娘……”他猛地抬起头,迎上柳黛故意捉弄的笑。
“罢了罢了,我也不是挟恩求报那等小人,所以……你就在杀郑云涛和以身相许里面选一个吧,二选一,不难!”
“我……”
他犹犹豫豫仿佛被架在火上烤,感慨柳黛不但刀法精妙,诛心之法更是狠辣,让他进退不能,无从选择。
“看我抓着什么了!”
一声轻快的、傻子似的欢呼炸响在耳边。
李茂新站在暖暖艳阳下,右手提着一只已经被吓得不敢动弹的大肥兔子,兴奋的神色被突然回头的苏长青吓得僵在脸上,犹如一张做工粗糙的面具,假得让人不忍多看。
“怎……怎么了?”
“哦,是——”
柳黛刚要开口答题,就被苏长青半道截胡,抢答道:“柳姑娘累了,要多休息。”
李茂新满眼疑惑地望向柳黛,柳黛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对苏长青的话表示无限赞同,“是的呢,突然感觉好累呀,我洗把脸还要再睡会儿。”一面说一面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力求逼真。
“那我去烤兔子,弄好了叫你。”李茂新邀功完毕,再一回捏着兔子耳朵离开此男女“调情”之地。
苏长青亦快速转身,“我再去拾些柴火。”
柳黛却在这时踮起脚,自背后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哦,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苏长青大约被吓个够呛,哼哼一声“水要凉了”,立刻逃跑似的奔出房门,慌慌张张之际还被门槛绊出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门口。
柳黛慢慢走到门边,双手抱胸,身子倚在门框,含笑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感叹长日太短,岁月过长,好时光每每留不住。
渐渐的,她嘴角笑容收敛,神情从温柔转为凝重,明明空寂的游廊空无一物,她却仿佛仍看着匆匆逃离的苏长青。
倘若一年后她还活着,兴许会怀念此刻的婉转多情。
苏长青一口气跑到李茂新身前,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止不住地喘气。
李茂新一脸不解地打量着他,“长青,你这又是什么毛病?闲来无事练轻功么?跑那么快,当心一口气上不来,又得让柳姑娘给你运功疗伤。”
苏长青捂着胸口,依旧喘得厉害,“你说……你说……柳……柳姑娘……她…………”
“对对对,柳姑娘昨儿夜里给你运功疗伤啦。”李茂新凑近来,一本正经地告知他,“要说还是你眼光好!我原本看柳姑娘恶声恶气不像个好人,没想到人家那是金刚怒目,佛心不改,对你可是拼了性命去救,连我看了都感动落泪,唉……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才不说,若是柳姑娘提起,我承认昨儿夜里我确实哭了几场,那也是被柳姑娘对你的真情实意感动,这才控制不住……所以说,还是你——命好!”他举起个大拇指在苏长青面前来回比划,“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苏长青听得胸口一阵一阵地疼,不明所以。
他双目茫然,眼底空荡荡全无方向。
“咦——”李茂新伸长脖子,“长青,你耳朵怎么回事?是不是被虫子爬过?怎么通红通红的,啧啧,都发紫了,再不擦药恐怕要坏。”
“不……不用。”苏长青仍然结巴,被人戳破伪装,他慌忙站起身,躲开李茂新追踪的目光,敷衍道,“是热水不小心躺着了,吹吹风就好。”
“真的?”李茂新仍然怀疑。
“真的,你看我做什么?赶紧把兔子皮扒了。”
“哦。”李茂新适才挥动小刀忙活起来。
苏长青偷偷摸了摸耳朵,嘶——
真是烫。
入夜,万籁俱寂。
柳黛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再睁眼已经黑透,窗下传来阵阵油花子香。她起身,发觉小方桌上扣着一只缺角的碗,掀开来,里头藏着一只兔腿,虽然已经凉透,但依然冒着诱人的香。
她复又扣上碗,推开门,一阵凉风鱼贯而入,吹散了她肩头长发,丝丝缕缕散开又落下。
院子里除了风吹树叶沙沙响,其余什么也没留下。
苏长青与李茂新都不知去了何处,此处除却一只兔腿,再无其他痕迹。恍惚间让她不知身在何处,茫然不知所措,一个不小心便走到前厅,一张夜风中胡乱飞舞的幔帐后头,她窥见星点火苗,当即一个闪身藏在圆柱后头。
近处传来一个老人的哭泣声,“你早早去了……也不晓得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咱们这却是大不如前……什么都不成了,到哪都被人嫌,连子女也一样,哪还有从前那等日子过…………”
纸钱烧得满屋乱飞,老人的眼泪浑浊不堪,一滴接一滴被蒸腾在汹涌的火苗之下。
柳黛眉间微蹙,一摸腰间短刀,当下便要杀了这误入禁地的老头子,不想将将迈出一步,动作便被忽然出现的一只手打断,要不是她即时认出苏长青身影,恐怕短刀便已入他腹中,将他开膛剖肚。
他两手握住她肩膀,皱着眉,黑暗中对她摇了摇头。
柳黛一扬下巴,做了个“偏要”的神情。
但苏长青半分不退,双唇开合,无声说着“不可”。
柳黛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想来是白日里给了他许多脸面,他这厢便蹬鼻子上脸自以为是起来。
从来她要杀谁,是绝没有人能管得了的。
她对苏长青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一伸手将他推开,转过身消失在长廊尽头。
第50章 普华山庄50 (二修)
普华山庄 50
束手束脚, 哪有女侠的英雄气概。
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全赖男色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