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周开阳将小姑娘抱起,心疼地皱眉,扭头责问那小孩,“怎么能推倒妹妹?”
那小孩再比念念大,都是小孩子,周开阳过重的语气当然是冲着人家家长。
那位家长站在旁边,眼见着自己孩子推倒念念,霸占住木马,象征性讲了两句,一点道歉意思没有。
周开阳火了,“道歉!”
声音雷霆。
那小男孩怔了一秒,紧接着放声大哭,显然被吓着了。
“哎,你怎么回事!”小孩父亲火冒三丈。
两个大人为孩子争吵,这闹热立即惊动游戏区的家长们。
纪荷守在蹦床边看儿子,一边和沈局说话,听到那边声音,几乎不用转身,就知道发生什么。
沈局笑,“你去看看。我看着这边。”
“将他们全带走吧。今天到我家吃饭?”沈清走后,纪荷做了圆圆和睿睿的干妈,和沈家走动频繁,去彼此家中聚餐也是常事。
这会沈局却摇头,“不去了,太远。”
纪荷住在凤凰城,风景秀丽,大家常把那儿当做度假的地方,沈局也喜欢去那边钓鱼,但就是位置远,属于外环。
她之前住在江南平层,一年前沈清走后突然从那里搬出。
时年时念没有上学倒是不碍事,马上进幼儿园凤凰城就不够方便。
沈局欲言又止,想问问她怎么考虑孩子入学的事,现下又不是好时间,只摆摆手,让她赶紧过去。
纪荷失笑,“您是不是有事?”
“没有。”沈局望着她,“明天省厅举办高级警官晋升仪式和表彰大会,我早点睡觉,看看热闹。”
沈局退休后,鲜少有看热闹的时候,可能是表彰大会的级别较高,吸引了他注意。
纪荷不勉强,说着下次再过来玩,沈局笑着答应。
回到周开阳边上,他正抱着念念和人家争得面红耳赤。
纪荷哭笑不得。
这是公安大院附属小学,来往基本都是警察,有脾气好坏之分。
对方脾气急躁,说念念玩了很久该到别的小朋友玩。
周开阳指责有事可以沟通,任由自家孩子推倒别人就是错误,不止小孩道歉,小孩家长也要以身作则率先道歉。
僵持不下。
纪荷出面,让大家别嚷了,各退一步,别吓着孩子。
那家长看到她怔了一下,“是纪制片……”
“你好。”纪荷虽然尴尬,全程把笑堆在脸上,这地方三两步一个熟人,这位之前没记错的话,给江倾送过文件,他们因此聊过几句。
“不好意思……我脾气急,想道歉,看到自家孩子哭有点不辨是非了。”
“没事,小孩子矛盾。”纪荷大方接受对方的歉意,顺便让念念别哭,“咱们得回家了,给小哥哥玩吧。”
江时念是一个超级臭脾气的小孩,闻言,浓眉往中间拱,嘴巴噘起、唇峰几乎撞到鼻孔,整张脸皱一起。
纪荷看她这样就想扇她,周开阳及时把人家小脸一捂,灵活转身逃去旁边。
小小纠纷结束,纪荷带着孩子们和沈局告别,圆圆成大姑娘,不见时间走就见人长,按上半年尺码买的裙子竟然就小了。
在身上比划两下,纪荷决定收起来,明天换大一码。
江时念趴在周开阳肩头不肯动,常常一个小矛盾变成大委屈,不管她对还是错,就惯着自己,哭完了让人哄,哄好了让大人抱,反正不下地。
纪荷跟她说话,她不理,或者小猪一样昂昂哼嫌她。
纪荷懒得理。
转身准备抱儿子。
江时年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心思,有心的牵着她手,乖乖站在身侧,示意不用抱,“我可以走。”
奶声奶气的声调,故作深沉,玩疯的小脸上通红,额发汗湿了几缕,贴脑门上。
纪荷拿汗巾给他擦干,准备强行抱回去时,学校岗亭走来两位保安,发出关门了都走吧的喊声。
留在游戏区的小孩们恋恋不舍被家长拉着往外走。
“江倾!”
这是一个寻常的傍晚,也非第一次来接圆圆,游戏区角角落落的熟悉。
不寻常的,那个本该消失人间不被这样呼喊的名字,突然在纪荷耳边晃了一下。
她不知道旁人听见没有,自己听得真切,不由定住。
率先往外走的家长孩子在她眼底成为虚化的背景图,像蒙上一层纱布,雾里看花。
“你回来了!”
那道惊喜的男音在耳边再次放大。
纪荷看不清,她有目眩的毛病,而往往这个毛病发作时,耳朵也会不好使。
所以,不知道是先发作了这些毛病才产生幻听,还是这道声音让她开始犯病。
临街的栅栏边上是两座塑料滑梯,靠里有一只带顶的蹦床,木马和攀爬架在学校里侧。
她往栅栏走了走,模糊的视线里是街道两侧耸立梧桐,栅栏这一侧学校种了一丛茂密的淡竹,风过沙沙作响。
隐约有一道白色背影的一角,在她视线对来时猛转回、面向街道,他身前有一位穿夏季淡蓝常服的民警,牵着一个小姑娘,颜色大悦的和他聊天。
“怎么了?”周开阳往前走,发现她不对劲,将圆圆放下,走过来看她。
纪荷视线因而被挡住,周开阳握着她肩头,声音焦急,“是不是不舒服?”
纪荷静静抬眸,想越过周开阳看个仔细,但是眼前一片花,耳朵也听不见,嗡嗡的像飞机起落的轰鸣,于是放弃,眸光转回,对上周开阳焦急的琥珀色眸光。
他唇形在动,纪荷听不清,只点点头,“耳鸣……”
周开阳立时懂了,揽过她肩,带着到门口,和阮姐吩咐,让对方先带着孩子回家,“纪荷不舒服,我陪她去看看医生。”
“没大问题吧?”阮姐焦急,脸色变得惶恐,细细从上到下瞧她。
纪荷听不清两人对话,但具体内容一清二楚,笑笑表示没关系,“有点耳鸣。你先带他们回去。注意安全。”
阮姐开车谨慎,后面坐两个小孩游刃有余。就是哥哥不舍她,蹙着英眉问妈妈痛不痛。
纪荷欣慰笑,让他不要担心,先跟妹妹回去,自己过会回。
一家人在门口告别完,周开阳带着她找车。
纪荷往自己车走去时,转眸看了那头游戏区栅栏旁的竹林,一片绿色,来往穿警服的男女并不少,白色衬衣的是高级警官,几乎和沈局差不多级别,那道白色的背影一角早失去踪影。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只有竹叶轻荡,在晚霞中炫目,其他一无所有。
……
“刚才怎么了?”
到了常去的中医院,没一会儿就开上了耳针治疗。
纪荷侧躺在床铺,面对着整片落地窗,外面是一条河,而沿河景观带在晚霞中逐渐亮灯,连接通行的桥面行驶着大量往返车辆,蓝色桥拉索像展翅的蓝鸽。
落日倾洒,隔窗,岁月依旧。
周开阳的声音得以放大。
纪荷翘了翘唇。“没事,老毛病。”
“我说在学校,你表情不对。”周开阳守在床边,看着她耳廓上的三根短毫针,眉头拧紧,“纪荷……还没忘记他?”
纪荷心上也仿佛被扎了一针,轻笑,“别大惊小怪,我这都老毛病,随时随地发作。”
“是。”周开阳无奈,起身来到她面前,挡住落地窗外忙碌的夕阳街景。
纪荷看着他衬衣扣子,嘴角继续上翘,“干嘛?”
“现在好多了?”周开阳双手撑在床侧,眼睛很亮的注视她。
这种注视,特别显深情。
纪荷点点头,“好多了。”
周开阳望了眼她耳廓上的毫针,“我会点中医你信吗?”
“嗯?”纪荷讶异。从来没听说过他会中医。
“耳尖这针,主治失眠;第二针在结节,治头晕头痛;第三针三角窝位置,主治心绞痛、植物神经功能紊乱。”
他快速的说完,纪荷讶异变震惊,“你真懂啊。”
周开阳笑,“我哪是懂,是陪你次数多了,知道你毛病在哪里。”
纪荷笑笑,“谢谢。”
周开阳叹一口气,无言。
一小时的耳针治疗结束,纪荷从床上下来,猝不及防一软,差点跪地下。
周开阳一把扶住,将人安置在床沿,习以为常的摇一下头,让她坐好。
自己蹲下身,帮她穿高跟鞋。
窗外霓虹闪烁,忙忙碌碌街景。
两人行为越发显得温馨。
纪荷静静看着对方将自己的鞋子套好,起身时还将她无力的小腿肌肉揉了揉,力道舒适,不亚于店里的按摩师傅。
嘴角上翘,等周开阳站起身,仰头说,“你小心血本无归。”
对她这么好。
“纪荷,我错过很多年,等恍然大悟你已经有别人,现在我还有这个机会,对你好,求之不得。所以,不害怕血本无归。你不用有负担。”
他深情告白。
心思早在近一年里对她无数次挑明。
她不用有负担,他也不会计较得失。
一切顺其自然。
纪荷望着周开阳情深的眼睛,点了点头笑。
周开阳眸光微微激动,垂首,吻了下她额头。
纪荷惊讶,来不及拒绝。
……
到家后,两个孩子嗷嗷待哺。
饿到小零嘴塞满,正餐偏偏要等着她回来吃。
纪荷怀疑他们是贪吃零食,才做这种似乎孝感天地的事,因而将两人训斥一顿,收了零食,声明这一周结束才可以动。
两人蔫了,围着她妈妈长妈妈短的一阵,终于打仗一样吃完晚餐,到楼上洗澡,扔床上睡了。
阮姐住在二楼,本来有收拾厨房的任务,纪荷回来了就让她休息,自己在厨房忙碌。
周开阳正好做客,阮姐索性早早上楼,让两人在下面独处。
凤凰城的房子装修好,显得阔大又豪气。
偏中式。
从进门的玄关,到餐厅的壁柜,充斥着人文韵味。
纪荷搜罗了一堆名家名作,摆满各个小角落。
周开阳来这里如家常便饭,每次都觉得有新鲜东西吸引自己,他甚至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对这家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火眼金睛。
转到厨房时,跟她谈,她新的那只马克杯在哪儿买了,只有三个么,有没有一家四口的诸如此类。
纪荷十分讨厌的皱眉,“那三个也不成套,又不是喝茶,用套杯俗不俗?”
她卧室在三楼,阳台上有间茶室,样样齐全。
周开阳常在那边喝茶,只不过都是白天,今晚特别想上去。
于是,轻咳一声,“纪荷你看外边,下雨了。”
“所以呢?”
“我不想走了。”
“……”纪荷手一顿,任水流冲击碗壁。
周开阳还是着急了。
可能对他而言,的确太久了。
不包括这三年,之前工作的几年,她没心没肺,他那时候就钟意她,不敢告白,莫名其妙陪她干了多年调查记者,以为能感动她。
结果纪荷从头到尾把人家当哥们。
这会儿自己孤家寡人带小孩,周开阳一改温和内敛,处处对她好。
纪荷很感动,重新洗起碗,笑回,“行啊。不过没你衣服。”
“随便穿什么。”周开阳喜不自禁。
纪荷放下碗,将自己手冲干净,到二楼找了一套睡衣给他,“这是江倾的,你看看合适吗?如果介意……”
“不介意。”周开阳打断,伸手拿过睡衣,笑说,“我先洗澡。”
“嗯。”纪荷点点头,目送他背影进客房,自己僵硬的一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洗碗。
外头雨越下越大。
厨房窗户对着后院大门。
漆黑的铁门在雨中矗立,拦截隆重的墨黑色,融进院里的暖黄灯光。
周开阳洗好澡,穿着睡衣出来问她发什么呆。
纪荷望着院门位置,“那边一辆车停了好久。”
当年她和江倾来凤凰城时,一片荒芜,只有主体建筑林立。
这三年入住率极高,她这栋是最大的,在半岛上,正面是湖,后门也离主道较远,有一个很广阔的后院。
其他的宅子都没她这边大,虽然住满人,但那辆车停在47栋的院门外,就挺突兀。
“没有吧。”周开阳扫了两眼,失笑,“只有雨,你看花了。”
“可能吧。”雨越下越大,即将倾盆,纪荷随意瞥了几眼没看清后,懒得看了,擦好湿淋淋的台面,放好抹布,一转身,不禁愣住。
周开阳在墙壁的杯架上挑选自己的杯子,他身高不及这套睡衣的原主人,稍矮几公分,这会看着裤脚也不长,可能这几年衣服缩水了。
整体比那个人瘦一些。
“看什么?”周开阳选好杯子,意味深长笑开。
他是丹凤眼,架着眼镜,和那人无一处相同。
不过因为性别一样。
纪荷到底产生恍惚感,笑了笑,摇头没再看。
周开阳从后拥住她,下颚戳在她颈窝。
纪荷僵硬,临窗而站,看外面轰隆隆的雨,厨房灯光雪亮,外面会看到这一切。
纪荷唇瓣抖了抖,强颜欢笑,“开阳……”
刚喊出他名字,灯光倏地熄灭。
停电了。
大面积停电。
整个凤凰城成乌漆墨黑的地狱般,任大雨倾盆。
这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