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雕弦暮偶
时间:2021-05-09 08:37:22

  谢重姒有一瞬间的恍神,宣珏语气比之前冷淡几分,公事公办般道:“很衬殿下。”
  宣珏顿了顿,又淡淡地道,“不要便扔了。像待那花灯一样就行。”
  反正她不喜发饰,不戴的话,他也能骗自个儿是她懒得戴。
  谢重姒:“…………”
  不是,您还记着两年前那腊八灯笼呢?
  重活一世,还小心眼起来了怎么着?
  谢重姒没经历过宣珏对她这种强买强卖,被罕见的直接,捣鼓得没来得及反应。
  回过神来,就见他微微颔首作礼,头也不回地入了长安巷,转身回府了。
  谢重姒犹豫了下,拔下发簪,捏在掌心把玩片刻,叹了口气。
  将发簪小心收进了袖袋里。
  而另一边,长安巷的垂柳也翠绿如翡,栅栏攀附的迎春花谢了,蔷薇却盛开来。
  再往里走,是素来清正端和的宣府。
  宣珏心里有事,本想直接回画室书房一趟。
  刚进自己院落,白棠就上前,小心翼翼地禀报:“……主子,刑部有急事,二公子要找份卷宗,在您书房里。不是东面那间。”
  白棠只知宣珏偶尔会闷在东书房里,谁都不让进,还以为听到宣琮去了南书房,宣珏会不以为然——
  毕竟,白棠也经常进南书房汇报事务。
  没想到,宣珏神色一变,越过他,快步向南书房走去。
  房门半开,内室里,宣琮坐在书案前,翻看刑部之前的卷宗,听到弟弟来了,淡声道:“忙回来了?坐。”
  旁边还有数张太师椅,宣琮没抬头,只抬手指了指。
  宣珏没坐,走到跟前,低下头,不知看到了什么,薄唇紧抿。
  宣琮见状,也不和他磨叽打太极,将掌心捏握盘玩的玉饰一丢。
  玉雕轻轻落在书案上。
  宣琮:“说说,怎么想的?”
 
 
第67章 心意   甘之如饴
  东书房画室的屏风勾绳, 不是太牢固,若有人动,会掉落下来。
  就算再被挂上, 他也能察觉端倪——那日有人动了画。
  寻人一问, 宣琼来过院里,宣珏心下有了数。
  长姐性柔纯善,看他思虑难安,不会同别人提及,甚至都不敢质问他。
  但兄长不同。
  他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冷暴脾气,一言不合便开训。
  宣珏无言以对, 抬手拿起玉雕,抿了抿唇, 轻声道:“如兄长所见。我无话可说。”
  说完这句, 他转身要走。
  “站住。”宣琮冷冷唤人, “谁让你走的?!滚回来!”
  宣琮气得想掷东西砸他,刚拿起手边的卷宗要扔,想起这是公书要文,之后要带给别人看, 不能砸,又怏怏放下,再一看, 那臭小子置若罔闻地走到门口了, 怒喝道:“你想疯, 别拖着全家和你一块下水——是不是宫里那位?!”
  宣珏猛地顿住脚步,神情莫测地转过身来,手上青筋暴起,捏住玉饰的指尖发颤苍白。
  宣琮一看这反应, 心知猜对了。
  太元三年,阿珏去扬州查白马巷纵火一案,却在查完后,修书回来说有私事,暂缓归家。
  这小子素来让人省心,家里人都没太在意,只是让他忙完早点回。
  两个月后,才接到他从苏州寄回报平安的信。
  家里仍未起疑,毕竟南下散心游玩,想回小时故乡,情有可原。
  直到年末,宣珏回京,一家人才察觉不对劲。
  毕竟从小看顾长大的,再温和内敛,情绪有异,家里人多少能看出他的闷闷不乐。
  宣琮当时就想刨根问底了,但忌惮宣珏病了,他姐也温柔揪他耳朵,提醒不要叨扰。
  于是便没问,一直拖到了圣旨下,赏赐来。
  陛下未赶尽杀绝,但削了楚氏势力,楚氏一蹶不振。
  还借了别的由头,赏赐了参身其中的几位。
  宣琮这才知道,小戚将军夜袭南华匪寨,十几轻骑连挑三大营,风光归京——
  背后还有自家三弟的手笔!
  再追问,宣珏老老实实承认,遇到追杀,心力交瘁,才大病一场。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宣琮这格外明察秋毫的眼,也未发觉异样。
  本以为止步于此,但今日偶见这块玉雕,看上面人,看背后字,看字上时日年岁,看雕工技艺——
  宣琮知道,事情绝不止如此。
  稍一琢磨,不对劲。
  小戚将军和阿珏相识,关系颇好,能不远万里走单骑,给他跑腿卖个命。
  但颜将军同时调令南下,之后又有一队接洽军队,运送江南贡品回京……又该怎么说?
  怎么看怎么是去接人的。
  小戚将军没准还认识这人,并熟识。
  这么着,也只有……
  嫡亲的那位了。
  “兄长。”宣珏沉默片刻,才压抑着声缓缓道,“……家里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分寸。”
  宣琮冷道:“你能保证得了什么?!尚公主,可以啊,朝服一脱官印一抛,赶着上去,只要人家要,你明日便能成婚。陛下宠那位不是说着玩儿的!问题是,她乐得见你吗?!”
  屁!看他近两年这神思不属的样儿,保准没吃到好果子!
  宣珏没吭声。
  宣琮愈发怒了,踹了脚书桌,桌面笔架的毛笔晃动不休,他抬手一指府北,道:“宣珏,宣家家底不薄,但禁不住你折腾。你这说得好听,是知慕少艾,说得不好听,是僭越犯上。万一人家不喜发火了,天家怒意,你吃得消,爹娘和阿姐吃得消吗?!有的东西,该毁的毁,该烧的烧,留不得。否则就去祠堂给我跪着去!”
  宣珏倏地一抬眼。
  宣琮没好气:“看个屁,我没进你南书房。不过长林院的书斋老先生,上次还和我说你颜料用得凶!”
  宣珏敛住神色,叹了口气,额角隐隐作痛,但他没和宣琮争执,极为克制地颔首温声道:“我晓得了。”
  宣琮刚松口气,就听到这倔驴又道:“我先去跪着了,和爹娘说下不用留我晚膳。”
  宣琮:“…………”
  从小阿珏就让他们放心,不争不巧,聪慧清明。
  但没想到这自幼乖巧,不吵不闹的,一犯病就犯个大的!
  见宣珏毫不犹豫地去转身去祠堂,宣琮心知这事,他也管不了、说不动了。
  没敢去和母亲说,等父亲回来,难得发愁地告之了宣亭。
  宣亭任职御史台已近十年,资历不浅,因此不少事务要他定夺,颇为忙碌。
  他年近半百,眉眼间细纹遍布,但不难看出是副清和端正的好相貌,只是也略微古板,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宣亭一挑眉,沉声问道:“人呢?”
  宣琮:“……还在北祠堂跪着,半下午了,午膳也没用。”
  宣亭拍了拍儿子肩膀,道:“行,我晓得了。你先去唤你娘用膳吧,我去看看他。”
  宣亭官职调动,宣家北迁,老祖宗的灵位也都不辞辛苦地带了过来。
  摆放在最进间的北堂。
  傍晚日落,祠堂里灯火晦暗。
  只有十几枚蜡烛,依次缀在各个角落和案台,供奉光亮给数不尽的列祖列宗。
  有宣琮暗搓搓派来的仆人,在焦急地劝导,宣珏没理,实在无奈,才道:“行了,无事。”
  春日夜晚,清寒依旧,仆人额角却急得冒冷汗,还想劝,刚张嘴,瞥到轻步入内的人,急急忙忙躬身道:“老爷。”
  “下去吧。”宣亭冲仆从摆了摆手,走向堂前。
  他们松了口气,应道:“是。”便撤了出去。
  留下父子俩,一负手站立,一笔直跪着。
  宣亭看了眼即将加冠的幼子,又看了眼案台上数不清的前人魂灵,问道:“为父来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见宣珏犹豫,他又补充道:“说说看,不管说什么。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
  明灭不定的烛火光芒,打在宣珏脸上,愈发衬得他侧脸精致,恍若雕琢。
  他挣扎地开口:“……我放不下。父亲,我放她不下。”
  “还有么?”
  宣珏:“我……想要试试。无论结果如何,都想试过,才心甘情愿。”
  “嗯?”宣亭像是难得见小儿子这般心神不宁,笑了声,宽厚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心甘情愿?”
  良久,宣珏才道:“是甘之如饴。”
  宣亭愣了愣,他知道这小子内敛。
  小时聪慧过了头,比同龄人多出不知多少心眼,那时,妻子对他长吁短叹,害怕幺儿慧极必伤。
  长大后,也是心思压抑,难得见他……这么坦诚炽烈。
  宣亭沉默了会,复又笑道:“毋庸后悔,万勿回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不害他人,不越规矩,谁管得着你想干什么?不过路是你自个儿选的,走到一半不想走了也行,荒废的是你的心血和情绪。若是真决定了,也莫一人扛着——实在难琢磨的,我是没多少功夫陪你折腾,但你可找你兄长。”
  宣珏轻轻“嗯”了声,又忽然问道:“若是后悔了呢?”
  宣家家风如是,上辈子,哪怕他二人剑拔弩张,他也从未后悔。
  直到那时春日——
  许久以来,陈墨都对他纠缠不休,甚至他在公主府那几年,她也暗中递过书信。
  入宫后,更是没少送汤送糕点。
  少有这般退避三舍。
  宣珏求之不得,但却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便问:“她最近怎么了?”
  问的是陈墨。
  白棠默默想了想:“去殿下那里转了一次,出来就这样了。”
  “她说了什么?”宣珏一怔,问。
  白棠知道这句话里,问的“她”,定是玉锦宫那位,一板一眼回复:“也没说什么。就说,求而不得,何须再求。没必要让自己面目全非。”
  宣珏听后,合上奏折,没心思再看了。
  他枯坐了一夜,天亮时,问道:“……我做错了吗?”
  他从不后悔,但在那一刻,却觉得……还不如当初放弃,充耳不闻,和她一起死在战乱叛乱的烟火里。
  而不是去谋求无上权柄。
  白棠没法给他回答。
  于是,宣珏来到玉锦宫,走至床榻。
  她仍在睡,睡得不甚安稳,青丝披散垂在耳畔,衬得肌肤瓷白如雪。
  稍不留神,便要化了。
  醒来后,宣珏对尚在愣神的她道:“……要不,我放你离开吧。”
  “……离开?”谢重姒瞬间从迷糊的晨梦里全然清醒,啼笑皆非地咀嚼这俩个字,然后古怪地道,“你让我离开去哪?天金阙,我自小长大之处,我能报出未央宫有多少块青瓷玉砖,揽月池有多少棵丹桂,甚至御书房里,哪个角落,有我小时用刀刻的字和年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珏,你让我去哪?!”
  这是她除却目睹谢治身死外,第二次歇斯底里。
  那日,不欢而散。
  重回一世,望都宣府,并不明亮的祠堂里,宣珏想到那个初晨,同样也是春末的初晨,仍旧会心悸后悔。
  酸苦辣咸,四味杂陈,摊在他心上,将伤口一遍遍碾磨。
  宣亭皱眉,敏锐地察觉儿子情绪不对,一拍他肩膀:“想什么呢!”
  “若是后悔了啊……”宣亭半蹲下来,和宣珏平视,细纹遍布的眼角,是罕见的柔和,“那便跨过去。记住,不再犯。人无完人,圣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万事两难全,何必苛责自己?若是太过画地为牢,颓步于错事曾经,岂不是永远都不能向前,不能弥补,不能实现想要的愿景了?”
  宣珏长睫轻颤了下,把这话听了进去,然后缓缓点头:“嗯,我知道了,父亲。”
  “起来用膳吧。”宣亭起身,弹了弹袍角的灰,“不日端午,你娘包了三角粽,有你爱吃的口味。来晚了就没了。”
  宣珏轻笑了声,抚摸掌心那块温玉,轻轻摩挲着,应道:“来了。”
 
 
第68章 卫旭   昭阳殿下
  “还有一个多月端午才到呢, 御膳房已经制了好些粽子。”叶竹带人捧着托盘,走入未央宫,发现谢重姒在院中布了藤椅长桌, 正靠在椅上, 翻看手中闲书,“殿下,奴婢瞧见了,便拿了些过来。”
  谢重姒没抬头,挑了挑下巴,道:“给阿九送一份去, 顺便看看她今儿精气神如何。”
  叶竹瞥了眼书名——《大梁木机注》。
  产自西梁天枢院,是学徒必看入门书。
  上头全都是机甲图文, 旁边, 用小字事无巨细解释说明。
  密密麻麻, 仿佛蚊蝇乱飞。
  再一瞅谢重姒一目十行的阅览速度,叶竹心道:您这看不下去还非得硬凑,不头疼吗?
  她无奈:“是。”
  谢重姒的确看得头疼,勉强翻完, 纳闷西梁那些天机师们,是如何耐下性子识习拼装的。
  将书一合,眸光落到未央宫的偏殿。
  那是西面的一处殿宇, 巍峨红墙, 琉璃金瓦。
  前几日阿九瘾犯了, 暴戾狂躁,砸碎整个殿的瓷器不算,谁来揍谁。
  等谢重姒拎着五石散回宫,就见她暴风席卷后的未央宫, 鸡犬不宁。
  急急忙忙喂了五石散,阿九缓过来,不置一词地看到她祸害的宫殿,叹了口气,又病恹恹地把自个儿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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