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言猛地抬头,隔着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看到的却是谢玴的身影。
再顺着望去,谢玴身后尸首横陈,原本要侮辱她的那两个男人也早就身首异处,做了刀下亡魂。
谢玴握着浸了血的短刀,冷峻的脸上亦被溅了血迹,杀气还未完全褪去,望着她的目光里竟有一丝担忧。
谢玴见她一动不动的瞧着自己,眉头不由得一拧。
——这丫头是吓傻了么?
他刚伸手想要说话,那吓傻了的姑娘便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箍住了他,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徐妙言突然扑到他怀里,让谢玴始料未及,僵直了身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徐妙言根本没空去多想,也没考虑谢玴是不是会抗拒她,她只是太过于惊惧而绝望。而在这里,她能信任的只有谢玴一个人。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毁于今朝,却不想还能逃脱于豺狼之口。
而这个救她的人,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的谢玴。
谢玴原本是想推开她,那几乎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他从不喜人靠他太近。不过,手刚要碰到她,却还是犹豫了。
他收了手。须臾,对还在他怀里颤抖的哭着的徐妙言说乐一句:“没事了。”
过了片刻,徐妙言终于镇定了不少,待理智神清,这才放开了谢玴。抬袖擦去眼泪,声音也还带着哽咽:“你不会生气,怪我吧?”
谢玴:“我怪你什么?”
“刚才……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谢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淡淡的回了她一句:“没事。”
见谢玴确实没有介意责怪她的意思,徐妙言这才放了心。
只是没有想到,谢玴也会突然有人情。
谢玴等她情绪逐渐安定下来,这才起身。起身后,目光又不经意的瞥到她胸前若隐若现的春光,便立马挪开了视线,背过身提醒:“把衣裳整理好,我们得赶紧走了。”
这些被他杀死的人若是长时间没有回去,定还会派人来寻,他们不能继续逗留在这里。
经谢玴提醒,徐妙言低头才注意到自己被扯的凌乱的衣襟,这才赶紧整理。
刚将圆领袍的扣子扣好,徐妙言便听谢玴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回头就看到他身形摇晃了一下,一个支撑不住便单膝跪了下去。
谢玴将短刀插进地里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胸口一阵窒息,接着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血猝不及防的吐了出来。
徐妙言见状,连忙起身过去。
“大人?”徐妙言见谢玴突然吐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敢擅自动他,“大人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徐妙言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谢玴突然挣脱束缚并且以一己之力杀死了这十几个人来看他应当是恢复内力了。
——只是既然恢复内力了,为什么他的状况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好?
“这群人伤不了我。”对于恢复内力的谢玴来说,杀死这帮人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徐妙言打量了谢玴上下一眼,确实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外伤。
谢玴并未多言,示意角落吩咐她:“把我扶到那里去。”
徐妙言没有耽搁,照做了。
谢玴从怀里取出一粒定云丹服下,盘腿打坐,叮嘱她:“去洞口看守着,如果发现有人过立马告诉我,如果没有,在我起身之前,都不要打扰我,也不要跟我说半句话。”
徐妙言连连点头:“好。”
见她应声后立马就去洞口守着,谢玴便阖上了眼,开始治疗内伤。
——刚才的强行恢复让他内力折损了三成,而且强行恢复之后还未来得及调理一下便与人交手,多少还是损到了心脉,虽然伤不到性命,但这几日他反反复复不止一次损到心脉,若是不及时调养,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彻底损伤心脉。
届时若是再想调理回来,恐怕会很难。
徐妙言将落在地上的几根火把都捡了起来放到一边,这些人的死状极其凄惨,大多都是被封喉,干净利落。地上到处都是血,在这个不算大的地方有些难以下脚了。徐妙言忍着心头一阵阵翻滚的恶心,将那些死了依旧瞪大着眼睛的人翻了个身,仔细确认没有活口了,这才回到洞口望风。
这一回她看见的死尸比上两回多,虽然这样的血腥的场面令她作呕,腿也控制不了的发软,但好在已经不像上两回那样害怕的站不起来了。
——之前谢玴就跟她说过,若跟着他这样的场景就不止有一回,她本就是做了准备的。徐妙言捏了捏有点莫名酸软的小腿,在心里暗暗劝自己,多经历几回就好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野鸡蛋也早就一地稀碎。
真是可惜了,那窝野鸡蛋挺好的——
不多时,谢玴收了掌,缓缓睁眼。
她坐在洞口处,抱着膝盖望着外面的天,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玴将短刀上的血擦拭干净,收回刀鞘,朝她走了过去。
“走了。”
徐妙言回神起身,看到谢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他吐的那口血都只是她的幻觉。
真是个怪人。
见谢玴捡了一只火把已经走出洞口,徐妙言赶紧跟了上去。
“我们要去哪?”
“跟着我走就是。”说罢,谢玴拨开了枯枝深丛,走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徐妙言见谢玴对这里似乎并不陌生,便好奇问道:“你来过这里?”
“来过。”谢玴没有否认。
“大人不是这里的人,怎么会来过这里?”她在甘泉镇生活了好几年,都不曾来过这个地方,更不知这个地方,谢玴怎么会知道?
而且谢玴还对甘泉镇,甚至是李家都那么熟悉。
徐妙言话音刚落,谢玴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差一点就撞到了他的背上。
谢玴:“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即便没有回头,徐妙言也能想象的到谢玴现在是什么脸色。
谢玴没有要说的意思,徐妙言也只得转移话题:“你早就恢复了内力,为什么之前还要任由那帮人捉住你?”
“我如果早就恢复内力,我为什么要任由那帮人抓我?”
“那你……”
“强行恢复的。”
徐妙言顿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还以为是你另有对付他们的良招,故意装没有内力呢。”
“若是你真认为我是装的,大可以好好躲着,为什么又要出来?”
“我都说是以为了,那个人说要挑你的脚筋和手筋,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谢玴听罢,却只哂笑:“不自量力。”
“我是不自量力,可你也不要误会,我出手不是为了救你,只是我觉得如果你被废了,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毕竟现在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我见死不救,你不得记恨上我了……”
“这种螳臂当车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做。”谢玴义正言辞道,“如果真的到达那一步,你以为就凭几个鸡蛋就能救得了我?”
徐妙言被他这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态度气的胸口发闷,她想说点什么反驳他,但仔细一想,好像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早就知道谢玴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态度,可徐妙言还是被气到了。
等着吧,等离开这里,她找到程复,就坚决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了。
“如果以后还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不必管我。”谢玴一边仔细找路一边说道,“我不会记恨你。”
第23章 你干什么去?你要丢下我?……
徐妙言抬眼瞧着他的背影愣了愣。
她没想到谢玴会这么说。
她想说点什么,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话来。
也罢,还是不说了。
走了大半天,夜空早已清辉满撒,今夜的月极其明亮,照亮这山谷的每一个角落。这里虽然荒芜,但并没有多厚的积雪,也不比镇子上冷,而且走了大半天,徐妙言身上早就热了。
她跟着谢玴一直往北走,与来时的路背道而驰,越走越偏。徐妙言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去潞州。”
徐妙言看着越来越荒芜的四下,不免狐疑:“去潞州是这条路么?”
“不信我,你可以自寻出路。”
徐妙言只得默声跟着。要她自寻出路,还不如跟着谢玴。
可徐妙言不是不知道潞州的方向,谢玴带她走的这个方向,根本就是在绕了一个好大的圈子,而且还越走越偏,如果是她一个人,她根本不敢一个人待在这样的地方。
——谢玴是在故意带她绕路的?如果要躲追杀他的人,应该还有别的出路,不至于要绕反方向吧?
徐妙言的心头慢慢萌生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想法。谢玴总不可能是为了杀她方便抛尸荒野吧?
顿了顿,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前面探路的男人:“……你杀人除了抹脖子,还有没有别的招式了?”
“有。”
“是什么?”
谢玴环顾四周一眼,最后目光落到她身上。
“如果你有机会死在我手里,你就知道了。”
一阵风突然拂面而来,徐妙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谢玴:“或者,如果你现在想要这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正好就着这个安静无人的地界——”
徐妙言见他的手已经伸到腰间,眼看着就要碰到刀柄,便惊的退后两步,猛地摇头。
瞧她表情骇然,宛若惊弓之鸟。谢玴也不再吓她,收回了手:“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怎么还怕我拔刀?”
徐妙言知道他不可能会杀自己,但看他拔刀,若说不怕是假的。
谢玴这个人本来就阴晴不定,即便他救了自己两回,可也不代表他不会杀自己。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有目的才跟着他,或者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或者知道了程复——
徐妙言拂去思绪,罢了罢了,目前还是别想那么多。
谢玴刚准备继续走,才刚走一步,便像是察觉到什么了一样,整个人都突然警觉起来。
与此同时,徐妙言也听到了远处的高坡上隐隐传来人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便看到之前所在的那个位置有火光隐隐闪烁。
谢玴也看见了,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熄灭了火把。然后拉住徐妙言的手腕:“走。”
谢玴改了方向,徐妙言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走了。原本应该往北走的路线改成了西南方向。
刚才那边的火光一定是追杀谢玴的人找过来了。只是徐妙言没有想到那群人竟找来的那么快。
徐妙言原本就对这里陌生,晚上更加不知东西南北了,只能老实的跟着谢玴走。
……
而那被火把照亮的山洞周围,却围了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道袍,披着黑色披风,模样清隽的年轻男人。
是程复。
有两人将那些尸首一一检查过后,禀告程复:“公子,没有徐姑娘。而且从这些人都是死于一把单刃的刀,应该,是谢都护的手笔。”
接着另有一名手下从外面进来继续禀告:“公子,从踪迹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往北走了。公子,要不要追?”
“不必。”程复抬手示意,“把那些痕迹都清理一下,不要叫后面来的人看出他们是往什么地方走了。”
站在程复面前的那个手下问道:“公子,谢都护那边,我们真的不悄悄追上去?”
“这些人全都死在谢玴的刀下,他已经恢复内力了。就算我们派人悄悄跟着他们,你觉得谢玴察觉不到么?更何况,即便我们不派人跟着,他走的,也是我们给他安排好的路。”
那手下仍有疑虑:“可如果谢都护并没有按着公子指引的路走……”
“他会。”程复对此极有自信,“就算他知道这条路是谁安排的,他也一定会选择走下去,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别的路。”
谢玴想了解的秘密和知道的真相,都在他程复安排的这条路上。
“那公子,我们现在……?”
程复拢了拢披风,望了眼洞外的漫天清辉,说道:“去潞州等吧。”
——
徐妙言跟着谢玴一路往西,直到翻过了一个山谷才停下来。
这里地势险峻,路并不好走。好不容易撑过这段路,徐妙言便再也走不动半步了,最后直接坐在了芦苇丛里。
她抻了抻几乎抽筋了的腿,脚趾也疼的要命。
周围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这里是个平原,几乎没有什么丛林,只有成片成片的芦苇,辨不清那水流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谢玴环顾四周一眼回头,见她还坐在地上不起,便道:“起来。”
徐妙言摇了摇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爬了这么长的一段山路,徐妙言早就撑不住了,然而谢玴除了喘点气以外,就像个没事人儿一样。
他是男人,身强体健的。她可不一样。
借着月色,谢玴看到她一脸的无奈和疲惫,知道她确实是走不动了。
他没有为难她,只说了句:“那你就先待在这里吧。”
见谢玴转身要走,徐妙言攥住了他的衣袍一角,连忙问道:“你干什么去?你要丢下我?”
她料想自己如果不起身,谢玴可能就会把她当成累赘抛弃。可是,她确实是连半步都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