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夹一筷子竹荪,脑子里还在琢磨,嘴上也不自禁缓缓念出口,“月生星灭,魂出兽血…………”
她的视线落到瞌睡的雪蟒身上,盯得雪蟒都一个激灵睁开眼,满是恐惧地对着她。
“万物伏诛尽草魂,蛊中望髓噬无双…………”
“兽、月神、蛊血…………”
她一把扔掉玉筷,站起身走到雪蟒身边,把盘踞在地的雪蟒吓得一缩,柳黛兴奋异常,“你就是兽,而我,就是蛊中噬无双。难怪月江停练不成呢,他身上的蛊虫原就是个废的,也不敢拿你来练蛊……放心放心,不是要杀你炖汤,不过是取你一碗血罢了。”
转过头对南英,“领一队完完整整正常人来,才不要月江停留下的这些次货。”
南英正要退出去,柳黛又说:“尘舟那厮在不在外面?”
“还在月神柱下守着。”
“叫他进来。”
“是——”
尘舟跨进石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他一低头便瞧见满地横尸,血流成河,整个万神邸如同地狱魔窟一般,森然骇目。抬眼却看就柳黛坐在石案后头优哉游哉地饮着茶,正是这片地狱魔窟的主宰。
他片刻不敢耽搁,下跪、行礼,口称教主,面服心服。
柳黛问:“你猜我参没参透血奴的制法?”
尘舟赶忙回答:“教主智慧超群,必能参透月神造物之法,为我教造出屠戮中原之利器。”
“哈……智慧超群…………”柳黛被尘舟这副吹捧拍马的说辞逗笑,乐得前俯后仰,一根食指隔空点一点,指着尘舟那张绷得紧紧的脸,笑盈盈说道:“司刑大人这态度变得太快,我都有点儿不适应,不过呢……今儿我是真体会到掌权做主的好处了,看来这个做个教主也不算坏,至少有人时时刻刻绞尽脑汁,讨你开心。”
尘舟更切切说道:“能然教主开心,正是卑职职责所在。”
“哦?是吗?”
“千真万确。”尘舟满面肃然,一字一句,发誓赌咒一般,“属下所言句句真心,天地可鉴。”
“好得很呢。”柳黛放下茶杯,起身坐正,“我正缺个做血奴的人选,用你如何?”
传说血奴无知无觉,如行尸走肉一般听第十三铃号令,叫他往前,即便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血奴也一往无前。
被练成血奴,与死无异,或是比死更痛。
尘舟背后如五雷坠顶,张了张嘴却全然说不出话来,头顶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背后也被冷汗渗了个透心凉。
黑暗中仿佛一双大手扼住他咽喉,让他胸中所有的叫嚷都溢不出嗓子眼。
柳黛就这么冷眼看着,看着他从从容不迫到惊惧交加,等着他那张自以为平静的脸孔一瞬间失控。
什么叫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此时正是。
她觉着有趣的很,不自觉笑出声来,还更要装出一副慈悲心肠来安慰,“放心吧,这法子只需轻轻一刀,疼是不怎么疼的,两眼一闭,醒来就是另一翻天地了。怎么样?司刑大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呀?”
尘舟下意识地往前爬了两步,口中嗫喏着:“属下……属下…………”已然不似从前风流潇洒的月尘舟,眼下只需柳黛一句话,便将他拿捏得崩溃求饶。
然则这慌乱无措的模样维持的时间不长,他很快想清楚其中关隘,反问柳黛,“属下愿为教主赴汤蹈火,但教主能将属下完完整整留到今日,想必为的并不是区区一只血奴,倘若今日就将属下变作行尸走肉,他日岂不少了些趣味?”
柳黛没想到他就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着实有几分意外,但看向他的眼神忽而又多出额外的怜悯。
“你倒是想的透彻。”
“想不透,不敢来见教主。”
“呵……”柳黛嗤笑一声,“既知自己没得好下场,怎还敢再来?你……不怕死么?”
“怕。”尘舟把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但怪只怪自己鬼迷心窍,自不量力,日后是生是死,都任由教主处置。”
“那倒是。”柳黛晃了晃手腕上的第十三铃,静夜之中,老旧的银铃发出轻盈柔媚的响声,与普通的铃铛声迥然不同。
她说:“你得记住,单凭你,决计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柳黛如此说话,尘舟心知自己逃过一劫,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叩首拜谢,“是,教主教诲,属下必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这拍马溜须的功夫,你倒是厉害得很。”
她右手一收,铃铛声骤停。南英领着五个神志清醒的中原人跨进万神邸,想来是游走南疆,被教中人劫上崖山。
柳黛大手一挥,尘舟慌忙告退,人到门外,听闻身后远远传来少女娇笑,“尘舟哥哥真有意思,长青不在的日子里,我便全靠你打发时间了。”
第86章 南疆之主09 “下面人说……像是死人……
86 南疆之主 09
血奴制法残忍, 先取命再入蛊。
血蛊由柳黛的血与教神之血养成,短短三日可养成数百只,入蛊之后尸体重获“新生”, 然而面目惨白,形容枯槁,只是能走能动的行尸, 但血奴力大无比,没有痛感, 也不会后怕,前进后退都听柳黛手中第十三铃, 是世间君王无不梦寐以求的杀人利器。
只可惜血奴畏光,白日里都蛰伏在暗处, 只等太阳落山才能行动自如。
血奴既成,柳黛的血统正宗不容置疑, 她即刻宣布月圆之夜,祭祀大典之后北上中原, 长老斗胆问她所为何事,她只答两个字“杀人”。
冷峻模样,倒让教中困宥多年的年轻人握紧刀来跃跃欲试, 恨不能明日就飞去梦里的“中原”,让那些鄙夷南蛮的中原人知道厉害。
唯独尘舟白了一张脸, 心知大祸降临,却连逃也无处逃。
十六月满之夜,祭月大典在崖山之巅奉月台上举行。
教中有名有姓的千余人等, 聚集在奉月台之下,仰望仿若踏在满月之上的教神与柳黛。
祭月大典,也是柳黛正式成为教主之夜。
她身穿苗人青布衣裳, 头戴银饰,活脱脱一名苗疆少女,却有着与少女全然不符的森冷眼瞳,看向奉月台之下的一切,统统不带半点感情。
风来,她催动腕间第十三铃,铃声一响,在台下原本呆若木鸡的十三血奴突然间睁开眼,争先恐后地跳入奉月台下熊熊燃烧的祭坛,令行禁止,不见分毫犹豫。
台下人纷纷侧目,啧啧感叹,自月如眉之后,二十余年不曾见过血奴,如今血奴出世,当真代表南疆之教,将再一次横扫中原。
很快,十三血奴化作火种噼啪声,发出一股焦愁,被烧成灰烬。
柳黛半跪在一名十二岁童女面前,招手呼唤一旁通体雪白,正犯瞌睡的教神大人。
雪蟒不情不愿地游到柳黛身边,见她抽出多媚,在雪蟒鳞甲上轻轻划上一刀,童女双手捧住一只银碗,接住教神之血。
月魁星在台下看得稀奇,摇头感叹,“我听闻以往教主登位,都要亲自下万神邸,去取教神一碗血,表示通过教神考验,这其中艰险人人都知道,这……这教神自己老老实实等着割肉取血的,新任教主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月白影追问道。
月魁星双手抱胸,两只眼盯住满月映照之下的柳黛,眨也不眨一下,“可真是月一样皎白。”
“嘁……”月白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马屁精。”
月魁星不再答话,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台上,童女捧起银碗,细嫩的食指在碗中沾血,尔后在柳黛眉心轻轻一点,教神之血便在她脸上留下恒久的印记,今生无涯,她必侍奉南疆之月,至死不休。
台下人高呼,“教主千秋,奉月万年!”
一声叠着一声,隔着山海,仿佛海浪一般接二连三地扑向面庞。
柳黛从奉月台上往下看,望着台下乌泱泱跪拜的人群,终于有那么一刻,体会到当教主的益处,说起来还得感谢李明珠呢,若不是李明珠的阴谋算计,她也不会为了剿灭普华山庄而回崖山夺取教主之位。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难怪,难怪,难怪季家满门都死在权力的倾轧之下。
她几乎要爱上这种居高临下的滋味。
柳黛站在高台,向千百教众宣告,“江湖,自今日起,再无安宁!”
对比崖山的山呼海啸,普华山庄便显得冷清许多。
李晋坤一直在等九华山的回信,左等右等没着落,前些日子更遣了人亲自去问,眼看今日四月二十一,也该回来。
他正与李明珠谈论今年佃户上缴的租钱,就听下人来报,派去九华山的人回来了,那年轻男子生得腿长粗壮,是个能跑能跳的勤快人。
一见面,声如洪钟,喊一声:“小的拜见庄主!”把正捏着一页账册的李明珠吓得手一抖,书页也从李明珠手中滑落。
李晋坤急忙问:“怎么样?郑云涛怎么说?”
青年抬起头,满脸为难,“小的……小的没能见着郑掌门…………”
“没见着?什么意思?”李晋坤急得跳脚,“什么叫没见着,临走前我不是亲自嘱咐过,叫你无论如何见到郑云涛,请他拿个主意,你怎么的?事情没办成,你还回来做什么?”
青年的脸色更加难看,黑底色里透着红,音量也弱了三分,“小的……小的确实上了九华山,但也只见着一陈姓弟子,听他说郑掌门恰好前些日子闭关练功,还得二十多日才能出关,郑掌门闭关期间不见外客,请我要么留在九华山,等郑掌门出关再见,要么就……就先回庄内复命…………”一面说,一面偷眼看李晋坤,眼看李晋坤的表情从焦躁转成愤怒,果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腿都开裂。
“好他个郑云涛,紧要关头倒给我装起龟孙子来了!”李晋坤破口大骂。
坐在一旁的李明珠听完皱起眉,先打发人出去,再关起门来说话。
她也满心疑惑,“按说……倒不至于为了这么个既没根基又没谋算的小丫头闭门不出,难不成郑叔叔当真闭关练奇功?总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
“总不至于是凑齐了《十三梦华》吧。”李明珠为李晋坤添上茶,复又坐回原座,此时还能凑出一抹笑来,“那郑叔叔的功夫可就要更上十层楼,莫说天下第一,这第三第四的名头总是能争上的。”
“哼!”李晋坤满脸不屑,“若当真如此,那你爹这老腰得要弯地底下喽。”
李明珠淡笑道:“我看郑叔叔这人最讲面上道义,倘若真成了,也不好意思立马摆谱,总要做做样子的。不过……这武林大会三年一回,眼看就要选出下届魁首,咱们也要提前谋划才是。”
“如何谋划?任谁做了这中原武林之主,也都得靠咱们普华山庄拿银子!”
“是呀。”李明珠顺口接下去,“任谁做了这中原武林之主,咱们普华山庄也都得伏低做小,做不得自己的主。”
这话倒是真,自己不立不起来,几十年出不了一个可塑之才,也怪不得旁人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李晋坤想到早年间失散的那百无一用的儿子,再想到还在被关禁闭的侄儿,一时间想到族中无人,后继无望,不由得叹息道:“茂新那孩子,我原本看着还好,却没想到是个这么扶不起的东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留给咱们后患无穷。”
李明珠慢慢抿一口热茶,整理思绪,“茂新也不是不成气,只不过年纪轻,没经过风浪,见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便心软一些,也是常事。再而说,那柳姑娘在我手下也不过剩三日命,带出去死在荒山野岭也好,还给咱们省了些琐碎事。那郑叔叔非要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那就当是咱们普华山庄替他出了这个头,日后相见,总要讨上两分好的。”
李晋坤仍有疑虑,“你说……那姑娘真就没有活路了?”
李明珠点头,笃定道:“伤及肺腑,五脏俱损,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她的命。”
“我儿如此说,那自然有十成把握。”李晋坤这才放下心来,将视线落到李明珠发顶,又摇了摇头,“可惜我儿不是男儿身,否则……”
“爹!又提这话做什么?有什么趣味?”李明珠再度翻开账册,“这还有几处写得不清不楚的,明儿我得将他们找过来好好问一问。”
“庄内的事,都由我儿做主便是。”李晋坤一抹胡须,越看李明珠,越像在看故去多年的爱妻,便越觉得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了。
可惜李晋坤这伤春悲秋的心思没能持续太久,一入夜,庄外看守之人便慌慌张张跑进庄内递消息,由管家亲自站在李晋坤门边说:“禀庄主,庄外来了一帮装束怪异,行踪诡秘之人,叫嚷着要见庄主?”
李晋坤只以为是往日里那些个攀关系,找生意的人,满不在乎回说:“都这个时辰,还有人来拜见?懂不懂规矩?”
管家为难,试探着问:“属下看,这帮人仿佛……来者不善。”
李晋坤鼻子里哼气,反问道:“如何不善?”
管家放低了声音回答道:“下面人说……像是死人出山……活……活见鬼了…………”
第87章 南疆之主10 “明珠姐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