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玴来到徐妙言跟前,她才问他:“你让殿下承诺了什么?”
谢玴道:“她想要废黜皇帝,扶持齐王上位,而我手里的幽州兵权能助她大计,所以,我要她许诺还我们二人一个安宁。”
果不其然,大长公主想扶持齐王为帝。
徐妙言道:“你现在忘记了一切,可能不知道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可能会还你安宁,之前她杀了你生母之前便已经说了。”
谢玴微微一笑:“可事到如今,我们又能如何呢?还是努力争取吧。”
徐妙言沉默片刻,问他:“如果你帮大长公主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却出尔反尔呢?”
须臾,谢玴不紧不慢的回了她一句:“那样也无妨。”
“无妨?”徐妙言不解。
“如果她真的要杀你,那我们可以一起死。”
徐妙言看着他:“大长公主不会要你死的。”
“她不要我死,难道我就不死了吗?”谢玴侧身看向她,目光缱绻:“我是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的。”
徐妙言听了这句话,久久说不出话。
谢玴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问:“你怎么了?傻了?”
徐妙言眼眶一酸,却伸手抱住了谢玴。
谢玴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抱自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双手缓缓环上她的腰,感受到自己肩上逐渐蔓延的温热后,手便抚上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安慰道:“怎么哭了?”
“谢玴,”徐妙言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不是你忘了一切,你或许是不会对我这么好的吧?”
如果谢玴还是好好的,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将一切都算计在心里,没有任何人会成为他阻碍的人,冷血无情,她虽然不大喜欢他对她冷冰冰的,可那样的他,起码不会受人制衡,不会受现在这样的委屈。
“是我让你不好了。”她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谢玴并没有在意这些,对她道:“怎么无端的说这些?”
徐妙言松开他,看着他的目光灼灼:“谢玴,有你刚才这番话便够了,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谢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你也要,我们都要一起活着。”
在幽州没多久,他们便开始启程前往长安。大长公主和谢玴暗地里偷偷调动了大量的兵马,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悄悄去了长安方向了。
临近傍晚之时,忽然下了一场大雨,雨势瓢泼,又有人前来禀告,说前面的山道坍塌,堵住了去路。
大长公主不得已,只能先停下,挖开前面的路再继续前行。
谢玴拨开车帘一角,看了眼外面的雨势,还有雨中不停来回挖通道路的大长公主的人手,便坐了回来。
那一瞬间,徐妙言与谢玴四目相对。
几乎同时,徐妙言竟看到了谢玴脸上忽然扬起的一丝笑容。
徐妙言浑身血液登时凝固,谢玴的这丝笑容,让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可不等她启唇,谢玴的身子忽然朝她倾压过来,与此同时,他们坐的这辆马车忽然就被劈成了两半。
没了马车的遮挡,冰冷的雨水瞬间落在二人身上,不多时便将二人湿透。
徐妙言被谢玴抱着滚落到地上,雨水打的徐妙言睁不开眼,接着谢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便忽然将她放开了。
等徐妙言看清雨中情势,便见到谢玴已经站在大长公主身边,由连祁扶着,他们二人身侧早就已经护卫重重,透过人群,徐妙言看到谢玴的肩背上有一道醒目的血色。
大长公主气急败坏的看着雨中窜出的刺客,大声的嚷嚷着。而谢玴则满脸焦急的拉扯连祁,似乎是想要连祁救她。
徐妙言独自坐在混乱的人群里,身边时不时有人倒下,不清楚是大长公主的人还是刺客,她连滚带爬的想往旁边躲,可脑后一麻,她便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这群忽如其来的刺客身手不凡,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一倒下,大长公主便吩咐人往前撤退,又吩咐连祁把谢玴拉上大长公主所乘的马车。
谢玴又急又怒:“若是不把她救回来,我绝不跟你们一起走!”
连祁看谢玴执拗,便将他打晕,扛上了马车。
徐妙言趴在雨里,隔着雨帘见到大长公主等人一一急促离去,又见谢玴被连祁打晕,扛上马车,直到大长公主的人彻底离开。
正当她意识快要涣散之际,忽然有人将她一把抱起,天旋地转间,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徐妙言醒来之时,外面已是艳阳高照。
她惊坐而起,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床上是檀色的罗帐,旁边还点了香炉,香味浓腻,让她有些发晕。
徐妙言环顾四下,发现这里并不像是普通的房间,这里脂粉香气弥漫,陈设奢华,倒是,有点像宫廷内室。
小时候她来过皇宫,知道皇宫里是什么样子。
没一会儿,外面便有脚步声接近,徐妙言才刚抬头,便看到那一身明黄,样貌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站到了自己跟前。
毋庸置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当朝圣上,李煊。
李煊见到徐妙言,打量着她的脸,道:“你跟你姐姐确实很相似。”
徐妙言要掀被下床,被李煊制止:“不必多礼,你好生躺着罢。”
徐妙言还是下床对李煊行了一礼:“天子跟前,民女如何能失了礼数?”
李煊听罢,笑了笑:“礼数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你起来吧,你中了很久的迷香,身体还要好一会儿才可恢复,若是有什么闪失,朕可不好给谢都护交代。”
“迷香?”
李煊道:“用这种方法把你带回长安,算是朕唐突了,待谢都护替朕平息了乱臣贼子,朕自会将你交还给他。”
听得李煊这样说,徐妙言才惊觉自己原来已在长安了。
“这么说,那群人是陛下派去的?”
“你说的是昨天刺杀大长公主的那群人?那并不是朕派去的,那是谢都护的人,不过,在大长公主和齐王看来,那就是朕的人,在他们眼里,朕在负隅顽抗。”
“那竟是谢玴的人?”
这么说来,谢玴并未失忆?
她想起在雨里谢玴只对她说了一句别怕,当时根本由不得她多想什么,还有之前在马车上……
莫不是这一切,其实都是谢玴的局?
“谢玴用他的人伪装成朕的,一来是让大长公主和齐王认为朕已经按捺不住,二来,正好让你脱身。只是朕并未经过谢玴的同意,便悄悄把你带回了长安。”
徐妙言想起来了,难怪途中她半梦半醒,虽然有几次都有意识,可就是醒不过来。
徐妙言揣测到了什么。
“有些疑问,不知道民女该不该讲。”
“你说。”
“如此看来,所有的一切,都在陛下和谢玴的计划之内,该不会,大长公主和齐王的反叛谋逆,也是陛下所为吧?”
李煊闻言,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
“陛下好不容易铲除了外戚,又怎么会继续为人傀儡,大长公主和齐王或许确实是有不臣之心,可他们能这么快想要反叛,也是陛下悄悄在推波助澜。”
李煊并不介意她这样直言不讳,说道:“你倒是聪明,你说的确实不错。不过,以大长公主和齐王的势力,纵然他们本身并未想过要谋权篡位,可到底也生了不臣之心,朕是皇帝,如何能受人胁迫?”
“纵然陛下一直跟谢玴联手,陛下也从未相信过谢玴吧?”
李煊看着从窗棂投射进来的阳光,沉默片刻,道:“作为一个皇帝,如何能轻易去相信他人?谢玴手握重兵,倘若他倒戈,朕如何能知晓?在这关键的时刻,朕不得不防备一手,谢玴与朕相识多年,他会理解的。”
一个君王多疑无可厚非,只是徐妙言不免替谢玴有些寒心。
她大约知道谢玴一直拥护的是李煊,只是这并不被多少人知道,谢玴为了李煊赴汤蹈火,到头来,李煊却仍要怀疑谢玴的忠诚。
“民女想问陛下,如果谢玴并未倒戈,对陛下依旧忠诚,待此事了结,陛下是否会放过谢玴?”
李煊闻言,沉默半晌,才说道:“自然。”
徐妙言看不到李煊的表情,只看得到他波澜不惊的侧脸。
不过,她已经他真正的意思了。
此时,有内侍匆匆来禀:“陛下,陛下,大长公主和齐王,还有谢都护带着人,把皇宫给围了!”
内侍慌乱,李煊显得尤为平静。
有厮杀和刀剑声隐隐传来,是真的宫变了。
神武卫、羽林军顿时带着人来,占满了寝殿外。神武卫卫长来禀:“陛下,叛军已经攻进神武门,还请陛下下令。”
李煊点了点头,道:“一切照旧。”
神武卫领了命,便带着人离开了。李煊回头走到徐妙言身边,看着徐妙言的脸,目不转睛。
徐妙言知道,他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别人。
“如果谢玴真的背叛了朕,看在你阿姐的份上,朕也不会伤你性命,你且放心。”
徐妙言道:“其实,陛下也不会放过谢玴的吧?不论他是不是会背叛陛下。”
李煊无声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年轻的帝王,看起来温和,像是个温柔的人。可温柔的表象下,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李煊没有说话,徐妙言却已经知道他的真正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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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门,早已横尸遍地。
大长公主和齐王刚进入神武门,神武门便忽然关上了门,落了锁。
正当大长公主和齐王不知发生何事之时,忽然就听到谢玴一声令下,原本跟着他们一路厮杀进来的人马便将矛头对向了他们,以及他们原本的人。
以此同时,城楼四周忽然出现了许多的弓箭手,蓄势待发。
神武门缓缓打开,李煊从里面走了出来,羽林军神武卫护在左右两侧。
原本一路顺畅的大长公主忽然之间便成了笼中之鸟,变化来的猝不及防,当看到谢玴朝李煊走去之时,她忽然慌了。
“谢玴!你要做什么?!”
谢玴停了一下,但并未理会大长公主,而是径直走到李煊跟前,微微欠身拱手作揖道:“陛下,逆贼已无还手之力。”
李煊看了眼大长公主,又看向谢玴,他淡淡一笑,伸手扶了扶谢玴:“谢都护,你做的很好。”
大长公主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李煊和谢玴的圈套!
“谢玴!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大长公主刚问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不对,你根本从来就没有失忆过,对不对?!你是诓本宫的!”
谢玴回头,看着不远处怒红了眼的大长公主,薄唇轻启:“如若不然,殿下也不会甘愿入局。”
“呵。”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从一开始你就是计划好的,你蒙骗了所有人,连祁的背叛也是你故意的吧!”
齐王听到大长公主后面那句话,目光顿时挪到了身边的连祁身上,他拔剑横到连祁的脖颈上,怒道:“你们竟敢如此愚弄本王!”
而此时的连祁根本顾不得齐王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上,自从谢玴走向李煊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明白一切了。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谢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从谢玴掉下万安湖开始,就已经是个局了。他本也相信了谢玴失忆,因为在谢玴失忆后,他告诉他忘记的那一切的时候,谢玴满心都是徐妙言,抛弃忘却了曾经的一切,说过只想跟徐妙言过平凡的百姓日子。
他跟随谢玴多年,知道谢玴的志向远不止于此,他作为他的心腹,如何能忍他就这样放弃了?
所以,他私心为了谢玴的前途,投奔了大长公主。
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成了这个局里的棋子了。
谢玴只是瞥了连祁一眼,道:“连祁并不知情,若是他知情,恐怕也骗不过公主殿下你。”
齐王看着李煊,根本不甘心就这样败在这么一个小皇帝手里,他冷笑:“没想到,算来算去,竟真的中了你这个黄口小儿的计!”
李煊闻言微微一笑:“叔父忘记了,朕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齐王闻言,微微一愣,却再也无话。
李煊将目光转向了大长公主:“这么些年,还要多谢姑母的照拂,若不是姑母照拂,朕或许还不能走到今天,只是姑母,侄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无需姑母再费心了。”
大长公主听完这番话,怔愣了片刻,忽然失声大笑起来。
“好,好啊,煊儿,本宫一直以为你真的胸无韬略,没想到,你可以这样隐忍,骗过了张家,又骗过了本宫。好,好啊——”
齐王根本无法忍受自己蛰伏多年,到头来却落得个这个下场,或许他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是输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傀儡手上。
“阿姐!早就跟你说过要早点除掉这个小子,可是你偏偏不听我的!还有这个谢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齐王现在万分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想要除掉谢玴和李煊,还想着要经过大长公主的同意。
现在,他顾不得许多了,他知道李煊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谢玴!快走!”
就在此时,神武门后乍然响起徐妙言的声音。
谢玴闻言立马回头,便见到徐妙言正从神武门后跑出来,身后还有两个内侍紧追不舍,像是徐妙言挣脱出来的。
徐妙言来的时候看到这四周布满的弓箭手,便明白一切了。李煊将神武门内外布置的滴水不漏,根本就是不打算放过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谢玴看到徐妙言的那一刻,眉头一拧。
——她怎么会在这里?
徐妙言边跑边喊着:“谢玴,快跑,陛下要杀你!”
徐妙言并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机会,只是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