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阴暗潮湿,几乎看不见光。老鼠和蟑螂,顺着角落乱爬。
明珠踩着绣花鞋小心翼翼淌过血水,几欲作呕都忍了下来,捕头将她带到关押卫池逾的牢房,然后就出去了。
清瘦的男人静静靠坐在墙边,他身旁有张小桌,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明珠看见他眼睛就湿了,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卫池逾应声睁开双眼,神色平静,对她笑笑,“你怎么来了?”
明珠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卫池逾顿了一瞬,还是乖乖听了她的话,慢慢移了过去,沙哑的声音也不妨碍他的温柔,“怎么了?”
明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男人怔怔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的小手有些凉,贴在他的脸上,很舒服。
明珠好像要哭出来,“你烧的好厉害。”
卫池逾说:“没事的。”
明珠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伤,她哽咽着问:“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卫池逾摇头,“没有。”
这点小伤,确实不能算是用了酷刑。
卫池逾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出不去,他做事情谨慎周全,从来不会留下证据,被人寻了借口关押,他们若是查不到确凿的证据,迟早也要放了他。
明珠慌里慌张拿过身后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不仅有吃的,还有些止血止痛的药,她一股脑全部都塞给了他,抹了抹眼泪,“我会救你出去。”
卫池逾忽然叫了她的小名,“珠珠。”
明珠一点都不想听。
卫池逾握着她的手,他止住突如其来的咳嗽,抿了抿唇,“我没你想你那么好,有几个人确实是我杀的。”
“张衾认得你,我怕他回京之后给赵识通风报信,就让人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卫池逾攥紧她的手指,低垂着脸,“你不要怕我。”
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
说出来也好,怕便怕吧。
明珠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他,门口看守的人就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时辰到了。”
暗处的赵识静静听着这两个人互诉衷肠,竟然给听笑了。
他死了,明珠都未必会急成这样,紧握着手不肯放,心疼的眼泪珠子一颗颗的掉。
她笑是为了别的男人笑,哭也是为了别的男人哭。
赵识转身先走了出去,他今日穿了身白衣,站在太阳下整个人还是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背后是喜怒难辨的威严。
明珠从牢房里出来,忽然就被人握住手腕拽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湿漉漉的双眸存着潋滟的艳色,十分可怜。她抬眸,撞进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
第74章 嫁给谁(二更)……
明珠见了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的, 冷着表情垂下眼睫,却也不看他。腕上使着劲从他的手掌里挣开,她本就是吹弹可破的娇嫩肤质, 稍许用力, 肤白如雪的手腕上便留下两道显眼的指印红痕。
赵识方才手上太用劲,指节处隐隐泛白, 他忍了忍,拇指蜷缩起来, 倒是没有再碰她。
他看着她, 冷冷地问:“见到人不是应该高兴吗?你哭什么?”
明珠又气又怒, 也不知道方才那情形被他看去了多少, 她攥着手指,“我想哭就哭。”
赵识很不喜欢她为别人掉眼泪, 眼珠子哭的红通通的,一声声可怜兮兮的低泣像戳在他心上,听得他胸闷气短, 很是难受。
她哭起来多数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梨花带雨的, 脆弱惹人怜惜。
赵识冷冷瞧着她泛红的眼圈, 刻薄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圈, 始终没有说出口。
春日韶光, 赵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杏花香, 问道:“真这么喜欢他?”
这话说出口, 赵识就有些后悔, 他不该问,左右是不会从她口中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她也藏不住事,昨日红着眼睛同他说想嫁给卫池逾为妻, 也不似置气下说的假话。
两年时间里,若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他也来不及拦。
赵识用力掐紧自己的手指,抬起眼,先她一步开口,“上马车。”
明珠现在一点都不听他的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识抿了抿唇,沉默不语直接将她带到了马车里。
明珠宁肯对着窗外吹风,也不愿意看他。
赵识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卫吃逾心机深重,人证物证都叫他销毁了个干净,你若是因为担心他而为他哭,就是白白浪费自己的眼泪。”
明珠说:“当官的,没点手段站不稳脚跟。”
赵识掀起杯盖,抿了两口苦茶,唇角微翘,笑意有几分嘲讽,“你倒是会为他开脱。”
明珠微微低着脸,也不说话。
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在巷口。
明珠提着裙摆跳下车,跑的太快差点摔着,赵识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她也不领情。
院子里伸出一片抽芽的新枝,嫩绿的枝头上点缀几抹色彩。
赵识跟着她进了屋,明珠赶也赶不走他,就把他当成空气,不看不理。
小满从早晨起来就没见着娘亲,早就要闹了,红菱用两颗糖都没哄住她,心力交瘁,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粘人的孩子!
难不成明珠小时候也这么粘人吗?她还真没看出来。
小满头上顶着两个蓬松可爱的小揪揪,唇红齿白,五官漂亮,哭了一顿眼圈红红的。小姑娘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委委屈屈的。
红菱怕她把自己闷坏,赶紧将人从床上挖出来,抱着她好说歹说:“你娘有事情要办,很快就回来了。”
“哦。”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对这个解释不是很满意,不怎么开心。
“你都快三岁了,怎么能还这么粘着你娘亲?”
“哦。”
“……”红菱感觉小满的性格八成是随了她父亲,太难伺候了!
明珠推门进屋,见着女儿趴在红菱的肩膀上小声抽噎,十分难过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心疼了,走过去抱着她,“小满怎么啦?”
小姑娘抬头看见娘亲,立刻就不哭了,伸出双手要她抱。
明珠抱着女儿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哄好,红菱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门外的男人,脱口而出,“他怎么来了?!”
红菱嗓门大,说话声音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说话。
红菱对这个男人还心有余悸,几次下来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她默默站到了明珠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赵识看着明珠怀里的小姑娘,眼神倒也没有明显的变化,深深盯着小姑娘的脸瞧了几眼,这样仔细一看,长相好像更随了明珠,尤其是这双圆圆的眼睛,认认真真看着旁人的神态和她母亲几乎一样。
赵识往前踏了几步,明珠往后躲闪。
男人定住脚步,没有再动。他从昨天就压着自己的情绪,已是一忍再忍,他说:“你不要惯着她。”
总粘着母亲,像什么样子。
明珠愣了愣,“你管不着。”
赵识嗤的笑了声,“我的女儿我怎么管不着。”
明珠摸不准他对女儿是什么态度,也看不出他到底能不能容得下女儿,他若是容得下,对她也不是好事。
若是他执意要把孩子带回京城,那她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给别人养?让孩子叫别人娘?不不不,她做不到。
可是赵识那时候就同她说过,要把孩子抱到宫里养。明珠实在是害怕,搂着孩子的双手止不住的在颤,她倔强地说:“不是你的。”
赵识抬眼望向她,吐字清晰道:“不是我就杀了她。”
“你!”
饶是撒野泼皮惯了的红菱听见这种话都被惊到了,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心肠,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能说出这种话。
红菱怒气上头就全然忘记了害怕,从明珠身后站了出来,“你这个狗男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珠珠生孩子时差点难产,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孩子有你这个爹还不如没有。”
赵识的眼神有些空,他用力攥着手指,哑着声问:“难产?”
红菱点头,“是。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若不是她命大,我真的以为她都要死在那天晚上了。”
赵识冷下一张脸,无声咽了咽苦涩的喉咙。
她身子骨弱,他是知道的。
在太子府的时候,调养了大半年也没见好转多少。
明珠拽了拽她的袖子,“你别说了。”
红菱现在哪能听得进她的劝,整个人都要被气死了,势要让这个狗男人认清自己,“你不会以为珠珠心里还有你吧?她早八百年就把你忘的干干净净了,一辈子遇人不淑一次就够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迟早遭报应!”
赵识脸色半点血色都无,背光站在窗边,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十分苍白,他隐约动了怒,“你让开。”
红菱昂首挺胸好像还要和他吵架,明珠赶紧按住了她,“红菱,真的不要说了。”
红菱生气就跺脚,觉得她性格太软了,面对这种男人就该狠狠骂回去,再说了不是还有卫池逾给她们撑腰吗?这男人再有权势,估计也就和卫池逾平分秋色。
再说了,像他这样的男人,红菱见的多了,伤了人心,轻描淡写说两句对不起,就想把人求回头,真是痴人说梦!
红菱斜着眼睛看着男人,趾高气昂地说:“你别缠着我们珠珠了,我们珠珠以后还是要当官夫人的!你别耽误她姻缘!”
赵识满腔乱窜的怒火,反而将他自个儿的心窝烧了个彻底,疼的有些麻木,他抬手,耐心告罄,“把她给我带出去。”
随从立刻将红菱从屋子里给扔到了门外,两个腰间架着刀的人盯着她。
红菱哪里是个轻易就服输的女子,她扯着嗓子对屋子里的人说:“官夫人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大官的正妻!扬州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我们珠珠,随便挑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红菱用最大的嗓门又说:“珠珠,要我说你不嫁给卫池逾也行,先前那个世子不也说喜欢你吗?你嫁给他也未尝不可,当了世子夫人,然后让你丈夫搞死他!”
她越说越觉得真这样做了才好。
明珠在里面听的哭笑不得,她缓缓叹了口气,认真想了想,若真的走投无路,这主意听起来也还不错。
赵识安静了一阵,如果他没有在扬州碰见她,是不是再过不久她就嫁给别人了?
赵识抬眸,扯了扯嘴角,“卫池逾要娶你?”
明珠从他这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不善,他是不是觉得她曾经是她的妾室,就不配嫁给旁人为正妻?他瞧不上她的身份,也觉得其他人也瞧不上她。
“对。”
“得亏你没嫁给他。”赵识说,不然他还真就连口气都不给卫池逾留。
赵识往她跟前靠了靠,身上散着浅浅的松香,清冽好闻。他站姿如松,腰间坠着两块白玉。
两人此时靠的很近,赵识本想说他也可以娶她。
之前接二连□□了婚事,后来也再也没有折腾过。
赵识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真就非她不可,顾书意嫁人的时候,他也没觉得可惜。从前看着最合适太子妃的人选,后来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他不擅长说,更喜欢闷声不吭就把事情做了。
赵识已经开始盘算,若是将她打晕带回京城,她会气成什么样?
是不是还要拿着刀子,塞到他的手里,宁死不从。
若真如此,也无异于往他心上扎刀子。
第75章 前尘夙愿(一更)……
屋子里一丁点响动都没有。
红菱竖起耳朵努力听都没听见什么声音, 出奇的沉默,让她打了个寒颤。这个狗男人虽然长相清隽,看着斯文儒雅, 可眉眼里的神色却是无比冰冷, 身上也是一股子冷然肃杀的气息。
若是他一怒之下对明珠做出点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红菱不管不顾要往屋里冲, 被他的侍卫按住了肩膀,她拳打脚踢, 又被他们制住了手脚。
红菱只得又扯着嗓子大喊,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癞□□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很了不起吗?赶紧滚出来, 别伤了我们未来的世子夫人,不然以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红菱骂骂咧咧了个爽, 几个男人竟然压不住她。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一道冷冷地声音,“把她关到柴房里去, 堵住她的嘴!”
红菱被人捂着嘴丢到了柴房里去,她的手脚顺便还让他们用麻绳给捆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恰好穿透窗棂一缕缕照进屋子里, 日光温柔明亮。
赵识的气息逐渐平息, 精致的脸庞透着清冷疏离之色, 他掐着手指头, 缓声问道:“你从哪儿捡来的这个丫头?”
明珠越过他的身体, 抱着孩子要去将红菱放出来。
赵识骨节分明的拇指按住她的肩膀, 手上有了些力气, 他淡淡道:“他们不会伤了她。”
明珠怀里抱着女儿,小姑娘窝在娘亲的怀抱里已经睡着了,她不敢有大的动作, 免得闹醒了女儿。
她冷着脸说:“你放她出来。”
赵识皱眉,“她太吵了。”
明珠说:“她不喜欢你,你离开这里,她就吵不到你了。”
赵识安静了一阵。
明珠先将睡着的女儿放到床里面,而后去了柴房,将门打开。
红菱看见她差点跳起来,明珠先将她嘴里的布拿了出来,然后解开她手脚上的麻绳。
红菱得到自由,还想继续叫骂,目光对上明珠身后的男人,为了防止自己再被丢到更远的地方,她很聪明的学会了闭嘴。
赵识也没有逼的很紧,不置一词,沉默着离开了这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