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一听更慌了,挖坑的速度都快起来。
“就算不是父亲派来试探的,哥哥察觉,父亲肯定更会察觉,再不动,纯等着被抓现行。”
施知鸢分析熟练得让人心疼。
三下五除二,坑挖好。不浅,不会让人察觉;不深,再挖出来也好挖。
施知鸢把装着所有材料和成品、半成品的大包袱放进坑里,小心翼翼,舍不得地最后还摸摸它们,“等我。”
眼睛一闭,她俩开始给坑填土,最后把那块搬回来封坑。
又做个简单寻常、不容易破坏的记号。
藏奇巧的大事正式搞定。
卸掉紧张,施知鸢被冻得打一哆嗦,“阿嘁”,裹紧披风。两人又蹑手蹑脚地溜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
或许最近事情太多,好多人都没睡。
皇宫内,公主正玩茶水冒出来的白气,听着宦官转述陈戈璃惩戒莫缕察的经过。
“她把莫小娘子带过来的时间提前些,但好在我们已经准备就绪。”宦官最后还不忘邀功。
公主手指绞着白烟,“也不过是扮鬼吓吓她。”
“是的,公主大度。”宦官低头,听说她被吓得嗷嗷直叫,哭得稀里哗啦,回府到现在都没出过屋,连饭都不曾出来吃。
“为什么民间倒风起彩色牡丹?”公主斜眸看他。
“好像有个女子带起来的。”
公主冷哼一声,“父皇不悦的东西,我不想看见听见。”
宦官低头,了然,“遵命。”
公主满意地点头,收回手。
宦官踌躇两下,接着把施知鸢被送花,还有戏园的插曲和公主讲了。
“这个施知鸢怎么阴魂不散!”公主腾地起身,“怎么越欺压她,她越有名!这样父皇就会越喜欢她的!”
公主烦躁地来回踱步,“莫缕察用不得了。陈戈璃倒是还有点水平,但之前秋游做风筝的事太差,不能委以重任。还好……,还好我有王弗栗和李柠。”
“王弗栗蠢了点,但是忠心。李柠不及我预期,但是听说她哥又升任了,圣眷正浓,还是有点指望的。”
公主眼珠转阿转。
殿外偷听许久的茹妃脸色越来越难看,本就消瘦的身躯气得抖动起来,宛若寒冬中无助愤怒的弱柳枝。
公主转身兴奋道,“有了!她不是跟卖花姑娘有牵扯么?我们就把彩色牡丹扯到她身上!父皇若是知道那邪物是……”
“珍儿!”茹妃咬着嘴唇,失望得眼底盈着泪花,大步跨出身形。
呆住,公主商珍顿时看着母亲,僵在那里,周身怒气散去,只剩下稚气。
茹妃半垂眸,难过地叹口气,有声无力道,“全都退下。”
殿里一共没剩几个人,混着门外茹妃的宫人,一起消失在殿周围。
茹妃好像有些气得站不住,扶着桌子,坐在旁的椅子上,手冰凉且煞白,捂住恼怒的脸,颤抖着。
商珍慌了,几个小碎步叠上前,“母妃……”
“为什么……”茹妃声音抖得有些哭腔,“为什么非要搞这些阴谋诡计?就明哲保身,安全不显眼的活在这宫中不好么?”
商珍错过眼,执拗地歪着头,戾气又回来些。
茹妃看着她,不解又心疼,“从小到大,我说了多少次。”
“我不!”商珍一下被触到逆鳞,恨恨地回喊,吓得声音柔弱的茹妃一激灵,“母妃!身在皇家,就是你死我活。商洹和商宁、贵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和谁斗?官家一共就你们四个孩子,你一个女儿。”茹妃不解地愤然,转而更疑惑地看她,“你去和大臣之女较什么劲?!”
商珍疯魔般嘶吼,“父皇宠她!喜欢她!没有她,父皇就会喜欢我了!”
吼得坚定不移。
茹妃愣了一下,看着商珍不甘得魔怔、眼眶里委屈的泪,还有些痴狂,茹妃本就垮掉的气质更跨了。
五味杂陈地叹气,茹妃垂下眼睫,声若游丝,像是对商珍,又不像是对商珍说,“……你父皇的喜欢有什么好……”
“哪都好!哪都好!”
商珍大吼,第一声像是回怼母亲,第二声却是不甘地带丝哭腔的,像是心在倾诉。
宫殿高树上的猫头鹰被吵的歪头看她们,圆溜溜的眼睛眨眨,扑扑翅膀,飞在夜空中。
施太师站在窗前,看着飞过的猫头鹰,对身后的施项云道,“你去找过鸢儿了?”
“嗯。”
“她最近在做什么?”
施项云毫不意外父亲会问他,在父亲眼皮底下把鸢儿带出府,他就知道父亲一定会来找他要个答案。
对父亲不会说,但对平辈的哥哥可能会说。
“我也不过是想让鸢儿帮我给露露挑花。”施项云依旧稳重持礼,话不禁让人觉得信服度很高,“女孩子家长大了,她啊,终于有女儿家的模样了。”
施太师转回身,看他,“不是因为陆骁吧?”
“……。”果然父亲也起疑,施项云微笑,“何小娘子和前太子的事,或许吓到她了。她不肯提情情爱爱,不过也是好事。”
一提何枫芷,施太师眼里的审视就淡许多,孩子……终究不能逼太紧,“项云,你们几个就数你最省心,鸢儿有什么事不能瞒我。”
施太师看着黑漆漆的夜,“山雨欲来风满楼,太子之位悬而不决,早晚是要出事的。这个档口……我不想鸢儿站在风口浪尖,要是再搞那些邪门歪道,被有心人利用,掀起当年的事……,怕是天要翻了。”
施项云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略带丝不解,“当年,父亲不也是不认可……”
施太师听着风声,“世道安稳,百姓受不起又一份折腾了。”
嘴角扬起苦笑,施太师仰头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夜空,“上面坐着的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百姓如何。”
施太师目光柔和些,“鸢儿还小,什么都不懂。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我也不想她深陷泥潭里。娇养的女儿,能安安稳稳地过她的小日子就好。平淡是福。”
“那些玩物丧志,为世道不容的邪物,别碰就好。”施太师始终都想不通家里给她铺好路,她自己又有才华,为什么非要捅咕那些下九流?
抓一次,藏一次;罚多少次,都不肯停。
月落日升,雀鸟啄着羽毛洗漱。
施知鸢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望着窗外最高的那棵树,一动不动。
“小娘子,你从起床就一直看那树。”清儿也弯下腰,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有什么不对么?”
施知鸢眼仍未离开树,丧丧地喃喃,“怎么还没消息呀?”
唰。
一个红色的沙包飞到树尖上。
施知鸢一下精神起来,眉开眼笑,“来了!”
清儿一头雾水。
“嘿嘿。”施知鸢边换衣裳边道,“做事要先发制人。父亲已经查到胭脂铺,哥哥也猜到我做奇巧的事。为了安全起见,我准备和美人给父亲演出一戏。”
清儿上前帮她系衣绳,“可是,咱们这阵都没敢跟他联系,你怎么跟他说好呀。”
“前两天我不是跟哥哥出去嘛。”施知鸢把衣服里的头发拽出来,俏皮地扬起嘴角,“我故意在我常买牡丹的那家铺子说,过几天想和母亲一起去挑胭脂,不知道那时候掌柜在不在。我又说了窗外的树上总被挂东西,尤其红色的,特别显眼。”
清儿没懂,商公子根据这个就能知道要演什么吗?
“还好。”施知鸢垂眸浅笑,“果然他会打听我,也懂我在说什么。”
他俩的默契,自己猜不到,清儿笑着摇摇头。
施知鸢穿戴完,对着镜子里可人的小娘子,呲牙一笑,“他准备好,那我们也出发吧。”
上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施太师把藏书拿出来些,放在屋里阳光下晒一晒。
手搭在《施知鸢诗集》上,施太师僵一下,随即面色沉下来,“鸢儿这阵子反常,怕不是因为陆骁。”
宁夫人正蹲在地上,把书一本本平摊码好,“那还能因为什么?”
“恐怕她又做那些歪门邪道了。”
宁夫人抬头看他,他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这孩子怎么就意识不到错?这么多年,就在那些下流淫物上转。”
“别瞎说。”宁夫人笑道,“鸢儿长大了,不会不懂事。”
施太师摇摇头,“若不是在年初,我吓退个给她提供材料的商贩,我也不想往这边想。”
施知鸢本笑着准备敲门的手停下来,笑容也退下去,原来那商贩是被父亲逼走的。
苦笑一声,也是,哪有什么妻子突然听说那些危险,哪有那么巧,不过是父亲故意说给他们听。
父亲知道,父亲一直都知道。
是父亲断了自己的路。
想到那阵子的四处无门,无助的无路可走,紧张彷徨,施知鸢抿紧嘴,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
连偷偷都不肯留。
明明没有影响学业,没有影响大家闺秀的身份,明明都做到最好了,为什么都不能留一点空间给自己?!
“咦?什么时候的事?”宁夫人头一次知道,惊讶地看他。
施太师摆摆手,“解决了就没告诉你。”
宁夫人眉头一皱。
施太师僵一下,话一软,“下次绝对先和夫人商量。”
“您是太师,哪用跟我一妇道人家商量。”宁夫人翻个白眼,也不等他讨饶,直接道,“不都被你断了来源么?还怕什么?”
“她总去个胭脂铺,别又另寻个门道。”施太师想起来就头痛,鸢儿每次被发现后都会比上一次更隐蔽些。
“你们父女俩就杠上了。”
“不是杠上。”施太师正色道,“她做的那都是什么,下流.淫物,拿不上台面的邪门歪道。会动的画像,会走的木雕,乱七八糟,玩物丧志。”
越说越气,施太师失望又厌弃,“玩物?那堆都不算,算淫物、妖物。读圣贤书,做这些下九流的勾当……”
门外的施知鸢攥紧拳头,脸色气得煞白。
心爱的自豪之物,父亲非要说的那么不堪么!
“接触多了,品性和名声就全完了。”施太师闭上眼,有些倦,“要不干脆,让那家铺子离开汴梁吧,安心。”
“咚咚。”
“进。”
正被议论的施知鸢脸上洋溢着笑容,乖巧可爱的进来。
施太师和宁夫人略微尴尬一瞬,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女儿之前订的一款稀有胭脂到取货的日子了。”施知鸢笑着道,“母亲要不要一同去看看,他家胭脂可好了!”
胭脂铺?
宁夫人和施太师对视一眼。
施太师:你去那家店探探虚实正好。
宁夫人:确实好机会。
宁夫人双眸一弯,“好呀。”
“父亲难得在家,一起去啊。”施知鸢背着手,期待地道。
“你们女儿家的东西,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施太师随手把本书拿下来,“我还要接着晒书。”
施知鸢失望地叹口气,“好吧。”
跟自己预想的一样,父亲若是肯下脸面亲自去查店,早去了。施知鸢心里划过一丝一切顺利的喜悦。
临走,施太师特意悄悄地告诉宁夫人店名,害怕施知鸢故意带她去别家来洗清嫌疑。
“这阵子,我没让她和外界有任何来往。她没法和别人通气。”施太师补充一句。
宁夫人瞪他一眼,“你这是看闺女,还是看囚犯?”
“慈……父多败儿。”施太师可不敢说慈母,错,只能是自己有错。
宁夫人轻哼一声,却也敛了神色,希望只是他们多心了。
一路上,宁夫人设想可能会看到的各种模样。
结果,没想到竟这么简单。
朴素的牌匾:闲云坊。
倒是那家。
可屋里真的只是琳琅满目的胭脂。
正常得随处可见的胭脂铺。
小二瞧见施知鸢,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小娘子来得好准时。您上个月定的那款胭脂到啦,您稍等下,我去给您拿。”
施知鸢期待地点头。
宁夫人自顾自地在店里走走,瞧见中间台子上摆的胭脂各色皆有,脂膏和饰面都很精致,随手拿起来一个,宁夫人闻了闻,淡雅的香味,不刺鼻,余味悠长。
好胭脂。
“这位是小娘子的姐姐么?”另一个小二迎过来,热情地侯在一旁,“少见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怕是一家的吧?”
“姐姐?”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捧住脸,笑颜如花,开心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她母亲了。”
“怎么会?”小二有点懵懵地道,“看上去也就大四五岁。”
“哈哈哈哈哈。”
宁夫人捂嘴笑起来。
之前那取货的小二拿着胭脂,走过来,在施知鸢和宁夫人都能看到的方向展开胭脂,“小娘子看看,不知可满意?”
施知鸢轻蘸点上脸,“母亲,好看么?”
宁夫人本来爱美,胭脂更是如数家珍,打开那刻她就知道确实是上好的胭脂。
施知鸢一抹,更是觉得很适合闺女,也会是她喜欢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