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随手在白瓷里拿出一枚棋子,放于卷轴上,说道:“范家如今内斗,谢家可能已成了里面某些人的棋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谢诗宛执起那枚棋子,又说道:“范逸这人我的确有些捉摸不透。”
“将翠儿带在旁边吧,她遇事更稳重一些。”
谢诗宛点点头,她倒也不怕范逸会在鸿运酒楼做什么事,只不过难保这路上还会不会遇到像韩语嫣那样的人。
翌日,谢诗宛便带着翠儿来到鸿运酒楼,这次与上次不同,小二一见到她直邀她往最上层走。
最上层又是上了一个台阶,玉刻的柱子,流水处是用翠玉雕了一只嘴含金珠的鱼,鱼掩在粉玉雕在荷花之下,荷花的粉色由浅入深,到最里处竟镶嵌着罕见的和田黄玉。
绕是谢诗宛这样出自富庶人家的女子都未见过如此奢华的装饰。
“谢小姐看了可还满意?”范逸一身白衣倚在檀香木做的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范公子可是投了不少心血于这鸿运酒楼,就不知这酒楼最后是要做什么用处。”谢诗宛话中也藏了深意。
两人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可这笑容间已过了一个交锋。
范逸掩面笑了几声,啧啧称奇:“原先大家都以为谢家是谢老爷手握着实权,而我范某人却觉得谢小姐如此聪慧过人,应是不简单,你说对吗?”
谢诗宛从袖口里取出字条,说道:“别兜圈子了,来谈个条件吧。”
范逸笑得更欢,扇子摇了摇,狐狸眼瞧了几下后头的翠儿说道:“且慢,谢小姐若要来与范某谈,就不能带任何人。”扇子一收,啪嗒一声,虚虚地指了一下身后站着的翠儿。
狐狸眼似是在笑,可里头却露出了暗芒让翠儿心惊,此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好,翠儿你先退下吧。”
“可是小姐……”翠儿总觉得这范逸知道公子的秘密。
“放心,他不会做什么的。”谢诗宛以为翠儿是警惕范逸做些疯狂的举动。
“诺。”翠儿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小姐,还是退下了。
“好,谢小姐如此有诚心,那范某优先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两个问题,你想先知道哪个?”范逸玩着手中的玉杯,抬眸说道。
“第一个。”谢诗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范逸有些惊讶于谢诗宛能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挑眉问道:“难道你不好奇第二个问题?”
谢诗宛直直看着范逸,毫无掩饰地说道:“我弃了第二个问题,范公子告诉我第一个问题就好。”
范逸敛了敛脸上的笑意,脸上甚至不小心露了一些不解,面前的女子眼中坦然又坚定,这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你当真不好奇你夫君背后之事?”
“我信他,无须通过旁人之口了解他。”谢诗宛将字条的后半段当着范逸的面撕掉,只留下前半段。
此举已然表示她对第二个问题不感兴趣。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来回答谢小姐的第一个问题。”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扬起,只不过这次他眼中多了一些好奇。
谢家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要是寻常女子知道夫君瞒着自己什么,性格刚烈些的就会暴跳如雷,质问对方。性格温顺些的也难免会想法设法知道一二。现在给了这个机会,这谢诗宛竟不要。
“谢小姐应该发现了最近的谢家钱庄有些异样吧。”范逸不急不慢地用茶水洗着筷子,提道。
“不错。”这范逸手中的消息果然不简单。
范逸洗好筷子后,借着上面残存的茶水,在锦布上画了两个圈。
“谢小姐,你看——”
第22章 袒护 会的
范逸画的圈一个稍大一些,他用筷子抵着锦布说道:“这个大点的便是钱庄,京中大部分富商的钱都囤于其中,也不乏有钱的百姓。”
再指了指稍小一点的圈,说道:“这是你们谢家的产业,京城半边的生意都被你们包揽。”
“你说若范家想对付谢家应从哪下手?”范逸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谢诗宛。
“你说得不错,我猜若范家想要对付谢家的钱庄应少不了你这酒楼在中间推波助澜吧。”谢诗宛抿了一口茶,也不急躁。
“聪明。不愧是谢小姐。”范逸眼中略有几分赞赏,“这便是范某跟你谈的筹码。”
“相信谢小姐已经发现了最近有些人开始不断从谢家钱庄取钱,这只是一个开始,若从我的酒楼突然放出消息,说谢家钱庄出现危机,相信不出几个月,谢家的钱庄将全纳入范家之下。”
“那你想得到什么。”谢诗宛指着布上的小圈问道。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范逸三分风流地执起扇骨,以这扇骨触及布上的小圈,说道:“我想要谢小姐说服江浙巡抚入股范家药店。”
“你好大的口气!你又如何知我能做到?”谢诗宛轻笑道,眼神中带着试探。
“我知谢家长子谢凌与江浙巡抚王龄私交甚好,而谢小姐能不能做到,那是谢小姐的事了。”范逸的下巴微抬,眼尾像是含着笑,可细看这笑却又未达深处。
眼珠似浅色的琉璃,轻佻却又疏离,心神不定之人应是最怕此人,他能轻而易举让别人掉入他设下的陷阱,而对方却浑然不觉。
兰麝香绕至两人周围,连着谢诗宛的发上、手腕都沾上了这种气味。她略有不喜地轻轻蹙眉,这范逸用的这香也同他人一样,如丝线一般虚虚实实裹着人。
“说一个时间期限吧。”此话一落,两人现在便是化敌为友,应下了这个交易。
“我也不催谢小姐,五个月内我要一个答复。”范逸举起盛满花酿的酒杯,摇摇杯中的酒酿,“那么,谢小姐合作愉快。”
谢诗宛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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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色的身影潜入韩家的书房,韩老爷的书房里横设着繁多摆放书册的木雕,有些韩老爷喜爱的古玩也放在木雕上。
要有会看古玩的人在场,就会大吃一惊。这白玉转心莲子瓶、黄杨木雕罗汉像看上去很普通,与世面上买的无甚区别,但仔细一看却发现瓷面光滑,泛有光泽,都是不可多得的名家珍品。
好一个翰林院编修,府内竟私藏了如此多珍宝。
黑衣男子骨节分明的手贴上古玩的瓷面,试着慢慢移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手法娴熟得好似经常做。
他不信韩老爷这屋子会没有设密室,先前他轻叩墙面,这声响里头分明就是空的。
果然摸到一个彩瓷底下时,露出了一个木制的旋钮,他叩着旋钮一拧,墙面竟分成两块,留出了一个人能出入的缝隙。
他一个闪身,悄悄进去。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一箱箱金银珠宝摆放得整整齐齐。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里头皆是上好的古玩丝织,随便取一件拿出拍卖都能拿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好价钱。
男子黑纱上的丹凤眼眯起,韩语嫣有这个底气敢欺阿宛,应该是靠着这些撑腰,韩家委实大胆,这背后之人也不简单。
连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的书房内都能私藏如此多的财宝,可想而知,朝廷的腐朽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秋意渐浓,原本青绿树叶变得枯黄、卷曲,掉入土壤中。茁壮的枝干也呈现老态,树痕清晰可见。
风吹动谢诗宛额前的碎发,迷乱了眼睛。发髻上的步摇也被吹得相互碰撞,间间断断地发出声响。
范逸送谢诗宛下楼,看着满地落花,自言自语小声道:“起风了。”
语气间是少有的正经,让谢诗宛都不自觉地回看了他一眼,可是当她再看过去时,范逸脸上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谢诗宛默叹:真是一个叫人看不透的人。
而她转回视线时,却看见那个她熟悉的黑衣。
几分惊喜地加快了脚步,周遭的喧嚣都抛之脑后,脸上终于带了一些真实的笑意:“阿言,你怎么来了。”
顾言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小姑娘披上,系了个简单的结,说道:“我来接你回家。”
范逸还站在台阶上,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两人,带了一些兴味和探究。
“谢小姐和顾公子的感情真是好啊。”
顾言抬眸看向范逸,眼眸深沉,透出了些警告。
谢诗宛自然而然地挽着顾言的手臂,想起范逸之前还查过阿言,再看向范逸时面上已有些不喜,说道:“不劳范公子费心。”
袒护的意味满满,范逸耸耸肩,无辜地笑了笑。这两人还真有意思,都想护着对方。
“走吧,我们回家。”顾言收回视线,目光回到小姑娘脸上。
“好,我们走。”她与范逸相处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茶局下来早就精疲力尽,现在终于能放松一下。
两人走在街上,男子身材高挑,有意无意地慢下半步护着女子不要被人撞到。女子美目流盼,含羞而笑,竟有一种就这么一直走走到尽头的满足。
她已经好久没有和阿言一同漫步在街上,上次一起时还在灯火节,不过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全被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笼吸引了去。
彼时她还是谙不知世事的谢家长女,他还是从小护着她的小护卫。
现在他们已是夫妻,心境也与那时截然不同。两人的身影交叠,一时难以分开。
“糖炒栗子哦,又香又好吃。”小贩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传来。
“阿言,我又想吃栗子了。”谢诗宛偏过头看着顾言下意识舔了舔唇角。
殷红的唇有了水光显得愈加娇艳,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顾言的眼神暗了暗,撇开目光,说道:“我去给你买。”
“哟,公子,老客人了。”小贩一眼认出顾言就是上次那个黑衣男子。机灵的眼珠一转,看到了旁边的谢诗宛,说道:“这就是夫人吧,真是如花似玉,美若天仙。”
谢诗宛听到“夫人”一词,便微微低下头,脸上浮上红晕,眼中却又几丝甜蜜。
小贩见这夫人与这公子的感情好,笑得眼尾皱纹横生,但让人瞧着却有喜意:“我家娘子也爱吃这栗子,小时候也总是像你们一样拉着我去买栗子。”
谢诗宛听闻有些好奇地问道:“老板,你与你娘子也是青梅竹马啊?”
小贩提起自己的娘子,眼中的喜意是怎么也抹不去,他笑着炒栗子,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些:“对啊,我们从小就认识,就隔壁巷里的,小时候就一块玩,大了之后便成了婚。”
这么个年纪了,说起小时候的事,小贩也有些羞赧。
顾言看着谢诗宛探个头好奇的样子,眼底也藏了些笑意。
“那老板和你娘子感情很好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是藏不住的。谢诗宛可以看到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子想到自己娘子时,眼中藏不住的爱意。
“嘿嘿。”小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怎么说他与他娘子的故事,只说道:“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娘子吃我炒的栗子时,我是最高兴的。”
世间的爱有千千万万种,每一个人对爱的理解都不同,有人是热烈的,有人是隐忍的,也有人如这小贩一样,爱早就溶于粗茶淡饭柴米油盐中。
“夫人做好了。”小贩把炒好的栗子装起,递过去。
谢诗宛正要双手去接时,一只手伸了过去接过这袋栗子。
“小心烫。”栗子刚炒热,还冒着热气,若是小姑娘的手拿着,估计会烫红了。
小贩见这公子都舍不得让自己的夫人磕着碰着,更是笃定了这两人情意深厚。
顾言接过栗子,拿出一颗,很快的剥好了,放在小姑娘手心里:“热的好吃。”
谢诗宛也不客气,拿起金黄的栗子放在嘴里,甜得杏眼弯弯,不住地点头:“真的好吃。”
顾言见小姑娘喜欢,又剥了一个,这回小姑娘把这个栗子掰成两半,一半送入顾言的口中。
又被阿宛喂了栗子,而这次是他们一起吃同一个栗子。像小时候一样,每次有什么吃的,总是阿宛先吃第一个,觉着好吃之后,剩下的总会一半一半的分掉。
谢诗宛一点点咬着剩下的一半,全身的疲倦一扫而空,说道:“阿言,你说我们会不会像他们一样这么幸福啊?会不会到我们老了,你还给我买栗子啊?”
想到她和阿言都已白发苍苍,老到快走不动时,阿言还能与她依偎着来买栗子。想想这个画面,谢诗宛就有些想笑。
顾言的脚步顿了顿,沉默了些许,回道:“会的。”
只要阿宛愿意,他可以一辈子做为她遮风挡雨,掩去黑暗的人。
第23章 宛宛 生根发芽
一袋栗子很快吃完,谢诗宛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两人正好也回到了家门口。
脱下披风,洗浴过后,两人围坐于桌前,谢诗宛先开了口:“阿言,你之前查过范逸这个人吗?”
顾言起身取下一张纸,上面用着小楷整齐地写着他所查到的身份,比外面所知道的小道消息更为详细。
范逸这人虽是妾生的孩子,但为人圆滑,当家主母本不爱他们母子,但此人巧言令色,主母对他们母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没想到此人有狼子野心,想与其他范氏子女争一争这当家之位,等他势力起来之时,主母即便恨得牙痒痒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他也并非顺利,范家范老爷底下的一把手是长子范泽,已掌管范家事务多年,范泽在一众弟弟中一向信任他,连这鸿运酒楼都交由他打理。
谢诗宛一只手支起下巴,碎花纹边的衣袖压下,一个小巧的翠玉镯子环在腕上,青绿与莹白,分外好看。
她抬眸,眼中有些赞叹:“阿言真厉害,连这些都查到了。”
小姑娘眼中带着亮光,竟让顾言有些移不开视线,只以拳抵唇咳了几声,说道:“这些只是外头的消息总和一下罢了。”若是翠儿听到了,可要吃惊,这些消息可是公子冒着风险私探范府才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