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背着手,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月光终究无法照亮整片夜空。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别的我不多求,我只希望你能护好阿宛,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他一想到他不在的那段日子,妹妹被皇帝相逼,拿她的婚姻大事做权谋的牺牲品,就一阵后怕。
虽说幸好顾言和妹妹两情相悦,成就良缘,但若是妹妹反应再慢些,恐怕他回来之时,妹妹就已被套在宫墙内,再难与他相见。
“若他们要伤害宛宛,首先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顾言掷地有声,他从不轻易许人诺言,可一旦许下了,便以他的性命担保。
谢凌略有些诧异地看了顾言一眼,他未料到顾言会下此重誓,而后认真地说道:“这次面圣,很有可能要将你派去芜城与翼王一战。”
顾言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扶着拐杖的手指攥得发红。
谢凌也顺着地看向顾言的双腿,沉默了一会,说道:“顾言,选择都在于你。皇上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他想让你死于芜城,逼着我对付翼王,他可收获渔翁之利。”
“此计成也于你,败也于你。皇上千算万算,却算少了我的底牌,也低估了你的实力。”谢凌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雕着红眼凤尾的令牌,放在手心。
此令牌背后可非同一般,顾言瞳孔一缩,震惊地看向谢凌。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顾言肩上,说道:“你也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妹夫,我也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可有些事,却又不得不去做,若你愿冒这个险,我手中的底牌就交给你。”
顾言沉思片刻,抬手接过谢凌手中的令牌,眼中却有些淡淡的不舍,说道:“好,那宛宛要托你照顾了。”
千刀火海,若是为了宛宛,他都愿闯一闯。他不愿再看到那日宛宛身陷囹圄,他却没有办法杀了那狗皇帝的时候了。
“放心,阿宛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让别人伤害她。”他留在京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京城虽然有狗皇帝,但总比危机四伏的芜城要好。
“好!”二人击拳为誓。
两人谈了一个时辰,谢凌才离开,离开之前多嘱咐了顾言一句:“阿宛那边恐怕还要你亲自劝劝她,我妹妹她最听你的话了。”
“嗯。”顾言应下,拐杖上却留下了手指刻下的痕迹。
夜色已深,四周只有一两声鸟的啼鸣。
与谢凌商量了这般久,顾言以为小姑娘或许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可能早就睡去了,便轻轻地推开门。
果然,床上安安静静的,女子的长发披散下来,而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都掩到了口鼻之处。
顾言默叹一声,要等到明天再跟宛宛说这事。
他来到谢诗宛的床边,看到小姑娘脸颊闷得红通通的,悄悄把被子拉下一些,让她能喘过气来,之后转身准备去塌上睡去。
“噔噔噔—”谢诗宛睁开眼,露出些狡黠的笑意,得意道:“阿言也被我骗过去了吧。”
自顾自地手肘撑着从床上坐起,拉过顾言的手臂,笑着说道:“我可等了阿言好久,阿言快坐下,你和阿兄谈了什么啊,谈了这么久。”
烛光映在小姑娘的脸上,照得她唇红齿白,圆圆的杏眼一眨一眨的,期待地看着顾言。
对上如此明亮的双眼,顾言哽在喉间的话更不知该如何说出,猛地把谢诗宛抱在怀里,埋首在她的颈间。
“啊。”谢诗宛没有料到顾言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睛,双手吓得一缩,却又很快抱着顾言的背,脸蛋蹭了蹭顾言,像是安慰大型狼犬一般。
“宛宛,我要去芜城了。”顾言沉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还带上些难以察觉的不舍。
“什么?”一听到芜城,小姑娘的身子就微微发抖,她还记得阿兄就是在芜城受到了伏击,一箭刺中了胸/膛。她从未去过芜城,可却怕极了芜城。
顾言慢慢放开谢诗宛,手心依恋地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将今日谢凌与他共同的猜测都告诉了小姑娘。
谢诗宛半会儿不语,抓着顾言的衣袖,抬起头时已是泪眼婆娑:“阿兄怎么能这样?你的腿还没好全啊。”
她心疼得紧,却也知道阿兄也是没有办法,京城局势复杂,若非万不得已,阿兄是不会让阿言这么做的。
顾言一点点拭去小姑娘的眼泪,心底也是揪着难受,黑眸深深地看着她:“宛宛,我向你保证,我的命是你的,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见你的。”
“阿言是……不打算带我一起去?”谢诗宛停住了抽泣,直愣愣地看着顾言。
“傻姑娘,你留在谢凌身边是最安全的,芜城四处战乱,你去了不安全。”顾言揉了揉她的头,说道。
他默默叹气,他又何尝不想带着小姑娘,但她每在他身边多待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不行,阿言我要跟着你。”谢诗宛执拗地摇着头,抱着他的腰身。
“宛宛听话!芜城现在有翼王在,他手下还有多少兵马我也说不清,你去了,会有危险的。”顾言第一次说了重话,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愿小姑娘多一分危险。
谢诗宛埋在顾言怀里,脑海里却浮现出许多画面。
有阿兄重箭的时候血流了满地,有那日雨夜阿言单手持箭跪在地上晕倒在她肩上,还有梦中她害怕的场景,她的阿言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满地白纸,万民伏地流泪。
不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三千阁那次她已经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她坐直身,捧着顾言的脸颊,杏眼里满是坚韧:“阿言,你会让别人伤害我吗?”
“不会。”顾言几乎脱口而出,他又怎么会容许别人伤害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那就可以了。阿言,我身为谢家长女,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畏畏缩缩躲在夫君后面之人,我希望阿言信我。”
明明是带着娇气的小姑娘,可这份气魄就算是男子也不敢这么堂堂正正地说出口。
她知道阿兄和顾言都在想着怎么更好地护着她,可她要是真的困在闺阁里什么都不做,那她就不是谢氏女了,也不是谢诗宛了。
“可……”顾言神色有些松动,小姑娘最让他心动的地方也在这儿,若是她真如其他女子一般事事只想寻求庇护,而非有那份胆气去面对,或许他只能对她生出感激之情,而非爱慕之情。
谢诗宛笑了笑,她已经看出了顾言的松动,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说道:“阿言,我不想后悔。”
虽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非去不可。
小姑娘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告诉他,她的选择,她也希望她的夫君能理解她。
顾言眼底最终还是浮现淡淡的无奈,他把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里,重重地把她搂在怀里。
这一刻,心底酸胀却又荡着一丝丝甜,他适才其实注意到了小姑娘听到芜城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害怕得下意识发抖了,现在却仍旧毅然决然地要和他一起面对。
他从不知道原来小姑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感受到无比的温暖。
“好,宛宛,这次我们一同面对。”他的目光逐渐坚毅,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宛宛的。
“嗯,阿言,明日我就去和阿兄说,让他允许我去芜城。”谢诗宛靠在他的肩上,弯起唇角说道。
她知道前路难行,可有了阿言,她便能抛却胆怯勇往直前。
第74章 清算 长不大的小丫头
朝堂上。
谢凌一身官服, 双飞禽盘旋于前缎面,官帽严实地拢起他的长发,本是相貌出众, 暗红色的官服下更显得气质脱俗。
群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靠近这个曾在朝堂大放异彩的少年郎, 纷纷暗下低语。谢凌他,不是早死在芜城了吗?
“皇上驾到, 众臣早朝!”李公公尖细的嗓音穿刺而来,议论声渐渐消退,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稳坐在龙椅上。
他的脸庞臃肿青黑,精神也不复当年, 头发全白, 但眼中时不时透过的算计还是令谢凌不喜。
皇帝微微张大嘴, 假装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这不是谢爱卿吗?”
谢凌拧着眉, 压下厌恶,回道:“回皇上, 正是在下。此去芜城, 九死一生,凌得幸留下一命。”
“啊,真是天佑我大魏啊!”发肿的眼睛挤出几滴泪水,好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众臣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谢凌回来了,会不会打乱他们在朝堂的制衡,也不知道谢凌又站在哪一边。
现在朝堂两派分庭抗礼, 一派是推崇激进的翼王,翼王在众皇子中表现出色,在一些方面颇有建树, 而其人也有狼子野心,地方军权在握,皇帝也只能敲敲打打,明知他司马昭之心,却不敢与之正面对上。
另一派则是保太子,太子出于先皇后,此人资质平庸,贪生怕死,遇事退退缩缩。但也无大错大非,皇上也没有理由废太子。
两派自知谢凌为朝中新秀,都曾想拉拢,可谢凌却一直未表态,他们也看不清这个谢家嫡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翼王却等不了太久,他已经年至不惑。他的母妃只是皇帝还是太子时身边的宫女,身份低微。而太子要比他年岁小上许多,他要不是再不行动,可能就要比不上太子了。
短短一年,他已在芜城招兵买马,养了私军,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只要皇帝露出一点想要保太子的苗头,他随时可以自芜城发兵,逼宫皇上。
只是这样还不是上上策,最好的结果就是皇上废了太子,改立他为太子,这样他就不废一兵一卒就能登上世间最高的权势之位。
皇上自也清楚两边互相牵制,动哪一边都不合适,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朝上还是对那些小事两派争论不休,退了朝,正当谢凌要转身离去时,林公公私下拦住了他。
李公公也是识时务之人,早没了当初在谢家跋扈的模样,低着眉,说道:“谢校尉,皇上请你去御书房议事。”
“哦?是李公公啊。”谢凌冷淡地瞟了一眼弯着身子的大太监,幽幽说道。〔?璍〕
不过是轻轻一句,看遍了几十年风雨的李公公身子竟抖了一下,他只希望这个亡命归来的谢家长子能忘记了他曾做过的事。
谢凌停了脚步,俯视着这个欺软怕硬的老家伙,等着他回话。
“是、是。”不过须臾,李公公背后已大汗淋漓。
谢凌没有立刻应他,直到李公公的老身子骨快承受不住这份威压时,才开口:“那李公公带路吧。”
李公公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正准备要先一个脚步带路。
两人相错之际,谢凌轻飘飘地只说了一句话:“听说宫里的陈娘娘与李公公关系不错呢。”
“什么?”李公公身子抖得如筛子,耷拉的眼皮都撑了开来,眼珠满是惊恐,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老身子骨一疼,谢凌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谢凌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他可不会忘记这老东西竟趁他不在,欺负他妹妹。
李公公颤抖着从地上爬起,身上的疼早已顾不上了,心中已凉了大半,谢凌明显是不想放过他。
自他自宫入宫以来,得先皇青睐,一直侍奉到如今的皇帝,自是在宫中有一席说话之地,连朝官见他都要恭恭敬敬,几十年早已让他忘记了本分。
而这谢家却是软硬不吃,朝中也独他们一家没有送他银子,谢凌一死,他自然吞不下这口气。
却未想谢凌竟从阎王爷手中回来了,要和他清算旧账。
“求……求你不要…”他的干嘴蠕动了半天,才拉下老脸,朝着这个年岁还不过他一半的小子请求。
“李公公带路吧。”谢凌直直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敛下了笑意,大步走向前方。
李公公脸色骤然惨白一片,看着谢凌官袍越来越远,他甚至能预感到他的死期。
皇帝见进来的谢凌,虚伪地笑道:“你来了。”
“皇上。”谢凌面不改色。
皇上假意露出微笑:“爱卿这次去芜城着实太辛苦也帮朕威慑住了翼王。来,李公公,送赏。”
几盘黄金白银,珠翠玛瑙呈上了托盘,中间更是放上了一块免死金牌。
皇上自知之前算计谢家长女会与谢凌多生嫌隙,才将此重赏呈上,他身为九五至尊,都这般姿态,况且谢家长女最后并未强要入宫,谢凌要识得抬举才是。
林公公把头低得让人瞧不见,颤着手把赏赐放下。皇帝如此这般,谢凌不过淡淡地过了一眼那些赏赐,没有作声。
“爱卿,翼王这事令朕头疼不已,不知你有何办法?”皇帝脸上露出些痛苦,他对谢家除却算计外,却也有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真情实感。
朝中两派吵得他头疼,也让他心寒,他还未死,那些臣子还有他的好儿子们就一个两个盼他驾崩,而唯有谢家两边都不占,他那些憋在心底的苦恼才得之一舒。
谢凌眼眸一沉,脸上也跟着露出为难之色:“朝中的武将都站在翼王这边,而我才从芜城回来已不适合再去,的确是一件难做之事。”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也跟着叹气。
皇帝的肥大手指敲击着案桌,眼中精光微闪,话风一转:“那日朕为你的妹妹赐婚,听说两人感情甚好,那朕也算做了一件幸事。”
“是,妹妹与她的夫君感情甚好。”
在皇帝没有看见的地方,谢凌轻轻勾起唇角,老皇帝终于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朕也认为当日的护卫顾言,前途无量,听闻他武艺高强,不知可否为朕解忧。”皇帝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谢凌的神色。
“可是他不过是护卫,无法入朝为官,这般怕是会有非议。”
“啪—”
皇帝手掌一拍,说道:“那可好办,只要他愿去,我就同封他为校尉,并封谢氏长女为云安郡主!”
“可他现有腿伤,恐怕陛下的封赏……”谢凌缓缓地说道,他在压上筹码。
皇上混浊的眼珠转了转,连带着脸上的肥肉也皱在一起,肥手转着核桃壳,在思索琢磨谢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