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荷摇头,很愤怒,“你不可以诅咒他,这样我们不必做朋友。”
“我说了不是真正希望那样!而是,想到你受得苦,就气恨他!”周开阳盯着那本《廊桥遗梦》,断断续续发声,“……纪荷……他是英雄,从男性立场,我完全敬佩他,但是看到你泡在浴缸的样子……我想不止我,他以后知道了,也会憎恨自己!他毫无疑问亏欠你!现在回来打搅你的生活,却不能给你病情上的帮助,我不知道是你在固执,还是他太马虎?”
“你这么说话,完全没站在我的立场,”纪荷冷声,“如果站在我立场,考虑到我是一个自己生死都无法做主的病人,你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她冷笑,“当你质疑我们离婚的真假,显然也没有想过,两个孩子在我心中的地位,他们不重要吗?难道比他们父亲轻吗?还是沈清的那两个孩子和父母不够重要?”
纪荷喘息,像爬过几座高山,坚持用口干舌燥的萎靡状态哑声:“……孩子、父母都很重要……可沈清还是去了……你问我为什么不和江倾好好在一起……”
她停顿,忽而笑得比哭难看,“谁能保证我不会第二次自杀?你吗?还是医生?”
周开阳哑口无言。
“我只有靠我自己,你不会明白的,江倾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帮不了我……”
纪荷想了想,笑说,“我一年没有来例假……你信吗……”
“信……”周开阳伤感,她枯萎了,但谁都帮不了她。
“我畏光……你看书宁愿眼睛坏掉都不忍心开大灯,我真的感激你,但你不准对江倾有任何怨怼,以朋友的立场也不可以,是我自己的心魔,我为什么不能像许莱一样走出来呢?许莱的重生不是简单嫁个人那么简单……有些人就是脆弱……像我和沈清……脆弱又可怜……还假装自己很强悍……”
“我愿意帮你。”周开阳不死心,这么试探的轻声了一句。
纪荷伸手摩挲自己额头,叹息,“我真他妈很累,昨晚心情很好,没维持到三小时,又差劲了。”
她翻开那本书,在周开阳被打击到体无完肤的气息中,静静说,“你上次陪我看这部电影,暗示我该走出婚姻……可你知道吗,我反复看这部电影,只为等一句话……”
“别说了!”周开阳猛地站起身,在餐边柜前踱步,神情恐慌,恨不得捂起双耳。
纪荷笑了笑,手起刀落,在一番掏心掏肺的诉苦中,紧接着戳破他内心。
“你忍受不了一个活着的江倾,在我心中深藏,你变得急不可耐,想知道我的态度,现在告诉你,我的态度从来没变,这部电影对我而言也不是婚内出轨、女主角差点跟情人私奔的故事,我自顾不暇,吃不好睡不好连脑子都不好使,怎么会考虑这么深奥的问题,我看这部电影,就等一句话出来……”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周开阳替她说完,神情有被戳破的悲怆。
“对。”纪荷合上书,从桌上烟盒倒出一支烟,轻车熟路点起,她苍白脸颊,在烟雾中消散一般,眼神却坚实,像一块承受风雨摧残仍然屹立在悬崖顶端的烈石。
她说自己胆小脆弱。
其实并不。
她的魅力就在于,破碎中自我愈合的能力。
永远有办法站起来。不是身体就是心灵。哪怕她曾经自残过。
自我反省、提醒,很有必要。
纪荷笑,在幽暗中吐出一个烟圈,神情迷离,“就当我病入膏肓,原谅我现在做的一切决定。以后怎么样谁都不知道,没有上帝视角对不对?现在的我,只想寂静。以后不用看着我,三个月前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你真这么确定,为什么和江倾离婚……”
“还在固执。”纪荷叹息看向他。
周开阳大好青年,执迷不悟。
太让人痛心了。
她劝,“如果你做不到一开始的承诺,及时止损。不然,我可要帮你止损了。”
“如果我能做到……”
“那我嫁给你!现在、立刻。”纪荷发笑,“但是你不行,我们共事八年,彼此了解透彻!”
这一通谈话结束,周开阳早饭没吃,气冲冲离开。
可能近段时间不会再来。以后呢,还是会关注她。
纪荷没想到这个“以后”,短暂到当天下午两点钟他就发来消息。
给了一张心理测试卷,让她考试。
垂死挣扎的说,“要坚持到底。”
纪荷没回复。
过了半小时,他又追问,发得语音,特别真诚的问她,如果病好了,会不会和江倾重新在一起。
纪荷烦不胜烦,用语音喷他,“我跟我自己在一起!男人全部靠边站。妈的!”
周开阳没再回话。
纪荷收好手机,轻轻吐气。
同时感觉自己对面的空气凝滞。
她抬眸,浑浑噩噩间才发现,自己在老虞办公室,她化了妆,穿了漂亮衣服,但毫无自我欣赏的喜悦,抑郁带来的病症,使她对一切提不起兴趣。
就好像一个吃货失去味蕾,曾经变为怀念,前途木然而冷漠。
虞正声近年发际线飞速往后移。
老蔡的生发液牌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丝毫对他没帮助。
此刻,盯着纪荷光鲜亮丽的外表,愁眉苦脸笑,“这是内分泌失调?”
“我倒希望是简单失调。”纪荷笑了笑,朝老虞眨眼,“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虞正声伤感,“真要辞职?”
“台长已经答应了。”纪荷早上来跟台长沟通,对方大发雷霆,说她毫无责任心,任意妄为。
只好把病历拿出来给他。
台长吃惊不已。
谁能想到强悍如纪荷,会有如此严重的抑郁症呢?
就连江倾单位的领导都不知道。
最后一次喝着老虞办公室的茶,纪荷嘴角愉悦翘起,发自内心,“很厉害吧?风头正盛,突然辞职。”
“为什么?”老虞惋惜,听说了她离婚的事,“你实在不该……江倾回来,对你也是一种补偿,怎么就突然要甩下所有?”
“没甩下所有。”纪荷叹气,“我这三年真的蛮累,我想,我赚钱、我能力出众,是为了自己随心所欲,而不是满足外界对我的看法,为此盲目冲锋吧?”
纪荷低头笑,转着自己手上的茶杯玩儿,“况且离开电视台,到新媒体,是一个全新领域,人生嘛,有机会尝试各种道路,是之前拼搏的意义啊。”
“如果拼失败了呢?”老虞看问题实际,最后一次以师傅口吻指导说,“新媒体再厉害,和省台有天壤之别,毕竟是铁饭碗。”
“得了吧。”纪荷不屑一顾,“只有你们男人对当官义无反顾,”包括江倾都是如此,她没有排斥意思,但自己实在不感兴趣,“尤欣、王哥、我,这样的三角组合,会擦出的火花,我自己想想都兴奋。”
而这股兴奋,因为病情的关系,纪荷久未体验。
周开阳老揪着她和江倾的婚姻不放,其实深层次和她现在的身不由己有巨大关系。
毕竟,一个对兴奋、对性.生活都失去感觉的女人,指望自己的男人拯救自己,不是太可惜和破败了吗?
就像人人都有块遮羞布,挡着最重要的地方。
她却要朝深爱的人,敞开自己最为脆弱难堪的部分,别说感受到保护什么,纪荷只觉得绝望。
这股绝望会产生非常可怕的后果。
她自己控制不了。
所以分开,无奈之举。
希望江倾,不会怪她。
“行吧,”老虞看起来被说服的样子,拿起外套对她说,“我请你泡澡,好好松快松快。”
纪荷笑了,“行啊。”
第84章 蛊 “什么手术?!”
辞职一个月后, “发声视频”正式上线。
天气燥热,整个城市如火炉。
上线仪式在国宾馆芳菲厅举行。
座无虚席。
硕大电子屏幕前,“发声视频”副总经理王洪刚先生正在讲话。
王洪刚也就是“王哥”, 和虞正声一辈,曾经的纸媒精英。
当年所在报社与鸿升集团起冲突,王洪刚妻离子散, 名誉毁于一旦,后来为生计, 成为一名自由媒体人,走南闯北, 造就他今天的八面玲珑。
面对各路媒体和在场嘉宾,站在话筒前侃侃而谈。
谈这些年纸媒生存的困境, 纸媒如何进入新媒体时代,以内容为王还是渠道为王的核心性话题。
“发声视频”启动资金五个亿, 拿下新闻牌照,以视频新闻项目出发, 在业内引起震动。
这类新闻视频类形式其实并不罕见,各大报业、电视台都有自己的视频项目,但以优质内容取胜的报道永远稀缺。
加上视频类项目虽多, 拿下新闻牌照却屈指可数。
随着纪荷和尤欣这两位资深记者的加盟,内容质量上乘,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一时风光无限。
王洪刚红光满面,讲了近二十分钟。
接着, 全体鼓掌。
尤欣穿得干练妖媚,纵使普通的职业装,在她媚骨天生的眼神下, 怎么看都怎么迷人。
当然,她在“发声视频”的定位就是管理渠道与沟通这一块。
除了能言善道、酒桌通天,必要的个人魅力不可缺少。
纪荷对此不予置评。
用尤欣的话说,这个世道,男权的天下,尤其事业场上,女性既然有先天资本那就踩着他们的软肋,往死里的利用。
纪荷还曾因此和她争执,说她当时睡副台床,同事们议论纷纷,脊梁骨都快被戳断,只有她自己还引以为豪。
一顿挖苦讽刺。
纪荷生病后,尤欣常成为她“火.药桶”,一言不合就开撕。
“发声视频”,由王洪刚和她们两人组成,纪荷出资最大,她将自己和江倾的房子抵押,又从乔景良留给自己的私产中变出一部分现,占了百分之六十五股份。
尤欣最穷,东拼西凑成了三股东,钱少话不硬,最后总是求饶“别骂了别骂了下次我还敢”,纪荷本来以为她会悔改,话音一转她就说还敢。
哭笑不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她也不好强求,不然这世上千篇一律的人格,该失去多少色彩?
自从两人在雁南墓前和解,小争吵不断,大隔阂却是没有。
和这样的人相处,其实痛快,没弯弯绕绕。
各司其职。
这会尤欣先上台讲话,又是一阵耽误,接着媒体起哄让两名资深记者同台。
纪荷迟一点上去,是为了不压尤欣风头。
她对外界目光不甚在意,这辈子只取悦自己爱的人,尤欣不一样,活在光环里,一旦失去别人的注视,整个人暗淡。
让她单独发足光后,纪荷踩着高跟鞋,大方得体上台。
和尤欣风格不同,尤欣穿裙子,她就穿裤子,尤欣想穿裤子,那纪荷绝对是避让。
这同时也是给外界一个印象。
“发声视频”创始人各有特点,对内容质量会多一份好奇的关注。
“你要说点什么?”尤欣众目睽睽提着话筒发问,“……是我们由冤家变合伙人的奇妙之旅吗?”
台下哄堂大笑。
在业内,恐怕无人不知,她俩曾是冤家的事实。
纪荷生病后第一次面对这么大场子,本来烦躁,一听这话,怼她,“尤女士客串主持人的话,那现在没你事了,可以下台。”
“哇塞,火.药味浓厚哦。”尤欣娇着音,现场卖艺。
说说笑笑一阵。
纪荷进入演讲环节。该说的王哥都说的差不多。她着重讲了下“发声视频”的运作模式,和底下的三个子栏目。
对于做新闻的专业性态度,着重强调。
毕竟互联网时代,内容耸人听闻,一深入了解却发现南辕北辙的报道,屡见不鲜。
做为业内,对此深深遗憾。
仪式结束后,下午一点。
就地举行午餐会。
纪荷满场的敬酒。
一圈下来,头晕脑胀。
“恭喜啊纪荷!你自己做老板,谁都管不上你的审查,想报什么就报什么。前提基于事实。”
“万妮,你想跟我做吗?”虞正声就在旁边一桌,纪荷胆大包天的挖墙角,灯光明亮,她微醺的脸带着淡淡笑意,像夏风吹过荷塘,沁人心脾的散发韵味。
万妮看呆,眼睛转了转,对着她,“离婚这么快乐吗?”
江倾回归,对她而言确实释放了一部分压力,比如孩子,从前不敢放手,现在可以交给孩子爸爸。听说前一段时间,一家四口出去旅游。
好像是到了法华山。
万妮在她朋友圈看到两个孩子在明黄佛寺的背景下,朝大雄宝殿双手合十。
虽然江倾没出现在画面中,可法华山寺庙规模宏大,从山脚遍布山顶,几百座寺庙,她没带阮姐和保姆,可想而知一定有一个男性劳动力帮助她抱孩子。
周开阳最近出差,今天发布会上才赶回,那陪她去法华山的,肯定就是孩子爸爸了。
万妮很遗憾啊,本来江倾回来,他们一家四口该集体面对朋友同事,几餐饭肯定要聚,结果江局长像隐形。
气氛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