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昨晚谢谢你。】
艰难地回完这两句话, 安娜放下手机,转头看向窗外。
办公室的窗玻璃上印着她的倒影,神情脆弱苍白。
昨晚被人追杀的心悸, 以及被刀子捅进身体的剧痛依然铭刻在脑海里,光是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发抖。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她知道, 这才仅仅是第一次。
她才刚刚开始被“使用”。她的使用期限还有很长。
这意味着,在接下去的时间里, 只要有人有逆转时间的需要,她就会被不断地“使用”下去, 被一遍遍地杀死。
直到她被彻底地“消耗”完……就像、就像过去那些人一样……
……嗯?
安娜忽然觉出了不对。
以前被选中的那些人……他们、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来着?
安娜懵了。她发现关于他们,她竟一点东西都想不起来。
……不, 还是能想起来一点的。
那其中的某一个人——只有他,自己还记得。
*
同一时间。方舞一房间内。
“奇怪……所谓的‘消耗’,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再次研究起那份群公告,方舞一沉吟着摸了摸下巴。
“那些被‘消耗’完的人, 又会怎么样呢?”
“……会消失。”
回答她的,是坐在她面前的徐鲵。
就在不久前,她主动找来了方舞一的房间, 说是有事要找她谈谈;进屋之后,却又迟迟不表明来意。
方舞一也不急, 安排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坐下,意思意思地给她倒了杯热水,跟着便自顾自地研读起那份处处透着诡异的公告——倒没想到, 徐鲵会主动答她的话。
方舞一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手机放到了旁边:“详细说说?”
“字面意思——被标记选中的人,死得越多, 自己和周围世界的联系就会越弱,存在感会越来越低,记得他的人会越来越少,连影子都会变得模糊不清,照镜子时都会觉得自己面容模糊,身心仿佛随时都要脱离这个世界……”
徐鲵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直到最后,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连模样都被人忘记,除了世上至亲挚爱的人,再没其他人会记得他的存在。别人提起来时,只会模糊地指代一句‘那个谁’,却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听着有些残忍。”方舞一微微抿唇,“你对此很了解?”
“算是吧。”徐鲵无所谓地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毕竟,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位。”
方舞一:“!!!”
“干嘛做出一副吓了一跳的表情。”徐鲵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这么明显的事,我不信你没猜到。”
方舞一:“……”好吧我确实猜到了。
但她这不是想烘托一下气氛嘛。
再说,她确实是有些惊讶的——不过不是惊讶于“徐鲵曾是标记携带者”这个事实,而是惊讶于她居然会这么直接地就将这事讲出来。
“不想坦白也没办法啊,你都看到了。”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徐鲵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自己来摊牌,总比你到处搜查一通,还引起他人注意要来得好。”
“我做事才没那么笨手笨脚。”方舞一小声为自己辩白了一句,一手背在身后,悄悄冲杨瑾打了个手势。杨瑾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打开了录音系统。
“那么,聊聊吧。为什么身为前任标记携带者的你,到现在还活着;又会为什么会和现任携带者同时出现?”方舞一问道。
“我们都活着。”徐鲵却是非常认真地纠正了她的话,“我不认为以前的标记携带者都死了。我相信他们肯定都还活着。”
方舞一:“?可你刚才还说他们都消失了?”
“只是消失,不是死了。”徐鲵一字一顿道,“他们肯定都还活着。只是他们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他们是‘死了’。”
方舞一:“……”
她觉得这个措辞有些耳熟,仔细回忆了下才想起来——在她过去的快穿经历里,有一段是穿成了一个年纪小小就父母双亡的小可怜,长辈怕她接受不了爹妈的死,就是这么和她说的。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忽然微妙起来。
据她所知,徐鲵的男友应该是和她一起住进来的。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男朋友,很可能也是那五个三无号之一。
这会是徐鲵产生这种想法的理由吗?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有切实的证据,还是只是在为男友的离去而催眠自己?
她的男朋友又在这事情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如果贸然提问的话,是否会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方舞一一时心思浮动,面上却是没露出什么变化,只冷静地点了点头:“嗯,所以他们还活着——是这样最好了。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我?”徐鲵的眼睛转动一下,露出抹苍白的笑容,“我现在……应该算是个bug吧。”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是前任的标记携带者。但我并不是安娜前面的一任。我们之间,还隔了一人。”
方舞一:“谁?”
徐鲵:“我男朋友,海潮。”
“……”方舞一陷入了沉默。
她发现这个徐鲵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像她之前还在想怎么去她哪儿套情报呢,她自己就跑过来,说要摊牌;她还在想怎么让对方承认自己的标记携带者身份呢,人又特大方地自己承认了,对,我就是。
像现在,她前一分钟还在纠结该怎么打听她男友的事,徐鲵倒好,后一分钟自己就把话题给引过去了。
……和这样的人说话,真不知道是该说省心,还是该说挫败。
“嗯,你男友。”事已至此,方舞一索性也就直接顺着聊下去了,“你的意思是,在你标记尚未过期的时候,他就成为了下一个标记携带者?”
“对。”徐鲵摸着自己光洁的手腕,神情有一丝恍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在发现我身上标记后,我就很慌。我们都很慌。他就说,他一定会想办法保护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我。”
她的男友,体质和旁人天生不同,这是徐鲵早就知道的。
他俩是在大学的通灵社团里认识的。不同于她这个纯粹凑热闹的,男友是真正的通灵体质,总是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据说在网上也和一些小众团体有交流,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
徐鲵之所以会来这里租房,就是因为男友从某个小众论坛刷到了帖子,说这里有能让时间倒流的奇妙磁场——他们那会儿还不知道,这是当时的租客为了招租故意放出的钩子,仅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就住了进来。结果没多久,就亲眼见识了“时间倒流”的神奇。
血腥又残酷的神奇,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标记携带者被追杀被杀害时的惨叫成了徐鲵长久的梦魇。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无法抽身了——已经经历过时间回溯的人是无法搬出这屋子的。他们一个同期搬进来的小年轻,在撞见杀人的第二天就脸色苍白地搬家离开,三天后他们在街上又遇上,话都没说两句,那人就直接被一辆飞驰而来的电瓶车撞到,后脑勺撞在台阶上,当场没了声息。
……后来他们才知道,擅自离开这屋子超过四十八小时的人,就被视作搬离,必然会遭到惩罚。大多数都是意外死亡。
而且这个死亡消息,一定会通过各种方式,传达到他们这些租客的面前。用老租户的话讲,这就叫杀鸡儆猴。
那段时间,徐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不敢杀人,但她也不敢救人。她只能被迫一次次地旁观着死亡现场,一次次被迫倒退一天。从最初的慌乱腿软,到后来的故作冷漠。
她依旧很害怕,但男友日复一日的怀抱和安慰,会让她觉得一切还没那么糟,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就在她逐渐适应这一切的时候,更令她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上一个标记携带者在某次被杀后,彻底“消失”了。之后没多久,她的手腕上就出现了那环红色的痕迹。
她成了这间出租屋里唯一的猎物。尽管她男友一直努力护着她,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杀了好几次。每死一次,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虚弱;而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正变得更加薄弱。
对于自己的结局,她有了隐隐的猜测。她试着将这猜测告诉自己的男友,男友却只是抱着她,一遍遍吻她的头发,告诉她不要乱想,他一定会想出办法。
“后来,他真的办到了。”坐在方舞一的房间里,她望着墙上的海报,出神地道,“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他确实改变了这里的规则。他赶在我彻底消失前,创造了另一个标记携带者,也就是他自己。”
“还能这样?”方舞一心中一动,“其他人也接受了这个结果吗?”
“他们什么都不懂,只是群自私自利的畜生。”徐鲵不客气地冷笑,旋即道,
“我男友在找到了办法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和我演了一场戏——他在我又一次‘被杀’后,将我偷偷带离了出租屋,藏在了外面。自己则回来,故意暴露自己身上的标记,引得其他人来杀。等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后,他在卡着四十八小时的点,接我回来休息,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送出去……”
不过哪怕被注意到也不要紧。因为其他人的目标,早转移到她男友身上了。徐鲵只要注意遮掩,不暴露身份就行。
他们本想着利用这种方法,多拖一些时间,好让男友再利用他那些路子,想想解决办法。然而厄运总是来得比好运快——那段时间,正好陈皓和老杨的事业都相当不顺利。为了挽回损失,他们轮替着,在短短一周内就杀了徐鲵男友好几次。
又或许是因为男友的标记是靠作弊得来的,本身就更为脆弱……总之,等陈皓和老杨工作上的问题都搞定了,徐鲵的男友也完全消失了。
“我到处找他,找不到。就好像睡了一觉,他就从我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一样。”徐鲵低声道,“所以我又以自己的身份回到了这里。那些人显然都被我吓得不轻,再加上我男友用了那些手段后,我手腕上的标记也受到了影响,变得时有时无的,没那么容易暴露——他们也就再也没来招惹我了。”
对这些租户而言,杀死一个真正的标记携带者,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心理负担,毕竟连尸体都不会留下,但杀死一个不确定性质的东西,谁知道会留下什么祸端,而且还没有收益——再加上这租屋本身具有的规则,他们只能默许徐鲵继续待在他们的身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无视她。
方舞一听到这里,明白了:“所以,你当前真正的目的,就是找回你的男友。”
而很显然,徐鲵觉得,自己能帮她。
不然她不至于巴巴地跑来,交代那么多。又不是什么怀揣着线索,就等着塞给主角的路人NPC。
“我能感觉到,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徐鲵直言不讳,“而且,你也知道这间租屋的传说——那个传说,只有在那些神神鬼鬼的小众论坛上才能看到。再加上你和我男友气质很像,所以我姑且认为,你和我男友一样,是有一些‘路子’的人。”
方舞一顿悟:“你想让我找破局的方法。”
徐鲵却只是淡淡笑了下:“不破也无所谓。我只想再见他,仅此而已。”
“……那我需要更多的情报。”方舞一想了想,索性直接开口了,“你说你男友当时采取了某些行动……那你还能找到相关的记录吗?笔记、日记、他上网的痕迹、聊天记录……都可以。”
徐鲵摇了摇头。
“他‘消失’的那天,我正好在外面。等我回来时,他的东西已经被人清过了,电脑手机都不在了,也没有任何书面的东西留下。”
方舞一:“其他人消失时也是这样吗?”
“或许吧。”徐鲵眼神飘忽了一下,“我没太关注过。我不清楚。”
方舞一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手指轻敲了两下手背,主动换了一个话题:“那你男友生前经常浏览的网站,还有你说的那些小众团体……这你总有印象吧?不妨写给我?”
“这个可以。”徐鲵似是松了口气,拿出手机开始敲字,“不过有些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她根据自己的印象,通过私聊窗口发了几个名字给方舞一。方舞一接收到,大致看了眼,就将手机放到了一旁。
“对了,我还有个事想问你。”方舞一道,“你昨晚,到底是怎么了?听你的意思,感觉你像是在梦里,去了某个地方——还有安娜。”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墙上多了一扇门,门里伸出了安娜的手——然而随着安娜死去,那扇门很快就不见了。
徐鲵也曾是标记的携带者。方舞一觉得,她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很快,就见徐鲵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
“我不知道这么和你说,你是否能理解。”她对方舞一道,“但作为标记携带者,我们眼里的世界,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不,应该说,是我们眼中的出租屋,和你们看到的不一样。”
方舞一微微挺直了身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