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刚刚还瞧到,公子虽说出了屋门,却还站在小姐在里头看不着的柱子那侧,眼儿巴巴看着屋里呢。
她将手中的湿巾拧好,让其干爽冰凉,敷在小姐头上。把已被小姐发热而捂烫了的巾儿换下,正要放回水盆中端着离开,却被小姐轻轻抓着手。
“小姐?”翠儿问道。
谢诗宛目光依旧落在那碗汤药上,两颊还是高热的烧红,小声说道:“让他去换身衣袍。”
谢诗宛并未明说他是谁,也并没有说为何叫他换衣服,但翠儿听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应道:“诺。”
远在芜城,几个与街上的平民百姓装扮无异之人散落在街道各处,这已经是他们第十几回来芜城探寻大公子的下落。
小姐一直不相信兄长就这么死了,在得知大公子去世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派他们来探听大公子的下落。
他们想着这次估计也是无功而返了,大公子都走了一年多了,要是真有消息,他们应该早就打听到了,只是小姐太执着罢了。而且芜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也实属困难。
“集合。”领头的那人对着其他几人打着手势。
一人放下手中挑的菜朝街道的中心走去,另一人把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的玉石放回原处,也往中心走去。
他们几人把芜城的几个多人的地都翻遍了,完全没有公子的消息。
他们也是受过训练的,没过一会,都聚在了街道的某一角,每一个人都摇摇头。
领头的扫了一圈,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举起手下令:“回去。”他想着也趁这次,好好劝劝小姐不要执念太深,都已经一年有多了,也是时候要和故去的人好好了断了。
几人往回赶着,有一个白衣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白衣男子弯着腰,好像身子虚弱得很,走几步路就咳嗽几声。
还戴了一副面纱,虽然看不清下半脸,但可以看到脸上有着散落的红点,像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一般人都绕开了这个奇怪的男人。
这几人也没有在意这个看起来将命不久矣的男子,只有走在最后的领头莫名感觉这男子的背影有些许熟悉。
但这男子虚弱得不行,气质也没大公子那样出众,他压下心中的怀疑摇摇头,或许是他看走眼了吧……
第30章 眷恋 没死
顾言换好了衣裳, 便又来到了屋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翠儿又将新的巾帕换好,从屋内走出来, 一出来又看见顾言杵在门口,内心暗笑几声, 面上还是垂着眸说道:“小姐已经睡了。”
顾言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待翠儿一走,便轻轻推开屋门, 放慢着步子走进去。
床上的女子阖上眼,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 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 俨然一副乖巧的模样。
只是即便她在睡梦中, 也不舒服。柳眉紧蹙, 红唇微张,像是被野兽追赶一般。
顾言看着小姑娘烧得红通通的脸蛋, 心中自责不已, 她跳舞那时就该阻止她的,天气转凉,就那么件薄衫是极易着凉的。
他坐在床边,轻轻擦干她额上的汗珠, 又将巾帕翻了一面,手中的巾帕一面已被捂得滚烫,他见到小姑娘难受的模样, 恨不得自己受了那份痛苦。
或许让宛宛知道他背后的事对她是好的?顾言突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就在他稍稍走神之际,他的手中一片温暖,小姑娘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心, 她的脸蛋被烧得热乎乎的,碰到了他掌心的冰冷就下意识凑了上去。
他想慢慢抽出手来,也不知是不是小姑娘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两只手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还往前一带,想要得更多。
顾言的耳尖微微红了,小姑娘的力气本就不大,加上发了热之后,更是使不上劲。只要他使点力气,就能挣脱开。但他见宛宛依恋他的样子,一时舍不得抽开手。
任她吧……不过这个姿势实在是考验他,他被拉得身子前倾,几乎两人的额头将要相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宛宛微微嘟起的唇和小巧的舌尖露出的一角。
谢诗宛并不满足于此,睡梦中的她仿佛置身于火炉子,热得她难受不已,突然感受到脸颊侧的清凉,鼻尖更是她熟悉的气味,自是不想放过这点清凉,扒着不肯放。
她不喜衣袍阻碍了那份冰冷,小手便像在荒漠中遇见绿洲的人一般伸进了顾言的袖口,顺着摸上他的手臂,发出小小喟叹:“好凉,好舒服。”
顾言自是也听到了那声喟叹,妥协般地叹了口气,稍稍调整了姿势,半靠在床头,手臂仍在小姑娘怀中,慢慢闭上眼。
谢诗宛觉得这个凉凉的摸着舒服的东东好像放弃了挣扎,便心满意足地再度沉入梦乡。
雨过天晴,阳光穿透雾霭打在床头,一片静好。
顾言坐在床头,闭上眼稍作休息,整夜没睡的他有些疲倦,竟也入了梦乡。
可在梦里,却没有那份美好。漫天的血,花了他的眼,他半跪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环顾四周,黑雾弥漫,看不清物什。
低头一看,左肩被刀剑刺穿,腹部也受了伤,血不断从伤口处流出,身体动弹不得。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看到那个他想摆脱的人掩着半边面具在猖狂地笑着,笑声尖锐刺耳,充满讽刺地说道:“你不是想摆脱我回到她身边吗?结果呢?她今日大婚,你说她收到你的遗书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听不懂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但听到她大婚,心中还是一痛,这个她是指宛宛吗?
那个男人慢悠悠地从上面走下来,嗜血般的眼眸露出些疯狂,捡起他身旁那个沾满了血的刀,顿了顿之后,举起刀把,往前一刺,口中说道:“我最不需要背叛我的人,你已经背叛过我一次,我已破了例,这次你真的惹怒我了。”
之后,声音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不真切。顾言感到眼前一黑,他仿佛掉入了一个漩涡,把他卷入其中,他想要挣扎,却无法动弹,只能坠入深渊。
画面一转,他好像回到了小姐的闺房,可没有人能看见他,丫鬟们行色匆匆,都从他身边路过,他就像一个透明人在谢府里游荡。
可不同的是,谢府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在小姐的闺房门窗,府内的高树上树枝挂着红色的结儿。外面锣鼓喧天,像要办什么喜事。
可儿从院落的一角小跑而来,直奔小姐的闺房,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头上跑得满天大汗,面上不见喜色,紧紧地皱着眉。
顾言想试着拦下可儿,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过去。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手心已变为透明,可以透过手心看到地上的石子,他这是已经死了吗?
不过当下他更关心可儿手中拿着的是什么,这是小姐的大喜之日,她那么急匆匆地冲进小姐的闺房做什么。
他利用目前的便利,直接穿透了墙壁,进了小姐的闺房。小姐正坐在梳妆台前,凤冠霞帔,肤似羊脂,明珠点绛唇,对镜理云鬓,原是最明艳的杏眸此时却没有笑意,紧张地看着屋门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夫人站在一侧,有些担忧地看着女儿,也时不时看看屋门。
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姐捏紧了喜帕,几分忐忑。终于,可儿推开了屋门,口中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小姐的喜帕闻及飘落在地上,她眼神空落落的,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垂在下颚,掉落在帕上,散成一片深红。
她喃喃道:“还是不行么?谢家都出面了,怎么会不行?”
可儿将手中那物交到小姐手里时,顾言才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封沾了血点的书信,顾言看到书信上的字,心中大震。
这字迹分明是他的,而这上面的字更让他惊讶不已。
是用正楷写的——“遗书”!
小姐的手在颤抖,面色是用了彩脂也能看出的惨白。还没等顾言细思这封书信,小姐便软了身子,朝后倒去……
“小姐!”
顾言猛地从梦里惊醒,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掐着。梦虽醒了,却心有余悸。黑睫压下,晦涩难懂的眼神看着还抱着自己手臂沉入深睡的阿宛,身子微微挪了挪,侧了过来,另一只手用手背带着些眷恋拂过女子的脸颊。
若是他的命运就是如此,就不应该将小姐也拉入内,更不应让小姐深陷其中。
他想起梦中的小姐苍白的脸色,晕倒在地时,心中就一阵后怕。现在小姐已是他的妻了,若他真遭不幸,小姐又该如何。他死没有关系,但他不想拖累小姐。小姐本该嫁一个疼爱她的如意郎君,他非良人。
谢诗宛的烧热退下许多,身子的温度也降了下来。顾言慢慢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怀中抽出,这回十分顺利。
顾言下了床榻,回头帮谢诗宛捻好了被褥,把她的手重新又放回小腹前,才安下心,走出了屋子。
见到可儿还守在屋前,他低声吩咐道:“千万不要和小姐说我来过。”
可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不明白,公子此番做的用意。
“公子,去芜诚查大公子下落的人回来了。”
“带我去看看。”顾言知道谢凌的死对阿宛打击很大,他也去打探了一番大公子的消息,查出了一些眉目。目前有几个人他有些怀疑,但始终无法确认是不是谢凌。也不排除他们一个都不是,谁都无法知道谢凌目前是生是死。
几个从芜城过来的人看到顾言走来,纷纷行了抱拳礼,顾言微微颔首,领头的便开始说起他们这次的结果。
“公子,我们这次去芜城,走遍了芜城的各地街坊,各大酒楼也寻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大公子的踪迹。”领头的男人将找寻的结果如实汇报。
顾言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大公子谢凌也同他一起长大的,从小聪慧过人,就算他真的没有死,那也不是寻常查探之人能找到他的。
他能查到一些谢凌的消息,也是多亏他和谢凌从小熟知一些躲避的技巧,又了解对方的习惯,才锁定在了几人身上。
“不过……”领头的低头看了看脚尖,不知该不该将这种他自己都几乎不能确定的,只是靠着直觉找到的线索告诉公子。
顾言见领头的男人犹豫的神色,说道:“无事,请讲吧。”
“好吧。”领头的男人将那日让他起了疑心的那个男人描述了一番。〔铱驊〕
“那个男子掩了半边脸,有低着头走路,我没有看清他的模样。而且他的脸上好像生了红疹,旁人都不愿接近他。”
说着说着,领头的那人也觉得自己的怀疑没有理由。大公子的气质如清朗月色,又怎能和那样弯着腰背,又看起来病怏怏的男子相提并论。不过都说到这了,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的猜测说下去。
“虽然……虽然这人和大公子相差甚远,但远看他的背影时,有几分像大公子。”领头的人在重新回忆当时的场景,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一点就是他走起路来,左边低右边高。”
“你确定没有看错?”顾言的指间握紧几分。
领头的人看顾言如此严肃,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点点头:“没错,这人的确走起路来左边矮一些,但又不太像是瘸子。”
原来谢凌,真的还没死……
第31章 消息 喜极而泣
谢诗宛睁开眼时, 已经过了大半时间。越来越多的阳光扑向大地,那些残存在凹凸不平路面上的水也似冰雪消融一般被快速蒸干。
她看向自己的枕头一角微微发愣,她总感觉在她睡着的时候, 身边好像有人,鼻尖还有淡淡的青竹香。可醒来之后, 却看到整齐的被褥,又不禁怀疑那些都是在她梦中幻想出来的。
退下了温度, 那份令她难受的灼热已然消失,身子清爽许多,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过发热过后,手脚依然酸软, 她半倚着床, 迟缓地摸了摸枕边。
“小姐。”翠儿推开屋门, 见小姐已经坐起身来, 便上前探了探小姐的温度。
“退了退了。”翠儿几分欣喜,小姐的体温再无反复, 应该是好了。
“我睡着的时候有人进过屋子吗?”谢诗宛风寒初愈, 声音还是弱弱的。
翠儿心知小姐问的是谁,但却记着公子的吩咐,装作不知一般回道:“有啊,我们这些丫鬟轮流着进来给小姐擦汗呢。”
“嗯。”谢诗宛虚虚地点点头, 眼睫垂下。果然是她做的梦罢了,她之前朝阿言生气,估计他也不愿再进来遭她的气。
翠儿将汤药还有一袋新的蜜枣放在桌上, 俯身一手扶着小姐的背,一手托着小姐的手臂,帮小姐坐正, 说道:“小姐喝药吧,最后一碗了。”
“好。”谢诗宛借着翠儿的力,轻轻皱眉,坐直了身子,她刚刚才去了热,身子还是乏得很,活动起来还是不舒服。
翠儿托着她手臂的位置,她能感受到翠儿的手布满老茧,比寻常的丫鬟手上的茧更厚。想起上次握住翠儿的手时,摸到她的茧都生在习武之人常有的手心处和食指指节处,便随口一问:“翠儿,你手上的茧是从哪来的?”
本是无心一问,翠儿却缩了缩手,有些不自然道:“小姐,翠儿之前干粗活多,手心上的茧也就比一般人要多许多。”
谢诗宛点点头,的确也说得过去。毕竟是顾言挑的人,她或许是多心了。
她举起那碗棕黄的汤药,那气味还是那么熟悉。她一手捏着鼻子,仰起头一饮而尽。浓苦的药味刺激着她的味蕾,滑入她的喉间。她眉头紧锁,这味道她还是不喜欢。
刚一喝完,她就立刻打开纸袋,将一颗蜜枣放于舌尖,红枣外面裹的一层蜂蜜化开,甜味冲淡了汤药的苦涩。轻轻一咬,皮薄而韧,她禁不住又再咬了一口。
就在她咬下第二口时,门突然推开。谢诗宛见到是顾言进来,像被人撞到了她在做什么坏事一样,迅速将手中的蜜枣放下,目光错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没有底气。
可能得怪自己吃人嘴软…
顾言没有注意到桌上放的半个蜜枣,他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诉阿宛。
“宛宛…”他说出口之后又顿了顿,从谢凌的死讯传来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再说到谢凌,竟觉得有些陌生。
“大公子,就是谢凌,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