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随手碰桌子的扇子被人一下夺去。
他大怒地抬头,却看见冷若冰霜,清雅独立的李柠。
“你怎么过来了?”
“你敲得吵到我听戏了。”李柠无一丝多余表情,寡淡高冷。
好看得他说不出来一点怒话,别过眼,“好吧。”
李柠却环顾下他们,“戏也要懂的人听。再好的曲子,到草包耳朵里也成蚊子声。糟蹋曲子。”
他们蹙眉,这什么意思?!
“鹏鸟的气度、眼界,让蜉蝣诋毁……”李柠平淡的语调里有一丝怒气,“不配。”
公子愤而起身,“骂谁蜉蝣呢?!”
李柠看都没看他,扇子随手丢地上,顶着优雅的天鹅颈,气质清冷地离开了。
陈戈璃半垂眸,小声喃喃,“她在说戏,还是施知鸢?”
王弗栗被突然出现的李柠惊呆了,哇,好飒,干了我想干的事!
不过……,王弗栗匪夷所思地皱眉,刚刚是在维护施知鸢吧?那是李柠啊?怎么会维护施知鸢?!
莫缕察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刚见公子被她美色所迷,不禁想趁热打铁,柔声道,“她好凶哦。听说这个戏曲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吵到也不用这样吧。公子不是故意的。”
“都怪施知鸢!”不讨论她,能敲扇子?!公子愤愤道。
施知鸢正抱着摊主刚塞进来的吃食,吃得正欢,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挑这么多花,嫂子应该满意了。”
“你如此懂花,学多久?”
施项云温和道。
“也没多久。”施知鸢惬意地逛街,“也就三四个月。”
施项云看看热情打招呼的摊主,“交到好多朋友。”
施知鸢的步子慢下来,回头看施项云。
施项云笑着看施知鸢。
“哥,你是不是有事问我?”施知鸢横刀直入。
施项云缩短和施知鸢的距离,“你和陆骁不熟吧?”
施知鸢心咯噔一声。
施项云也不用她回,接着道,“军营的时候,你给他使眼色,他都不懂。你求他打掩护的动作,我看到了。”
施知鸢垂眸,“哥哥好眼力。”
“所以,这阵子你在干嘛?”
施项云也不再跟她绕圈子。
施知鸢袖子里的手焦虑地一直在抠指甲。
那边,戏园小二着急地四处找施知鸢,找半天,可算看见在人群中站着的两人。他笑着跑过去,“乡君,听说你在,果真在,太好了。”
突然解围?施知鸢立马顺着他道,“你是?有什么事?”
小二豪迈地一指向戏园,“有人诋毁你,我们准备尽点绵薄之力,您在,走,看热闹去。”
“???”
施知鸢疑惑地看他。
施项云也疑惑地看他。
小二带着他俩绕到戏园的二楼,俯视而下,正好看见坐在最好观看位置的莫缕察等人。
“这是……”施知鸢茫然地指他们。
小二心疼道,“最近因为花钗,好多人说闲言碎语。咱们也不能口头上说给您撑腰。能做,总是想做些什么。”
施知鸢给他们深深鞠一躬,笑道,“谢谢各位!”
还怕会怪多管闲事,鸡蛋碰石头,没想到乡君真会感谢自己。小二和戏园的人都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却荡漾着幸福和自豪。
“咱们还去过施府呢!可惜,当时没瞧见乡君。”一个这场没戏份的倌人道。
施项云了然,“你们是母亲请的那家戏班。”
众人全欣喜的点头,贵人还记得!
小二瞥见下面,忙又道,“好戏开始了。”
又一个戏园小二端着点心,恭敬来到他们那桌,“各位贵人,戏园子里话本中缺一句新词。看上去几位学识渊博,不知可否帮解戏园之困?”
几个人都是自以为有点才学,被小百姓求助,甚是涨面子,腰板一挺,文人气息顿时装起来。
能写词百家唱,是好事啊!
清清嗓,几人面色佯装平静,一副赏你个墨宝的样子,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词。
是首《永遇乐》,填的已经差不多,只差最后一句。
公子默读一遍,不禁心头一亮,好词!字句工整,音意皆幽远,却眉色一压,“前面填得还可以,没错,但也没什么彩头,待我填完后面的。”
王弗栗却看着这词,不由捂下嘴,这不是施知鸢填的词么?已有部分和她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词没摘录到诗选里,不为大家熟知。自己知道还是茂宿哥哥提过。
看看仍恭敬的小二,王弗栗计从心头起,偷笑一下,提笔填词。
“人间天上,一般情味,枉了锦笺嘱付。”公子再念一遍,思虑片刻,才写,“字字思,肝寸肠断,盼见解念。”
莫缕察瞧见,心里吹嘘,小家子气,可自己也不知道该填写什么,再偏头看王弗栗的:又何似,吹笙仙子,跨黄鹤去。
仙气意境,一脉相承,不错不错。
王弗栗填完,笑意更浓,让你们吐槽施知鸢,这下等这句入选,我再告诉大家是施知鸢写的,看打不打你们脸。
若问,我就说我本来以为你们能比得过,特意写来磕碜她的。
舒服!王弗栗乐得都快憋不住了。
王弗栗正要署名,纸一下被莫缕察夺过去,咦?
莫缕察可怜巴巴地撒娇,“我好久没出门了,可不可以把填的词送给我,当给我的礼物呀?”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王弗栗真是越看她越讨厌,以前是怎么和她做朋友的,猪油蒙了心。
但是,若你非要抢,那就送你吧。王弗栗微笑,“好吧。”
“谢谢!”莫缕察甜甜地一笑,署上自己名,给小二。
王弗栗笑得更开心了。
小二收上去,恭敬地退下。他神色有点惋惜,咋没人发现是施乡君填的,这样就可以戳破他们有多在意施乡君,不过也很好。
端着词纸,他扬起笑容。
等换场间隙,小二们纷纷把这些词纸给各位看官,“打扰各位,这是我们拜托那桌贵人帮我们新曲目填的词,优秀的太多,我们实在选不出来,不知各位可否帮选一下?”
莫缕察等人全都款款而坐,一派气度非凡,游刃有余,等夸的模样。
戏园子里议论纷纷,“肝寸肠断,盼见解念,这句好突兀,有点狗尾续貂的感觉。一下子把词的意境全打破了。”
“我也这么觉得,哎。”
公子脸色顿时黑了,气堵在嗓子眼,生憋得难受。
“吹笙仙子,跨黄鹤去。填得好,填得妙,拉长意境,还读起来朗朗顺口。”
莫缕察神色带笑,遮掩不住的得意。
“莫缕察?不知道是哪位小娘子?”大家纷纷把赞许的目光投过去。
莫缕察应声而起,落落大方的行个礼,羞涩道,“承蒙夸奖。”
“哎!不对啊!”人群里有人道,“这首填得词我见过,是施乡君写的!”
莫缕察脸色瞬间变,蹙眉抬脸,阴郁极了。
又有人附和道,“对对,我就觉得熟悉,是乡君之前写的。”
“我也想起来了。”附和声越来越多。
人群里站着的莫缕察,撕咬着嘴唇,脸红得滴血,如芒刺背。
“这人怎么说是她写的?”
各式各样的目光投过来。
那一桌人的脸色精彩纷呈,或黑或白,都极其难看。不过王弗栗是装的,心里正笑个不停。
旁边桌的道,“呦,之前不是说施乡君是蹭太师的名气,被人硬捧出来的么?现在没署名,照样第一。”
“乡君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们强说,说的还这么烂。”后边听戏的早就想怼他们了。
几个人真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捂脸挠头,个个无地自容。
“还在这冒充乡君?”有一人道。
“什么冒充,是抄袭。”又一人大声道,“嘴上说着乡君不好,行动上倒是诚实。”
“这是人品问题。她叫什么,莫缕察?”
莫缕察恨恨地瞪王弗栗。王弗栗无辜地耸肩,是你抢过去的,而且无论是谁,都本就不是你写的,怨不得我。
莫缕察气得直咬牙,却只得赶紧把头捂住,待一瞬都待不下去,藏住脸,什么都不顾就要往外逃。
可话怎么能放过她,议论不止,“好像是莫太保的女儿。”
“怎么会养出来这样的女儿……”
陈戈璃赶紧起身,追上去。
王弗栗则把脸低到阴影里,闷声笑不停。
二楼的戏园小二们也哈哈哈地笑,“乡君,多痛快,哈哈哈。”
施知鸢也笑着看他们,然后竖起大拇指,“你们真聪明。”
既整治他们,又保全戏园,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小二、倌人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唱戏唱得多,一些小计策也学到些,能帮到乡君是我们的荣幸。”
施知鸢把这些好都记在心里,对于她,讨厌的人如何,她懒得在意,但是喜欢的人如何,都会暖到她。她也会把每一缕阳光和善意,记在心里。
要记就记好的,值得记的。
比方现在,这种被人维护的感觉太棒了!
施项云也特别宽慰地看着戏园满堂,自家妹妹,背后不止有自家,还有那么那么多人。
安心,又与有荣焉。
“乡君,公子,以后常来我们这听戏啊!”小二笑容满面地送他们离开,然后快跑回去,接着看那场有趣的大戏。
施知鸢、施项云没看完,看到这就够畅快了,他们还要去买旁的东西。
“当年,父亲年轻时也未如此。但当年就是一番美谈,上门请教的人踏破深山小宅的门槛,外出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但我能亲眼见到的都是文人墨客,男子居多,不像你男女皆有。”
施项云回忆下,补充道,“也可能是那时父亲已有母亲,才没有女子吧。”
施知鸢心里是极其敬佩父亲的,“我还没有那个实力呢,还不够。”
施项云宠溺地笑,揉揉施知鸢的头,鸢儿一直这么懂事。
不过……
施项云取出袖中特意带的信,给施知鸢,“这是部分学子给父亲和我的信。”
施知鸢茫然地打开信,越读脸色越差,全是弹劾、忧心风气,抨击奇物邪祟的,不乏彩色牡丹,画仙醉酒,等等,再加上商安歌确实有卖施知鸢做的奇巧,里面所写的有尽七成是施知鸢做的。
“这只是一部分。”施项云叹口气,“话到我们这,自然也到官家那。他们想让我们劝谏官家管制,也想让我们作为表率,抵制这些违背四象常理的东西。”
施知鸢眉头紧锁,握信的手都不禁气得颤抖起来。
施项云看着施知鸢,“我们走的这小小一个地方,又何尝不是?有捧彩色牡丹的,也有贬低彩色牡丹的。你瞧瞧,这偶尔人家新挂的辟邪物,也有惧怕彩色牡丹的。只这就这样,更别说满汴梁了。”
施知鸢低头不言语,她知道这样的。
现在受欢迎得多,一则是因为开始在鬼市,市集里本就如此,二则是因为此物是花,美大过奇,不至于太让人惧怕,接受程度高。
奇巧,终究全名是奇技淫巧。
“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只是你是我的妹妹,大致猜到你可能做什么。”施项云温和道,“鸢儿,现在百姓捧你拥护你,把你捧到最高点。若是行差踏错……”
施项云一蹙眉,痛心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到时候浪反打在你这艘小船上,会吞掉的。”
施知鸢动动嘴唇,半晌才轻语,“我没做什么,我不过在做自己喜欢的小事……而已。”
第104章 (旧文+大修)和美人演出……
天黑得越来越早, 冬天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连打更人都不禁裹紧衣服,加快步伐,着急地想赶紧完事, 赶紧回家。
施知鸢也裹紧披风,耳朵贴在门口,听外面看守她的人动静。
半晌没有声音, 施知鸢偷摸咧开点门缝,眼睛顺着窥探, 空无一人。
“她们是不是已经去打盹了?”施知鸢小声问清儿。
不过是府邸的寻常丫鬟,自己也不是罪大恶极的罪犯, 看守不过是松松垮垮,还是有点缝隙可钻的。
比方天太冷, 人总是想偷个暖和。
清儿打开窗缝,略略开大些, 半探出头,隐隐瞥见远处丫鬟偷懒的衣角。
她点点头, “安全。”
“走。”
施知鸢一转头。
背着个大包袱,施知鸢蹑手蹑脚地出门,踩着阴影飞快移动。
清儿抱着两个小铁锹, 东张西望,紧跟其后。
夜幕寂静, 主仆俩像逃窜的小老鼠,嗖嗖地穿梭在墙角。
一起溜到离施知鸢闺房最近、施府最偏的一个角落。
施知鸢看看隐隐长着杂草的地方,嗯, 就这了,又四周环顾,东踩踩, 西踢踢,最后选择一棵大树底下。
“藏在这吧。”
施知鸢谨慎道。
一人一铁锹,开挖。
施知鸢还特别有经验的尽量保持最上面土的原貌,整块地挪走。
“小娘子,咱们给藏到什么时候啊?”清儿边挖边叹息。
施知鸢一铁锹杵下去,“躲过这阵风头。你觉得哥哥来找我,会是简单的来找我么?定是和父亲串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