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绿药
时间:2021-05-07 09:19:55

  她怔怔望着暗道前面的昏暗,心里生出恐惧来。
  她不是个胆子大的人,从小到大怕的事儿不少,可是全然比不过这次的恐惧滋味。这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和情绪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娘娘的身体很快会被药物影响彻底失去理智。要么留下来让本王为娘娘纾解,要么继续往前走,当着千人的面自解衣衫荒唐呜叫。哈哈哈哈……”
  ——锦王的话忽然跳进沈茴的耳中,沈茴心头一紧,紧跟着剧烈跳动着。
  昨天晚上……
  自己哭着去求裴徊光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沈茴惶惶往前走,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锦王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她当真会被那药物彻底影响?会不会有一天,她会彻底失去了神志?随便拉着个男人就……
  恐惧狠狠握住了沈茴的心。
  不,她不准这样的事情发生。俞大夫一定可以治好她的,一定可以的。沈茴胡思乱想了一通,到最后也勉强安慰了自己。
  她胡思乱想了这样多,全然没有听见裴徊光的话,更没有回答。她当然也没有注意到,裴徊光一直侧首望着她。
  暗道里漆黑黑的,裴徊光的眸子亦是沉沉的墨色,让人看不透情绪。他视线下移,落在沈茴搭在他小臂上的手。她的袖口有一点皱。他抬起另一只手,动作慢条斯理地将她袖上的褶皱一点点捋平。
  ·
  昭月宫和沧青阁之间的这条暗道不算短,偏时辰不早了,沈茴故意加快了脚步。到了昭月宫,本就身体不太好的她,不由气喘吁吁,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娘娘稍微歇一会吧。”沉月担忧地说。
  沈茴犹豫:“还来得及吗?”
  “不管来不来得及都得稍微歇一歇,要不然娘娘还有力气去永岁殿吗?”沉月说,“而且什么也比不过身体。俞太医早就到了,已经看过了酒坛里剩下的果子酒,现在在偏殿候着,等着过来给娘娘诊脉呢。”
  沈茴想想是这道理,她这双腿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不让俞湛给她诊过脉,弄清楚她到底吃了什么药,心里总是不踏实的。她由沉月扶着到床榻上去稍微休息个一两刻钟。
  裴徊光没走,他站在一旁听着主仆两个的对话。待拾星快步走出去请俞太医,裴徊光抬抬眼看向床榻上沈茴苍白的脸色。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沈茴许的那个愿望——“希望新的一年将身体养得结结实实的。”
  昨晚他还对小皇后的愿望嗤之以鼻,如今却觉得小皇后许这愿望时恐怕是真心实意的。他问:“果子酒在哪里?”
  “禀掌印,在偏殿里。”
  裴徊光直接往偏殿去。
  他跟过来,本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小皇后体内是什么鬼药。
  ——他不想整夜伺候小皇后了,闹腾。
  拾星带着俞太医从偏殿出来,迎面遇见裴徊光。
  俞湛有些意外在这里遇见裴徊光,颔首行了宫中礼。裴徊光扫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脚步没有停留。
  沈茴看见了俞湛,立刻弯着眼睛笑起来,她没先问果子酒里的名堂,而是先关心他:“俞太医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事情?”
  “新研了一种治传染性风寒的汤药。不好拿病人实验,便自己吃了些。怕那药有害,不方便进宫了。”俞湛说道。
  “俞太医又以身试药了。”沈茴蹙眉。见俞湛神色寻常,知他一直如此,劝也无用,只好再说一句:“俞太医还是要当心身体的。”
  “有数的。”俞湛温和笑着。
  他在沉月搬来的凳子坐下,等着沈茴伸手。沈茴将手递过来,放在小方枕上。
  俞湛刚刚在偏殿时,已大致知道那果子酒里是什么药,如今忧虑的便是沈茴到底服用了多少的量。
  沉月早就下去准备早膳了,送俞湛进来的拾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俞湛等了等,自己拿了一方帕子覆在沈茴的腕上。
  即使隔着一层帕子,俞湛的指腹还是能够感受到沈茴腕上的滚烫。他微怔,这才知道沈茴刚刚状若神色如常地微笑与他说话,实则身体已经不适了。
  而俞湛指腹的微凉隔着帕子递到沈茴的腕上,沈茴不由蹙了蹙眉。她眼睫颤了颤,眼前又浮现了些昨天晚上的画面。于是,她纤细的指尖颤了颤,再往前探一探,轻易勾住了俞湛仍为她诊脉的手。
  两个人同时一愣。
  沈茴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将手收回去,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俞湛抬手,拉下悬挂的床幔,让厚重的床幔一瞬间降落下来,将两个人之间彻底隔开。
  沈茴庆幸,降落下来的厚厚的床幔遮住了这样失态的自己。她爬起来,一点点往后缩,直接缩在墙角,用力抱着膝,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许久之后,床幔外传来俞湛一向温和的声音:“娘娘生病了,和小时候一样,只是生病了而已。”
  沈茴咬唇,眼睛红红的,却不准自己哭出来。她缓了缓,才小声地问:“那会医好吗?”
  “这些年,娘娘多次病危能都站起来。这次也不意外。这药是麻烦了些,可远没有娘娘的旧疾可怕。”俞湛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有力量。
  昏暗的床幔里,沈茴轻轻点头,即使俞湛看不见。
  半晌,沈茴重新从床幔里探出一只手来,声音也变得寻常,甚至带着她平日里说话时的温软含笑:“有劳俞太医了。”
  “臣自当尽全力。”俞湛重新将指腹搭在沈茴的脉上,认真诊着。
  俞湛的心慢慢沉下去。
  怎……怎么这么重的量……
  裴徊光站在雕花屏旁,面无表情地望着俞湛的背影,他的视线又越过俞湛,望着床幔垂落四合的床榻。想象着此时躲在床幔之后的小皇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不知道哭了没有。
  自俞湛进了沈茴寝殿,两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裴徊光都听见了。裴徊光将食指上的那枚黑玉戒摘下来,再慢悠悠地套上去,再摘下来,再套上。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拾星脸色发白地站在一旁。拾星并非失职自己跑开,而是被裴徊光叫到了一旁,不准她上前,亦不准她出声。沈茴去拉俞湛的刹那,拾星快速跳动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她不管怎么打量裴徊光的神色,都看不出他的情绪。
  俞湛诊了脉起身收拾东西,说:“需再给臣些时间。”
  沈茴应声,喊人进来送俞湛。她神色如常地掀开床幔,正好看见裴徊光走进来。沈茴一怔,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沈茴赶忙让宫人进来服侍她梳妆。她梳妆时,裴徊光就立在一旁。拾星没有机会把刚刚的事情告诉沈茴。
  走出昭月宫的时候,沈茴有些意外裴徊光仍旧陪在她身侧。他真的要和她一起去永岁殿吗?
  “掌印不先去前面吗?”沈茴微蹙着眉,有几分不解。
  裴徊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走神。过了一会儿,他才“嗯?”了一声,侧首望过来。
  他神色那样寻常,什么都瞧不出来。
  甚至,沈茴疑惑望着他的时候,裴徊光还对沈茴温柔地笑了一下。
  沈茴怔怔回望着他。她觉得,若不是这么多宫人跟着,裴徊光许是会凑过来咬她的耳垂,又温柔地蹭蹭她的脸。
 
 
第54章 
  沈茴到永岁殿时, 皇帝还没到。她站在白玉高台上,等候着。高台之下,已候立着朝中许多文武百官。片刻之后, 皇帝姗姗来迟。
  满朝文武跪拜, 长诵恭贺祝词。
  皇帝哈欠连天。
  沈茴偏过头,望向身侧的皇帝, 见皇帝眼下乌青, 想来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皇帝悄悄往沈茴身边凑一凑,小声开口:“昨天晚上没有陪着皇后一起守岁,皇后莫怪朕冷落才好。”
  下面臣子的长篇祝词还在继续。
  沈茴赶忙说:“臣妾不敢。”
  “嗐, ”皇帝摇摇头,“皇后仁心大度不计较,可朕心里过意不去。不过没关系,今儿个是初一,是新岁的第一天。今晚朕定然好好陪着皇后。”
  沈茴一怔, 瞬间想起沉烟前几日见她时说的妃嫔侍寝要排班的事情。她当时没有过问,后来司寝处还是按规矩将单子呈上来。她知道那侍寝名录上, 初一那天是她的名字。
  自从昨天晚上锦王死了, 皇帝心情好得不得了。他继续说个不停:“说起来……的确是朕不够好。自皇后娘娘搬去昭月宫, 还没有过去仔细看看。皇后住在那里可还舒心?哎, 那昭月宫是前朝时某个太妃的住处,给皇后来住,也不算合适。皇后可有喜欢的宫殿?只要皇后喜欢的, 就算已经住了人,把人赶走了, 让皇后住进去!”
  白玉高台之下的朝臣用没有声调的语气长篇诵读枯燥的颂词, 身边的皇帝喋喋不休说着讨欢心的昏君话。
  沈茴静静地听着, 视线却越过皇帝,望着站在皇帝另一侧不远处的裴徊光。
  似有所感,裴徊光侧首,目光落过来。
  沈茴凝视着裴徊光,轻轻翘起唇角,掬着星子的澈眸笑意嫣然,妍姿动人。
  皇帝望着皇后,笑呵呵地眯着小眼睛,继续说:“依朕看,应该为皇后建一座金殿宝宫才配得上朕的皇后啊!”
  沈茴收回目光,规矩回话:“昭月宫很好,臣妾极喜欢。不需要劳民伤财再建宫殿了。”
  裴徊光也收回了目光,他慢悠悠地笑了一下。
  小皇后隔着皇帝暗送秋波,又向他使美人计了。啧,不就是因为今天是初一,不想晚上侍寝吗?这美人计也太拙劣了吧,也太临时抱佛脚了。
  不过……
  裴徊光收起眼底那抹微弱的一丝笑意。
  虽然小皇后夜里细碎的眼泪和断续的呜咽太过销魂,但她站在暖阳之下,带着一丝小小俏皮的勾引,好像更勾人一点。
  裴徊光抬抬眼,重新望过去。
  然而沈茴没有再望过来,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视前方,繁复的宫装裹着她,娴静又美好。
  裴徊光“啧”了一声,很想将她身上端庄的宫装撕烂。
  ·
  到宗庙有近两个时辰的路。帝后共乘一车,文武百官跟随其后。到了宗庙,沈茴与皇帝一同迈进大殿,按照祖制跪拜祭祀。
  然而大齐建立不足三十年,需要祭拜的祖宗实在是少。满打满算,只有开国的先帝与其元皇后。先帝草寇出生,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就算他称帝之后想要追封自己的父母也找不到人。
  大殿内香木缭绕,一片寂肃。
  裴徊光长久地凝视着大齐开国皇帝的牌位。
  大齐这位开国皇帝以草莽之身开疆辟土创立大齐,的确是有些本事。古往今来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如今的史册上自然对这位开国皇帝称赞连连。
  野史上,对这位开国皇帝有褒有贬。那些夸赞之词的最后,总是要这样说——
  大齐开国皇帝有勇有谋、雷厉手段、一代枭雄,乃天铸帝王之才,可惜称帝后被无上的华荣迷了眼,晚年受奸宦所惑沉迷于长生不老药,荒于朝政。
  那个奸宦,自然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伸手,接过宫人递来的香火,为这位开国皇帝上了一炷香。
  裴徊光面无表情,观赏着这柱香一点点燃尽。
  他轻轻一吹,香灰也四散。
  ·
  因回宫路不算近,帝后与朝臣的晚膳要在祖庙用。出门前还是欢喜热闹庆祝新岁,到了这里必是要收敛,安静肃然起来。午膳用的也是素食。
  皇帝喜欢喝酒吃肉,向来不喜欢素食。看着满桌的素菜,胃口全无,胡乱吃几口,就撂了筷子。
  “皇后呢?皇后去哪了?”皇帝不高兴地问。
  沉月低眉顺眼恭敬禀话:“回禀陛下,娘娘体弱有些乏了,在房中暂歇。”
  “那也得用了午膳再歇啊!”皇帝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把皇后喊来陪朕用膳。告诉皇后,用了膳立刻回宫。等回了宫再歇。”
  “是。”沉月屈膝行礼,依令转身去寻皇后。
  可沈茴根本不在房中休息。
  祭拜礼仪刚结束时,沈茴便觉得身体开始不舒服。她想着离开香雾缭绕的殿内,去外面走一会儿,被凉风吹一吹,就会好受一些。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风不够凉爽,还是在闷热的殿内待了太久,沈茴一点都没觉得好受。
  她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偏偏没有什么屋子。可以供人歇息的屋子必要经过前面摆着一张张膳桌的地方。那里坐满了朝臣,还有皇帝。
  “娘娘感觉如何了?”拾星晃了晃手中的水囊。姐姐让她准备一水囊的凉水,可水已经被沈茴饮尽了。
  明明是严寒的冬日,沈茴却觉得身上滚烫,后脊沁出的薄汗湿了里衣。她抬头,望着灰白的天。今日的云很厚,说不定要下雪。
  沈茴心里也是一样的颜色。
  沈茴颤着指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洞林。让拾星扶着自己走过去。石洞林雕着微妙微妙的雄狮与猛虎,又绿木环绕。走进石洞中,孔隙可见外面天地,其内小洞穿叠,迷宫一样。
  沈茴后辈抵着山石,缰声吩咐:“去,去找他……”
  不需要她说清楚,拾星也知道沈茴说的人是谁。她担忧地问:“留娘娘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吗?”
  沈茴点头。
  拾星咬咬牙,心想一定要快点跑去找到掌印。然后她刚一转身,就看见有人堵在洞外。拾星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耳朵先一步听见裴徊光的声音。
  “出去。”
  石洞内狭窄逼仄,裴徊光低头迈进来。
  沈茴咬唇望着逐渐走近的裴徊光。她的身体在欢喜,可是她的心里在绝望哭泣。
  石洞空隙漏进来一缕又一缕的光,那些光照在地面,和阴影的地方形成了反差。光
  与暗落在沈茴的脸上,让她的面目也变得模样了。
  “掌印,把我弄昏吧。随、随便寻个借口,就说我摔了、病了……怎么都行……”理智让沈茴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她的手已经颤颤攥住了裴徊光的衣襟,用尽全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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