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柳黛不吃这一套。
她只看眼前三年,哪管身后之事?
“我与郑彤也是旧相识,郑彤姐姐好不容易来了,我自然想要多留她两天,好好亲热亲热。”她慢条斯理地与郑云涛绕圈子,眼见他变了眼色,便又留下一张口袋等他钻,“但倘若郑掌门思女心切,我也不好强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郑彤姐姐走了,我这日子好生无聊,总得找些事情来做,但这事情做起来,还得郑掌门帮帮手。”柳黛朝郑云涛眨眨眼,调皮好似灵童,“郑掌门,借一步说话?”
第84章 南疆之主 07 “月魁星看好郑彤,尘……
南疆之主 07
郑云涛打心底里仍然认为柳黛不过是一时得志, 成不了气候,因此并不惧她,未带犹疑地上前去, 两人之间只隔一道小水沟,压低声音说话便成耳语。
柳黛不绕圈子,径直开口, “郑掌门贵人事忙,我只说三点, 第一,我请郑掌门闭关三十日, 您放心,这三十日里我不上九华山, 路过也要绕开走。”
郑云涛眸光一动,并不言语。
听柳黛继续, “第二,武林大会的日子往前提一提, 届时也容晚辈上山看看热闹。”
郑云涛冷笑,只觉她在天方夜谭。
“第三,勿将郑彤嫁给苏长青。”柳黛直起腰来, 对于郑云涛眼底藏不住的鄙夷,她浑不在意, 自顾自说下去,“我这人干脆得很,郑掌门倘若能说到做到, 我还要送您一份大礼。”
郑云涛冷声,“那倒不必。”
柳黛扯了扯嘴角,“喻莲的使者很快就到九华山。”
“你身在南疆, 倒能耳听八方。”
“过奖过奖,小女子孤身一人,哪来的耳目?只不过是神机妙算罢了。”她笑嘻嘻没个正经,“喻莲重伤难愈,想找郑掌门求一本神书。”
“……”
“十三梦华。”柳黛径直揭开谜底,“三十日后,就在此处,我亲自送郑大小姐下山,武林大会那日,我再带着《十三梦华》前去拜见,但望郑掌门重诺守约。”
郑云涛道:“你倒是痛快得很。”
柳黛道:“可不是么?我原就是天底下最最痛快之人,只不过前些日子,连郑掌门都没瞧出来呢。”
联想到那一把火,烧得宝贝女儿容颜尽毁,他胸中一时满是恨意,手中长剑也握得紧紧,或许柳黛再多说一句,他便要挑剑相抵,然则他左思右想,思虑许多,最终收敛杀意,转瞬之间已换了面孔,与柳黛说道:“郑某人重诺受信,也往教主能言出必行。”
柳黛道:“走一步,看一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方谁也不吃亏,我可是已经替郑掌门打算得透透的了,世上再找不到我这般体贴的生意人。”
郑云涛咬着牙,远望一眼被牢牢看住的郑彤,心知南疆地界,柳黛又突然成了教主,他讨不着便宜,便只能暂时如了柳黛的愿,“倘若小女有半点闪失,郑某必定血洗崖山。”
“好说好说。”柳黛点点脑袋,悠悠然向后一伸手,“随时欢迎。”
郑云涛狠狠瞪她一眼,愤然转身。
谁都没料到,郑云涛来得快,走得更快,这就领着九华山四十余人消失在山林之间。
郑彤在背后,咬着牙,偷偷哭泣。
“原来传闻中的中原武林掌舵之人竟是如此胆小怕事之辈。”
柳黛转过脸,望见身后一位身量高大,皮肤黝黑,眉目英挺的青年男子,她仔细品了一品,这人五官虽不如苏长青精巧绝伦,但已算上乘,尤其浑然之间一股南疆蛮荒之地的粗野不羁,更显出与旁人的区别来。
原来是她座下掌命一职,司武司伐,难怪。
身如猛虎,眼似战鹰,骨子里透着野性,时时刻刻勾搭猎人放手一试。
柳黛上下扫他一眼,面无表情,“叫什么名字?”
掌命扯起嘴角来,畅快一笑,“属下魁星,月魁星。”
“魁星…………名字不错…………”
柳黛转过身往回走,奉祭司职立刻迎上来。
奉祭是一通身着白,身体修长,面容冷艳的女子,瞧着比掌命月魁星还要年长几岁,相比月魁星的刻意讨好,奉祭就显得有些冷了。“属下月白影,听凭教主吩咐。”
柳黛在她身侧脚步略顿,吩咐一句“别老穿一身白,跟活出丧似的。”
“是……属下遵命…………”月白影身子一僵,愣在原地,月魁星则躲在柳黛背后偷笑。
又听柳黛交待道:“月魁星看好郑彤,尘舟跟我来!”
被点了名的尘舟慌忙跟上,路过月魁星身边时,得了月魁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尘舟只觉被柳黛这一声喊得头皮发麻,哪还有空琢磨月魁星的意思。
柳黛仍然回到万神邸。
此时已到午后,忙了半日,两人都未进食,似乎也都没那心思填肚子。
万神邸中石门大开,露出一只雪白巨蟒,盘踞在神殿中央,见柳黛出现,才竖起脑袋,吐一吐冰凉的蛇信子。
柳黛抬腿横坐在石案上,尘舟不近不远地跟进来,一路低头不语。
柳黛朝他扬了扬下巴,“捡个地方随便坐,你我都是老相识,不必拘束。”
尘舟晓得她的路数,通常话说得越是亲昵,下手越是狠毒,他心知今日躲不过去,倒也心一横,坐在她右手边一只圆凳上。
“属下敬听教主教诲。”
“教诲?我与尘舟哥哥之间哪谈得上教诲,若不是有你帮忙,我哪能那般轻易就能杀了月江停呢?”
这一番嘲讽讥诮,暗藏杀机,尘舟正绞尽脑汁琢磨着该如何回应,便听她慢悠悠讲出下半阙,“就如同这一遭在普华山庄,若没有尘舟哥哥从中协助,单凭李明珠那一只鸡也捏不死的手腕,哪能这般轻易拿住了我……”
尘舟听得背脊发寒,手心渗汗,恐她不过诈他的话罢了,便仍在苦撑,“教主此话何意?属下愚钝,听不明白。”
“你哪里愚钝,你是太聪明,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柳黛轻轻一抬手,原本盘踞在一旁打着盹儿的雪蟒便仿佛得了令,摇摆蛇神游走过来,拿脑袋抵住柳黛的指尖,在她掌心底下来回磨蹭,柳黛被雪蟒这刻意讨好的小模样逗乐,轻笑道:“你这畜生,早上还没吃饱,这会儿来找我讨吃的……”
尘舟原正计量着该如何应对,一个不慎抬了眼,与柳黛的眼神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眼见她眉目含情,眼底有春水一捧,看得人心也要悠悠荡起来。
可惜是个披着美人皮的怪物,捏着一把最细最美的声音,说着最毒最狠的话。
她笑盈盈问他,“司刑大人,教神嚷嚷着饿了,要吃人呢,你说这如何是好?”说完,她与雪蟒一同看向他,仿佛那双饱含春水的眼睛里藏的都是蛇的眼,光怪陆离,阴狠潮湿。
尘舟愣在当场,如石像一般。
雪蟒那一双猩红的眼珠子红得越发瘆人,它收起长尾,身子向前,游鱼一般向他跟前袭来。
他甚至没有机会躲藏,着了魔一般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雪蟒如藤蔓一般缠上他的身体,再一点一点收紧,一点一点挤走他胸腔内所有空气。
他不能呼吸,胸膛几乎立刻就要炸开,碎成无数片皮与肉,最后都葬送在雪蟒腹中。
而不远处的柳黛还在笑,仿佛瞧见集市、庙会里的稀罕表演,一个新鲜的猴把戏,看得津津有味,不肯眨眼。
他原以为自己是活不成的,却又没料到捏着他性命的人抬手喊停。
一瞬间空气猛地倒灌,他的身体完整,胸腔未裂,雪蟒回到柳黛身边,两只血红色的眼珠子牢牢盯住他,还在意犹未尽地吐着蛇信子。
柳黛摸摸雪蟒的大脑袋,“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尘舟哥哥怎么吓得脸都白了,快起来。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我怎么舍得拿你喂教神呢?方才也都是说笑而已,这回我在李家过得很是开心呢,赶明儿我还得备份厚礼送回去……话说回来……”柳黛收起笑容,“叫你来,是因为你对地牢里的事情最清楚,我要你日落之后,从地牢里提出三个月江停未练成的血奴来,我得好好看看,月江停到底差在哪一步……”
尘舟一面捂着胸口咳嗽,一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柳黛脚底下,“属……属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不急,教中的事,都是日落之后才好办。”柳黛拿脚尖轻轻踢了踢尘舟肩膀,“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呢,是不是饿着了?赶紧去用午膳,吃饱了才好未教中效力,若亏了身子,恐怕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解不了冰冢之毒。”
提到冰冢,尘舟的身子便要震上一震,原以为陷在普华山庄,以李明珠的手段,轻易便能逼柳黛为自己解毒,谁知棋差一招。
愿赌,但又不愿服输,这是他输得最彻底的一处。
第85章 南疆之主08 她说:“你得记住,单凭……
85 南疆之主 08
苏长青没能追上柳黛。
他既无奈又愤怒, 仿佛是对着个不听话的学生,教不好的晚辈,气过之后竟还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
或是他言语过激?动作粗暴?
或是应当春风化雨徐徐教之?
然而眼下柳黛消失无踪, 想什么都是白搭。
他赶回京城,自喻莲府中复命后,趁夜潜入王府别院。
暖春的夜, 四处皆是含苞待放,破土而出的韵味, 连一阵风都带着甜,来来回回熏得人昏昏然欲睡。
闻人羽作陪, 晋王常服在身,与他一道饮茶下棋, 等苏长青入门来,适才落下一子, 杀得闻人羽无路可退,只好掷棋投降。
晋王是一书生模样, 个子不高,身材略瘦,眉目清朗, 一眼瞧过去,是个人畜无害的公子哥儿。
见苏长青出现, 晋王笑得春风和煦,招呼苏长青,“来来来, 长青陪我下一局。”
苏长青上前一拜,行礼。
晋王一面分拣白子,一面问:“喻莲怎么样?”
苏长青适才入座, 将黑子装回棋篓子,“重伤难愈,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晋王沉吟,过后又问:“马市一案,他怎么说?”
苏长青道:“喻莲未曾起疑,只认为是驸马自作主张,尾大不掉,追索起来,多半会将驸马送出去顶包。”
晋王道:“私设马市,南北交易,一年何止千万雪花银,咱们喻大人不但权倾朝野,更是可说是富甲天下,着实厉害。”
闻人羽喝着茶打岔,“他日打起仗来,掀了他的私库,还怕没有军饷?这银子也是替朝廷存的。”
晋王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开。”
闻人羽嘿嘿一笑,往苏长青身上望一眼,不再作声。
晋王却仿佛是突然间想起来,不经意间信口问:“与你一道去雁门的姑娘,就是刺伤喻莲的那一位?”
他原知道这一趟雁门之行捂不住柳黛,但没料到晋王会亲自来问,他心中一紧,左右思量,硬着头皮答了句“是”。
晋王微微一笑,浅褐色的眼瞳里浮起一阵波澜,“那姑娘倒是好身手。”
这话一出,一旁的闻人羽忙不迭点头,“可不是么!不世出的绝代高手,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话到一半,被苏长青凶狠的眼神逼回去,只好改口,“但不过……但不过,行侠仗义,有勇有谋,呃,是……是个好人。”
柳黛恐怕这辈子都没料中过,会有一天,有人会将她评价为“好人”。
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更可见闻人羽是个胡说八道,满口荒唐之人。
“江山代有人才出。”晋王在空荡荡的棋盘上落下第一子,“我辈却多平庸……”
苏长青与闻人羽俱是一楞,苏长青刚要开口,却被晋王抬手止住,听他说:“一次不成,再难成事,绞杀喻莲一事不必再提,马市一案正在风头上,长青先回九华山避一避,省得喻莲起疑。”
苏长青这局棋下了个开头就已告退,留下闻人羽继续接替他与晋王对弈。
夜沉如水,晋王战意消退,打散棋子,烦躁地靠在椅背上,望着高阔的梁顶,久久不肯言语。
隔了许久,等得闻人羽都觉着战战兢兢,头皮发麻,才等到晋王开口,这声音苍老寂寥,仿佛从遥远山渊传来。
“那女子……身手当真如此厉害?”
闻人羽答:“天下之大,难有匹敌之人。”
“听你说,她不过十七八,身量娇小,容貌平平。”
容貌平平……
闻人羽陡然一窒,懊悔自己嘴上太快,没料到眼下会走到这一步。
果然听晋王下令,“查一查她的底细,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若能为我所用,本王必助她称心。”
闻人羽立刻站起身,跪在晋王身侧,“卑职这就去查。”
柳黛行踪诡秘,找她不如找苏长青,只要跟进苏长青,柳黛迟早要现身。
他快步向外,去追他的亲亲长青兄弟。
入夜,万神邸内长明灯不灭。
柳黛埋头在神像底下翻书,雪蟒就盘踞在她脚边,闭着眼睛打盹,南英端着吃食进来,催柳黛放下书,好生吃饭。
柳黛从南英手中接过玉筷,往地上死状凄惨的三个人一指,“这古书上写得模模糊糊,难怪月江停练出来的都是些左右不像的东西,添点料便都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