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黑色的大氅或真或虚地吹拂在空中,半掩着小姑娘的身子。碎发散在额边,黝黑的眸中似是夜里散发着温热的火焰,驱赶了所有的寒冷。
“阿言,我懂了。”谢诗宛目光坚定了些。
“顾、顾将军,云安郡主,可以去了么?”小太监在外头试探地问道。
“可以走了。”顾言给谢诗宛披上了外衣,携手同赴这场鸿门宴。
“慢着。”远处有两马并驱而来,一袭绣青竹纹的墨绿长袍与另一边乌发飞扬的女子一同下马。
“阿兄,秦姐姐。”见是亲人来,谢诗宛撒娇般扑向秦姐姐怀里。
“还是长不大的丫头啊。”谢凌眸里透着淡淡的无奈。
秦静月心疼地看着这个妹妹,说道:“不怕,不怕,秦姐姐和你一同进宫。”
“啊?”谢诗宛吃惊地脱出秦姐姐怀里,责怪地瞧了阿兄一眼:“阿兄不可能不知道宫内有多凶险吧,还让嫂嫂同我一起去。”
顾言也微微一怔,垂下眸说道:“阿凌,你不必的。”
他也理解,非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让宛宛进入危机四伏的宫墙。
“我与静月商量过了,静月会些武功,多一个人去,也能盯着点,贵妃也会收敛些。而我守在宫门外,一有变化,我好接应。”谢凌回头与自己未过门的夫人相视,想通的情意在默默地传递过去。
秦静月也拉着谢诗宛的手说道:“我之前没有亲人,阿宛在我心中已是亲生的妹妹一般,见妹妹有难,姐姐怎么能不去帮呢?”
“秦姐姐……”泪珠在谢诗宛眼眶中打着转,她这是连累秦姐姐了。
“好啦,这是我和你嫂嫂一同决定的,傻丫头就别哭了。”谢凌心疼地看着妹妹掉眼泪,说道。
突然,顾言单膝跪地,束起的墨发半掩着面容,唇被抿地通红:“多谢。”
“做什么呢?阿宛也是我的妹妹,我做这些是身为兄长该做的。”谢凌微微吃惊,忙着扶起顾言。
他几乎没见过顾言这幅模样,看来阿宛交到他手上,是好的。
“走吧,时候也不早了。”谢凌看向将被黑云遮盖住的明月,眼中还是难掩担忧。
小太监也在远处催着,谢诗宛止住哽咽的鼻音,向谢凌粲然一笑:“阿兄,我一定和嫂嫂一起走出这皇宫。”
瞧着已经不是那时候遇到事就哭鼻子害怕的小丫头了,谢凌忽然怔了怔,而后浅笑着说道:“好,等着阿宛回来。”
丝丝烟雾缭绕,钟鼓声伴着清水叮咚而下,翡翠玉盘上放着精致的点心,微苦的清酒在金足酒樽中晃荡。宫殿旁的繁花盛开,只有几朵已经枯萎蔫了却来不及被婢女拔除的花在预示着之前的衰败。
“你们来了。”贵妃还穿着上回宫宴中的装束,看似慵懒从容地倚靠在紫木椅上,可眼中的一抹嫉恨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见过贵妃娘娘。”谢诗宛与秦静月同时向坐在上头的李贵妃请安。
“起来吧。”贵妃的手指轻扬,却在间隙中,一根不大显眼的白发藏在束好的发髻里。
谢诗宛被宫人引着端坐在一侧,桌上摆着桂花糕,糖酥,果酒……看上去精致无比,可她却不敢碰。
李贵妃向下瞥了眼谢诗宛谨慎端坐的模样,轻捂着嘴碎笑:“怎的?宛妹妹怕我下毒吗?”
“不敢,只是近来总闹肚子,不敢多吃。”谢诗宛低下眉应道。
“那这位秦妹妹呢?听说可是京城才子谢凌要与你喜事将近,喜事要来,不会也这么巧要闹肚子吧?”贵妃转眸,意味不明地一笑。
“秦姐姐……”谢诗宛担忧地侧眸看去,只见秦静月温婉地向着贵妃点头,说道:“贵妃娘娘,家中有习俗,新娘在成婚前一个月不得吃甜食,那样尝成婚当日的甜食才会觉着甜味入心,这般寓意着日后能甜甜蜜蜜。”
她不过是瞎编了一个理由,可说得尤为镇定,加上样貌本就是看着令人舒心的类型,旁人听之几乎要信以为真。
“好,好一个甜甜蜜蜜!那我就先祝秦妹妹和谢公子日后长长久久了。”李贵妃的指尖端着酒杯,向着秦静月示意。
秦静月低下头,看着酒杯中微荡的酒水,醇厚的酒香溢在空中,她却摸不清贵妃是何意图。
这酒……会不会里头掺了药?
“怎么?怕我下药吗?”李贵妃轻飘飘地冒出一句,狐狸眼绕有深意地看着秦静月。
话都说到此了,秦静月咬着唇,手指缓慢地伸向桌上的酒杯,在快要触及杯身时,忽地又听到贵妃一叹:“算罢,我也看出你们防着我。”
贵妃之前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莺嗓一转,便带着些令人禁不住怜爱的落寞和泣声。
谢诗宛与秦静月面面相觑,纷纷说道:“贵妃娘娘,不敢。”
“哦?”李贵妃眼中一亮,说道:“那宛妹妹同我喝一杯吧,后宫幽深,我已好久未同人饮过酒了。”
“为表我没有下毒的诚意,我让莺儿用我桌上的这个酒樽先后装满两个酒杯,一杯给我,一杯给宛妹妹,如何?”李贵妃招招手,让身后的莺儿上来负责倒酒。
“诺。”莺儿顺从地走上前,在她们面前先后倒好酒。
这……说到这般,根本推辞不掉,不喝便是明摆着不给贵妃面子了。
还在谢诗宛犹豫时,宫婢已经将酒杯放于她的面前,李贵妃斜斜地瞧了她一眼,袖子掩着,自己先饮下了面前的一杯酒。
贵妃手指一翻,还故意将酒杯杯口往下,示意着里头真的是一滴酒都不剩了。
“宛妹妹,我可喝完了,就等着你了。”李贵妃媚笑着看向谢诗宛,眸中意味不明。
秦静月在案桌下将手放在谢诗宛的手腕上轻轻地摇摇头,她微有薄汗在额前,李贵妃非要阿宛喝下这杯酒,还步步紧逼,这酒一定有问题。
可是……这酒不喝又不行,李贵妃都说到这份上了。
“宛妹妹,这可是出自同一个酒樽里的酒,我喝了都没事,还怕我下药吗?这般还真让我伤心了。”李贵妃抽出巾帕,假拭着面上的泪水。
“好,我喝!”
第99章 大结局 不见乌云,只见朝霞
黑云已全然掩盖着天空, 连星光都难以瞧见。纵然宫殿内金碧辉煌,溪水缓流,却让叫人无端生出些害怕。
酒杯已在女子的手中, 豆蔻般淡粉的指尖将至触及酒水。只要再往后一些,那些清酒便能如贵妃之愿入谢诗宛口中。
秦静月手心一紧, 用袖掩着按着谢诗宛的手。可是她也知道,要是再推辞下去, 贵妃面上就不会如这般客气了,之后可能是比逼阿宛饮下这酒还要阴险的招数。
谢诗宛默默朝她摇头, 这清酒尚还能一赌,为今之计, 假装喝下才是最好的。否则后来的招数只会对她们越来越不利。
如今她们在贵妃的地盘, 许多事并不能轻易摆脱。
就像她也观察到, 自进入宫殿起, 门就被掩上了。
“妹妹还不喝吗?姐姐可是喝完了。”李贵妃慵懒地半倚着,浅褐色的狐狸眼勾起, 可眼眸中全然没有笑意, 只有令人寒颤的阴冷。
“好,我这就喝。”谢诗宛毕竟也是曾做过谢家家主之人,这般腌臜的手段她也不少见过,半袖子掩着杯身, 仰头欲饮。
李贵妃见她饮下,眼底露出些满意,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椅面。
“贵妃娘娘, 臣妇已饮毕。”原是自带笑颜的杏眼如今微露寒霜,将酒杯利落地扣下,杯口撞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果真里头一滴酒都不剩了。
李贵妃瞧着面前这个谢家女,不知为何,有一瞬竟觉得与那传说中斩杀几十人的顾将军几分相似,眼中迸出的寒芒竟也让她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是伴君多年之人,面上的神情不过微微一僵,稍微眨眨眼,又恢复了虚与委蛇的笑脸,轻拍着手道:“好,好,上歌舞。”
一排宫人舞着水袖鱼贯而入,舞姿优美,顿步提足被训练得极好。李贵妃像是放下心来,不再看向谢诗宛那边,只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歌舞。
一旁的秦静月在阿宛喝下酒时,袖内备着的银针已然夹在指间,只要阿宛有任何不对,她这几根银针可就不好说了。
贵妃这般身份尊贵之人,若是在之前,她或许会怯懦,会害怕,甚至拘谨得不敢多言,但现在是她的妹妹在受着胁迫,那些拘束着她的东西在亲人有难面前顿时都消失了。
趁着一段舞毕,另一批宫人走上来之际,谢诗宛悄悄向秦姐姐摇头,她在李贵妃以为自己计谋得逞时,将衣袖落下,以衣袖掩着,极快地抽出了一小段巾帕,将还未吞下的酒水尽数吐了出来。
阿兄那时死讯传来,不少人都对谢家虎视眈眈,她便养成了带这样一块特殊巾帕的习惯。
趁着新来一批宫人的衣裙遮挡,她也将那帕子丢下,用衣物掩盖着。
不过她却敏锐地发觉,面前这群宫人舞到一半时,李贵妃的目光越来越多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忽然——
“秦姐姐,我的头有些晕。”谢诗宛逐渐装作一副头晕的模样,晃了晃脑袋,头慢慢枕在自己的臂弯上。
秦静月也满脸关切地扶着她,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就头晕了?”
这时还在中心的那一群宫人不知何时都纷纷退了下去,李贵妃从座椅上站起,一步一扭地走向谢诗宛,脸上的笑容逐渐露出些得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这浮夸又虚伪的语气险些让谢诗宛和秦静月同时翻一个白眼,可为了更真实些,谢诗宛的手指按着太阳穴,难受地扭头,间间断断地说道:“我好、好像看到好几个贵妃娘娘走过来。”
又可怜巴巴地拽着秦姐姐的衣袖,无助地说道:“秦、秦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而秦静月也配合着一脸焦急地拉着谢诗宛的手,看上去也不知所措。
“呀,谢家女,你也有今日啊。”李贵妃见状,心下落定许多,不再虚伪地笑着,目光肆意地看向面前这个女子。
“什、什么?”谢诗宛好似难受地蹙眉,艰难地说道。
“哈哈哈哈……”李贵妃仰头大笑,笑得险些泪花都冒出。
“一整包的蒙汗药,好受吗?”李贵妃眼中露出些疯狂。
蒙汗药?谢诗宛心底稍微放心了些,看来她这般演倒是没有错。
“你……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谢诗宛几分震惊的模样倒是惹得李贵妃愈发笑得灿烂。
忽然,李贵妃神色一变,咬牙切齿道:“要怪,就要怪你的夫君。”
从李贵妃身后,几个彪悍的壮汉也应声而出,将秦静月和谢诗宛团团围住,堵住了她们逃跑的路。
谢诗宛余光瞧见,秦姐姐向来温柔似水的目光带了些杀意,手掌心也暗暗移了位置,银针的针尖正对着面前的几个壮汉的面门。
她暗中按着秦姐姐的手,让她稍安勿躁,接着脸上迅速露出些害怕,说道:“跟我夫君有何关系?”
“哼。”李贵妃一声冷哼,几分不屑地说道:“他竟敢拂了我的颜面,他要是休了你,与我一起,我甚至可以帮他把老皇帝干掉,扶他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李贵妃顺势蹲下身,手指轻拍谢诗宛的脸蛋,几分阴阳怪气地说道:“只可惜他护你护得好啊,我都没法安插人对你下手,就连你的吃食都被管得好好的。”
“不过啊,今日之后,你的夫君可就得休了你了。”李贵妃优雅地理了理衣袍,从容地站起身,让那些壮汉严严实实包围着她们二人。
不会有男子愿意接受一个不再清白的女子,就算他面头上是愿意的,迟早也会被众人背后的口舌而变了当初的心意。
“真是谢谢贵妃娘娘,赐给我们兄弟这样一个美人啊。”那几个壮汉色/欲熏心,一步步向谢诗宛逼近。
他们脸上的表情直叫人作呕,目光也同样放肆地扫过前面的女子,似是她们已是囊中之物。
李贵妃撩了撩发间,转过身,悠悠地吩咐道:“别把人玩坏了。”
“好嘞。”几个壮汉摩拳擦掌,松松脖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脸上的淫/色显露无遗,口诞将要从唇角流出。
他们的身影已严实地掩盖住谢诗宛,相比之下,女子愈发显得无助。
秦静月便在贵妃转身之时,立刻放出袖中备着的烟花,在壮汉来不及阻止的时候,短促而又明亮的一簇烟花正在李贵妃所在寝宫上方绽放。
“你!”李贵妃骤然转身,看到烟花已经放出,愤恨地咬了咬牙,骂道:“你们快些,连个女子都看不住。”
“好。”几个壮汉想要先拉开秦静月,却发现几根银针冰凉地抵在他们的脖颈上。
而此时谢诗宛也不再装了,果断地将袖箭亮出,对准着李贵妃,喝道:“贵妃的命在我手里,你们还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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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男子一身墨黑色劲装,顿显宽肩窄腰。长眉如墨,面容冷峻,一如当时宫宴,不卑不亢地站在龙椅之下。
皇帝比之前的脸色更加苍白,眼下乌黑一片,时不时重重咳嗽几声。
“你来了。”皇帝的声音沙哑,像是这几日都未曾睡过好觉。
“臣在。”顾言朝皇帝拱手,眉目下压。
这些日子,皇上确实未有好眠,自从顾言交了军权之后,境边小国开始蠢蠢欲动,开始引动些小的战争,煽动民心,如今京城人心惶惶。
更别说从来都是与大魏实力相当的匈奴人,他们听闻皇权之争,国力大减,又听到些风声说那骁勇的顾将军被皇室忌惮,军权旁落,都纷纷涌起再挑起事端的念头。
不少人冒充是大魏国民,悄悄潜入,一探消息虚实,却发现顾将军果真闭门不出。层层施压下,皇上心焦如焚,万般纠结,最后还是选择召回了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