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么了?”江倾的表情扭曲,恨不得在街头撕开她的身体,看看那颗心跳动的方向,又是走向哪个偏激的角落。
像他“死而复生”的三个月前,她走向的那条万劫不复之路……
以为祛了疤痕他就不知道?
江倾觉得此时就好像受着凌迟,仍然强颜欢笑,宽慰她,不住安抚着掌下柔弱无骨的背,“别怕,我让你失望又怎样?你仍然可以离开。我说过,不一定非要得到你,之前,我这个前夫不是当得挺好?纪荷,不要小瞧我,就是现在,你觉得我烦、又让你伤心了,我马上就能走。”
他说着,将她放出自己的怀抱。
雨越下越密,旁边摊子收了起来。
灰蒙蒙异国街头,只有两个人在挣扎。
江倾往后退,他原本站的就是下坡,这一退,视线开始和她齐平。
纪荷静静看着他,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接着,他眼神似绝望,嘴角却轻轻一提笑了一下,在她的无动于衷中,转过身,影子在地表拉的修长与孤独。
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远。
走到街角那个十字路口,昏黄灯光目送,他背影虽然弯着,但一瞬间就能让人感受到决然毅然。
他不是开玩笑。
纪荷嘴角扯了一下,眼底光死灰复燃,她其实早就了解这个男人,从十六岁相遇,他就是说一不二。
从来只有迫不得已,但没有欺骗。
忽然觉得那段距离不算太远。
纪荷唇瓣一动,低哑了声“回来”……
他等待过红绿灯的僵硬背影,猛然苏醒,从转身到冲来凶悍抱住她、抬起她腿弯在异国雨夜街头狂喜的吻她,只在眨眼之间。
激动的唇瓣,不知他的还是自己的,贴合在一起辗转、热息相交,分开时,不知何年何月。
纪荷低头,他将她举得高高的,居高临下望进他眼底。
这男人眉眼间仍是傲,又啄上来的唇仿佛在说,没的回头了纪荷,最后一次了,没的回头。
眼眶倏地就发涩,接着泪水汹涌。
江倾尝到了咸涩,贴上来的唇变成轻哄,像国内那夜的暴雨,他像英雄一样出现,载走她和念念在公交站台下狼狈的躯体,同时掳走她的心。
纪荷搂紧他脖颈,将自己一侧脸颊深深靠进他肩头,滚烫热泪肆无忌惮的顶着他颈窝流,多次难言,想告诉他自己这三年的苦闷与艰辛,到了唇畔,滚了几滚,又全部烟消云散。
只剩哽咽,与明目张胆泪水。
让他心疼,让他难过。
“是乔景良吗?”他轻喃问。
纪荷躲不过他的聪明,老实的一点头,抽泣,“他是我爸爸……”确认,“亲爸爸……”
只有亲爸才会散尽私产给她做嫁妆。
只有亲爸才会不顾生死将江倾平安送回她身边。
“为什么骗我呢……”她不解,泪眼朦胧中全是那些年与对方的点点滴滴。
最深刻的是被乔开宇灌水泥那次,乔景良守在医院,一夜白头景象。
“江倾……为什么……你们给我的爱太沉重……让我无法对其他人心动……也无法忘却你们……”她想到乔景良离开前的那番话,哽咽着,“循序渐进,他教我循序渐进,可你们从来没循序渐进的对我啊,三生有幸又三生不幸,如果有选择,我选择做个逃兵,没有爱就没有痛。”
他手掌挪到她背部轻拍,纪荷猛然就想起乔景良喜欢拍自己的手背,轻轻点点,带着无声深远的爱意。
不由将江倾搂的更紧,大声痛哭。
内心发问,明州市局的亲缘鉴定被谁做了假?
前一次呢,她自己做的那一次又为什么出现错误?
乔景良,还有机会听到她叫一声爸爸吗?
越想越伤心、绝望。
自己一定很奇怪。
她分神时这么想,幸好街头无人,雨点陪伴,倒也没丢大脸。
江倾一身的力量似生来就为这一夜,她缩在他胸前,像受委屈时的念念,久哄不止。
直到眼睛哭肿,抬眸看他时,模模糊糊。
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进了宾馆。
床铺柔软,纪荷一扯他腕,哑声:“留下来。”
房内灯光未明,只有玄关部分微亮。
窗外雨声隆隆。
她一双经泪水洗过的眼焕发新生,明亮、大胆、蛊惑。
幽昧光线中的男人甘之如饴,放弃去洗手间拧把热毛巾的打算,俯身,柔情触摸她的发。
眸光灼热,背脊如浪涌。
亲近,她柔弱无骨的两手再度攀上。
红痕又添。
雨声哗然,一室春宵。
第107章 蛊 要被求婚的是你——
破晓时分, 纪荷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
江倾在床上睡着,两臂伸开,薄被只盖到腰以下。
牵被子将他盖好。
倾身, 在薄唇印上一个吻。
男人唇瓣柔软。
安安静静亲着他,享受他睡着时的安稳。
几个小时前,两人放肆。
他精疲力竭。
嘴角无法克制的勾起, 又啄了啄,方离开。
换好衣服, 将行李轻轻拖去玄关。
纪荷返回,在办公桌撕下一张便签, 写了三个字,连同旁边的牛奶, 一起放在他枕侧。
她身影离开。
玄关传来拉门的动静。
男人毫无知觉,呼吸均匀。
枕头旁的便签上写着:补一补。
用奶瓶压着。
边上还有一个笑脸。
等江倾醒来, 看到这瓶牛奶和补一补三个字,估计不会是笑脸这么简单了。
……
大其力的破晓寂静。
街头混乱平息。
随处可见的痕迹倒在乌漆嘛黑的角落。无人问津。
两辆车一路疾驰, 到达沉睡着的海关楼。
向导下车沟通,没五分钟通往泰国的关口就大开。
车子往对面国门行驶。
打着哈欠的工作人员强撑精神,对车尾巴行军礼。
纪荷靠在后座, 接一通电话。
连续两夜的厮混,没造成她半点的耗损。
微光中, 容光焕发。
“当时市局不肯做这交易。江倾临走时将检材送来打过招呼要关照,结果,乔景良以江倾人身安全为由, 要求市局出一个假结论给你。这事儿,江倾真不知道。”
明州比金三角快一个小时。
天气似风和日丽,手机那头沈局沧桑的声音带着诚恳, 不时有鸟鸣声穿入。
纪荷坐在这头暗沉的光线中,没回话。
自从沈清走后,沈局睡眠变得浅,晚上睡不着、早晨起得早,这会儿应该在公安大院的森林公园里。
鸟语花香,脚步清闲。
“你不要怪他,他回国后我们把结果告诉他,他有过怀疑,认为一个姨父做不到对你那样深的情感。”
“他是对的。”纪荷发声,侧眸看窗外走马观花逐渐亮起来的异国景色,“我小时候在东南亚生活,后来被带回国内,经常会梦到雨打芭蕉叶、红土壤,反复的梦,以前没当回事,现在看来是儿时的记忆作用。”
乔景良的未婚是泰国华人。
一生未去过中国。
当时在鸿升潜伏的日子,纪荷旁敲侧击身边人,都声称他未婚妻是因病去世在泰国,从未回过国内。
乔景良早年在国内以房地产起家,后来生意壮大成为首屈一指大企业家。
金三角的毒品泛滥,直接影响我国打击毒品犯罪的事业,政府制定疏源解困计划,与东盟发展贸易。
老缅泰三国的交界成重点合作对象。
鸿升那时候大举进军东南亚。
在老挝的金三角特区建立中国城,成了举足轻重的存在。
乔景良就在那时候与他的未婚妻相识,听说他未婚妻高贵大方是当地华人区非常富庶的家庭出身。
这和纪荷印象中自己养母黄岚音畏畏缩缩的形象极为不符。
既然是双胞胎姐妹,教养与气质该相似。
大相径庭如此,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纪荷的整个童年都是匪夷所思的。
她在看到自己和乔景良在中文学校的合影时,不由这么猜想,那两人的确是姐妹,由阮姐口中所说,两人性格迥异,自然气质也迥异,后来姐姐遇到乔景良,相知相爱。
而妹妹黄岚音则阴差阳错成了被拐卖对象,受尽折磨。
姐妹俩境遇迥异,却殊途同归。
姐姐失去女儿,抑郁而亡。
黄岚音则辗转进中国,嫁乡野村夫,做别人的保姆,最后车祸而亡。
“我和他是亲生父女,那我可能是我养母拐来的。”纪荷叹息,“养母深受被拐卖的痛苦,因而把恨发泄在乔景良身上,拐走我,让我们父女分离。我干爸……”
纪荷停顿,这时候叫干爸特别讽刺,不过历经大小坎坷,她已经无催不坚。
自嘲笑一声,声调若无其事扬,“他觉得愧对我,毕竟自己的血腥事业害了亲生女儿,不是长脸的事。因爱生怖,想方设想阻止我和他相认。”
沈局说,“乔景良亦正亦邪,但不管怎样,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
“有什么用?”纪荷寒心笑,“他以前对我说,我是有远大理想抱负的人,可他亲手折断我翅膀,让我负重前行,苦不堪言。”
“是他让江倾回来了。”沈局提醒。
江倾中弹一百多发,神仙都救不回来的人,乔景良却使了关系,让江倾从湄公河辗转到了冯勇那里养伤。
不止是治疗,当时江倾以卧底身份,折了鸿升和其一条船上的罪犯集团,树敌无数。
他的存在,是数额惊人的花红、黑白道发家致富的密码,得以养伤、生存,其中所经的明争暗斗,是乔景良不为人知的努力所致。
甚至他的失踪,也跟这件事有绝大关系。
毕竟,包庇一个“背叛者”,自己将承受巨大代价。
这股代价,让纪荷深深痛苦。
“别想太多。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沈局宽慰,“和江倾好好过日子。他深爱你,不会再做违背你意志的事,这次去东南亚,也使足勇气,就怕你拒他。”
纪荷失笑,想到昨晚自己第一反应是怀疑江倾对鉴定报告做了手脚时的愚蠢,劫后余生般的笑,“他怕,我也怕。我们都胆战心惊,怕对方有一点点的不坚定。”
不过,没什么是一炮解决不了的事,一炮解决不了,就三炮四炮七炮……
想到他枕头边自己留下的纸条和牛奶,纪荷笑意不止。
笑着,笑着,就幸福流泪了。
结束通话。
翻出笔记本电脑,查看放在线民身上的追踪器位置。
团队一行八人,一共开两辆车。
尤欣带一队,纪荷带一队。
一起向着黎明出发,奔向未知的远方。
……
天大亮。
江倾睁开了眼,一阵隐痛来袭,肩上、心口尤为明显,不用看就知道这些部位全是她的杰作,像小动物,逮着他一阵撕咬。
同时感觉腰背也有些发酸,不由感慨,久旷的少妇就是凶悍啊,他这龙精虎猛的身板都快受不住,真他妈的失策。
这么想着,江倾在床上发笑,胳膊抬去脸上,遮着眼,没完没了的笑声溢出。
接着,在床头发现“惊喜”。
一瓶牛奶,三个字。
“……补一补?”不可思议,再三默读,江倾终于信了,自己被嘲笑了,深深的嘲笑。
他感觉天崩地裂。
一张俊脸乌云满布,不过动作倒是诚实,很快的打开那瓶奶,一饮而尽。
喝完,舍不得扔,在手上把玩着,坐进沙发里,围着一条浴巾,两腿岔开着,对着手机左等右等。
终于,中午十一点,她电话打来。
“喂?”声音平淡,江倾面无表情的接起。
在等待她回应期间,嘴角却自欺欺人式上扬。
雀跃暴露。
“睡够了?”她关心的一问。
“我很早醒了。”江倾咬牙切齿,不由紧了紧握奶瓶的手指。
“哦,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不要你以为。”他迫不及待回击五个字。
……
这边的纪荷,到达泰国清盛码头。
这里标志性建筑是一座金色大佛,她站在佛像底下打着电话。
听到他闹脾气似的声音,不由捂嘴,控制着嘲笑声,清咳两下,一本正经说,“辛苦了。”
手机里一时寂静。
她后知后觉一咬舌头,然而为时已晚。
“操……”那边响了一个字,咬字极重,尾音却长拖,绵长的表达着对她的怨恨与威胁。
纪荷哄了哄,“我错了,下次不闹你了。”
昨晚她有罪。
前两次是真心想要。
后几次是玩他。
胸肌,腹肌,大长腿,她心情不好,就玩上瘾。
江倾陪她闹了一夜,到早上睡去,纪荷有点心疼。
“我到清盛了。”周遭汽笛声划过,忙忙碌碌,她眉心紧皱,“你赶紧回国,该上班上班,该带孩子带孩子,别跟我后头转了,我在这边会照顾自己,还有金大哥帮忙,万无一失,等工作结束,我就回去了。”
昨晚闹腾的间隙,纪荷跟他坦言,不喜欢他围着自己。
男人有男人的天下,女人有女人的版图。
成天跟着她,像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