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绿药
时间:2021-05-07 09:19:55

  她觉得自己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争斗着,都想要霸占这个身体的主导权。
  沈茴后背抵在石壁上坚持着,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滑下去。可是玉檀凉薄淡香诱着她往前走,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果然,她刚刚离开倚靠的石壁,整个身子就无力地倒下去。
  裴徊光掐着她的腰,用力一带,就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让他的胸膛给她靠。
  “咱家带娘娘回前面静室里休息。”
  “不不……”沈茴惊慌地摇头。从这里到前面的静室,要经过摆着宴桌的地方,满朝文武都在那里。她根本做不到面色如常地穿过宴桌,她做不到!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轻轻一展,劈头盖脸地罩下来,沈茴的视线便彻底黑下去,紧接着她的身子也跟着悬空。沈茴一惊,下意识地攀着裴徊光的肩。
  “咱家抱得动,娘娘把手收回去。”
  沈茴怔了怔,知道了裴徊光的用意。虽然仍觉得不妥,她还是依言,将着凤服的衣袖藏进他的棉氅里。
  裴徊光今日穿了一件暗红的棉氅,芙缎的料子,柔软又锦华。裴徊光身量极高,他将沈茴整个人裹藏在棉氅里,严严实实。
  走出石洞外,迎着照下来的一缕耀目的光,裴徊光眯了眯眼,他低下头凑到沈茴耳边低声说:“娘娘忍一忍,可别乱叫。”
  沈茴咬唇,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双足没有踩在地面,整个人都好似飘着,一点着落感都没有。朝臣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了,沈茴偷偷攥一点点裴徊光的衣襟,将发红的脸埋进他的胸膛。
  正在用午膳的朝臣看见裴徊光抱着个女人从远处走来,不由愣住。宗堂祖庙祭拜先帝之地,这个阉人,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个女人?
  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抱着沈茴缓步穿过一张张宴桌。
  沈茴紧张地全身僵着,她能听见倒茶的水声、放筷的磕碰声,甚至近在耳边的咳嗽声。自然也有被压得极低的“恬不知耻”、“不像话”、“疯了”……
  她用力攥着裴徊光的衣襟,他芙缎的料子都被她攥得跑了丝。
  “徊光?”皇帝惊讶地看着远处的裴徊光。皇帝一直认为女人是个好东西,当初也是真心想送女人给裴徊光。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窝囊,可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当年他正排队给沈荼买包子呢,被东厂的人抓去,直接拎到龙椅上。裴徊光就是他衣食父母啊!
  皇帝忽略裴徊光不合礼仪地抱着个女人,笑呵呵地说:“徊光快来一起用膳。”
  裴徊光略颔首便算行了礼,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内人身体不适,带她去休息,不陪陛下用膳了。”
  沈茴听得心惊胆战。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心惊肉跳,这般刺激滋味,竟让她体内的药物作用都减弱了几分。
  裴徊光继续穿过一桌桌膳席,往前面的静室去。
  右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沉声指责:“掌印如此痴疯行径也太不像话了!可把礼法放在眼里?可把先帝亡灵放在眼里!”
  又有一胡姓武将重重放下茶盏,冷哼道:“内人?竟不知道你这阉宦何时娶妻成家了!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笑话!”
  裴徊光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一边走一边说:“放心。大婚的时候,准允胡将军给咱家夫人磕个头。”
  裴徊光的脚步根本没停,他略抬高了手臂,又低下头,隔着棉氅,用下巴蹭了蹭沈茴的头顶。然后,他感受到了沈茴的颤抖。
  裴徊光皱眉,这才抬抬眼,看向刚刚开口的右相和胡姓武将。
  “内人胆子小,安静些罢。”
 
 
第55章 
  静室里, 燃着悠悠的木兰香。木兰的味道很浓,将裴徊光身上的玉檀味道都冲淡了一些。
  静室简陋,床榻也是最简单的木板床。
  裴徊光坐在木床边。握着沈茴的脚踝, 放在他的腿上, 给她穿鞋袜。
  沈茴偏着头,安静地望着他。
  “还要吗?”裴徊光问。
  沈茴红着脸摇头。
  裴徊光为她穿好鞋袜, 把她的腿放下去, 站起身来。
  沈茴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角。
  裴徊光回头看她。
  沈茴却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攥着裴徊光衣角的手上。她又慢吞吞地松了手。
  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食指上的黑玉戒,也不开口询问, 也不离开,只是望着沈茴等候她再度开口。他也大致摸出了小皇后的性子。她经常会这样,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各种各样开不了口的缘由闭了嘴。可这小皇后心里一旦有了什么主意,那是憋不住的, 要不然多久,她自己思想斗争一番, 还会把原本想说的话说出来。
  果然, 没过多久, 沈茴再次去拉裴徊光的衣角。然后, 她抬起头来,仰望着裴徊光。
  “杀了他吧。告诉天下人你的内人是当今皇后,也是日后的太后。”她目光灼灼, 眼角还沾着一点刚刚哭时细碎的泪花。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说:“娘娘还是先想想今晚怎么侍寝吧。”
  “不要。”沈茴站起来, 攥着裴徊光衣角的手沿着他的腰身慢慢向前, 两只手环过裴徊光的腰, 拥着他。
  她将脸贴在裴徊光的背上,软声细语:“一会儿回了宫,本宫直接从暗道去沧青阁,赖在白玉床上,哪里也不去。就算宫里因为皇后不见了而乱了套,本宫也不管。”
  裴徊光擒着沈茴的小手,将她拉到身前来,他居高临下睥着她:“早上还对咱家抛媚眼,现在直接开始耍赖了,娘娘还要不要脸?”
  “不要了,”沈茴轻轻摇头,双颊染上几分娇憨,“本宫只要掌印了。”
  裴徊光眯眼盯着沈茴好一会儿,挑了下眉。
  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小皇后的心里话,不过是些哄骗的说辞,而且还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哄骗。
  可是裴徊光没有如往常那样开口奚落逗弄揭穿她。
  ·
  回了宫,沈茴倒是没有真的直接从暗道往沧青阁去。而是先见了俞湛。今日早上,俞湛先匆匆回了太医院,查阅了一些医书,又取了些药材,在沈茴回宫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先到了昭月宫,在偏殿一边等候沈茴回宫,一边亲自熬药。
  “娘娘服用这药时日长久,毒物在娘娘体内日积月累,不是一碗汤药就能除根的。臣给娘娘开了方子,每日一早一晚服一碗汤药,慢慢将毒从体内逼出去。”
  沈茴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从宫婢手中接过好大一碗的汤药。她双手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往嘴里灌药,一口气将碗里的汤药全都喝了。
  几个宫婢站在一旁看着沈茴喝药,都觉得苦得慌。
  沈茴自打出生,还没断奶呢,就开始喝药。这药虽苦,对于她来说,倒也不算难以忍受。
  俞湛见沈茴将药都喝了。他斟酌了言语,才说:“娘娘可还记得小时候,臣外祖父常常叮嘱娘娘的话?”
  “当然记得呀。”沈茴点头,“神医说医人治病,针药是一方面,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更重要。他还夸我意志力强呢。”
  俞湛点头,说:“这回也一样。娘娘此番顽疾与戒酒亦有相似之处,需娘娘凭着意志力克服。”
  沈茴一怔,明白过来俞湛的意思,有些不自然地胡乱点点头。
  俞湛也不方便在这种事情上多说,起身告退。他走出昭月宫,没想到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
  俞湛回望昭月宫,叹了口气。
  他没在飘雪中久站,很快往太医院去。他之所以对沈茴说要她自己克服,也是因为他清楚那汤药的作用十分有限。他急着回太医院,重新去研新药方,可以彻底除毒的药方。他心里隐隐有了法子,可那法子缺一道不可能得到的药引,急需他去翻大量医书,找到一种替代物。
  俞湛走在雪中,忽然就想到了外祖父的话。
  外祖父斥责他:“元澄,莫要辜负自己的卓卓天赋!”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若能研得起死回生的医术,也不过医一人。苍生普众小病顽疾需要的,并非神医才能医治。与医史留名相比,能医更多的病者,元澄心向往之,更义不容辞。”
  可如今,凉凉的碎雪落在脸上,俞湛竟头一回怪起自己的医术不精,不能治想医之疾。
  ·
  晚上,沉月焦虑地询问:“娘娘,要准备迎驾吗?”
  “陛下不会过来的。”沈茴说地笃定。
  沉月再问:“那……还是去沧青阁吗?”
  沈茴想起俞湛的告诫。她摇摇头,也不去。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拉开下面的小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一个小木盒。
  那是昨天晚上沈霆带给她的糖。
  沉月看了一眼,说:“大夫人又亲手给娘娘熬糖块了。”
  “嗯。”沈茴点点头,拿出一块兔子奶糖来吃,驱一驱嘴里残留的汤药苦味。
  这个小盒子里面一共装了十块奶糖。昨天拿到手后,沈茴当场吃了一颗,然后又大方地给了齐煜一块。现在里面只有七块了。沈茴将盖子合上,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她打算每日吃一颗。
  沈茴自小锦衣玉食,即使是沈元宏变卖家产赠贫民,也不曾委屈了沈茴一星半点,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什么都不缺,所以对别人亲手做的礼物格外看重。
  沈茴睡前故意开着窗户。可是到了夜里,她体内的怪药果然又开始作祟。沈茴记着俞湛的话,她抱着被子咬唇努力克制着。
  虚汗湿透寝衣。
  沈茴双手交握藏在枕下,努力克制着,僵着身子,不准自己动弹。寂静的夜里,每一刻都变得异常难熬。
  长久的煎熬忍耐之后,沈茴踉跄下了床,她从床头小几的抽屉里,翻出角先生。她走到桌前,抖着手将温水灌进角先生中空的孔洞中。
  温水洒出来,落在她的手上。
  “我、我在做什么……”沈茴跌坐在地,手里的角先生落地,温水湿了她的裙摆。
  她双眸空洞地望着落在地上的角先生,几次想要伸手去拿。
  “不,不行。沈茴,你不可以这样……”沈茴反反复复呢喃着对自己说。
  她转过头,望向博古架的方向。她的眼中
  是渴望,也是绝望。
  那黝黑的暗道通往的地方,是极乐之地,亦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可以。
  沈茴艰难地站起来,晃颤着走到窗下的长榻前,她抖着手在针线篓里翻找着,颤颤握住剪刀,对准自己的小臂。
  沈茴怕疼。好怕好怕。
  可是……
  沈茴咬咬牙,握紧手中剪刀,还是朝着自己的小臂划了下去。鲜血在剪刀刃两侧溢出,又一点点涌出,一滴一滴的血珠滚落下来。
  痛,好痛好痛。
  可是沈茴虚弱地弯了弯唇。
  ——痛觉让她身体里的渴求淡下去了。
  接下来的三日,沈茴都没有离开过寝屋。她每天乖乖地谨遵医嘱,一早一晚服用一大碗汤药,晚上吃一颗奶糖,然后在床头备好饮用的凉水,便早早躺下。即使,她根本夜不能眠。夜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她牢牢记着俞湛的话,只当自己在凭着意志力戒酒。
  实在忍得难受,她就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剪子,用尖利的刃去划自己的小臂。
  光洁雪肌的小臂,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这三日,裴徊光似乎知道沈茴的打算一般,也一直没有出现在沈茴面前。
  沈茴原本乐观地想着身体的怪异会一天比一天减弱,她定然能重新成为正常人。可是到了第四日的晚上,小臂上的痛都不能止住身体里的渴求。一滴滴落下的血珠儿缓解不了任何,彻底没了作用。
  沈茴痛苦地蜷缩着。
  沈茴神志不清地拿了盏灯,推开暗门,连鞋子都没穿,跌跌撞撞地走进暗道里。
  暗道灰暗又漫长,只她手里的一盏灯有着微弱的光。
  沈茴走啊走,一心想要见到裴徊光,可当她真的看见裴徊光的身影出现在暗道远处时,却忽然清醒了。
  不,不能前功尽弃!
  她用最后的理智,转身就跑,跌跌撞撞。
  沈茴摔倒了,手里的灯落了,灭了。她哭着胡乱摸索着,怎么都找不到引路的灯。黑漆漆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茴听见裴徊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身体越来越欢喜,可是她的心里越来越绝望。她哭着说:“离我远一点……求你了……”
  可是在沈茴最后的记忆里,是她站起来摸索着去找裴徊光,发了疯一样地去亲吻他。
  一片漆黑里,裴徊光垂眼,看清沈茴混沌的眸中噙着的绝望。
  ·
  沈茴醒来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醒。
  她转过头,望着睡在身侧的裴徊光好一会儿。然后,她悄悄下了床,踩着凳子爬上窗台。
  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控制,生不如死。
  从小被病痛折磨的她,无数次有过轻生的念头,每一次都能被理智拉回来。这一次,她又站在了悬崖边上。
  凉凉的风吹拂在脸上,让她脸上的泪都在发寒。
  远处玉檀林之外,是巍峨的宫殿。
  不可以的……
  沈茴空洞的眼眸逐渐又有了神采。她不可以这样自私。若就这样一走了之,家人要多难过啊。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还有失而复得的哥哥、远在江南的外祖母、待她如姊的嫂子、鸣玉、煜儿……还有她身边的沉月、拾星……
  越来越多的面庞浮现在眼前,沈茴心里的生念越来越浓。
  到最后,她的眼眸重新亮起来,碎着星河。
  沈家没有懦夫。她就算是要死,也当死得有意义。倘若真的活不下去,那还不如跟俞太医讨来羌毒,用这日渐不受控制的身体为饵,杀了那狗皇帝,与他同归于尽!
  对,就算是要死,也该拉着那淫暴昏君同归于尽!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沈茴望着远处的宫殿,目光坚定决然。
  “你给咱家滚下来!”裴徊光的声音异常尖利,又藏着一丝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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