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这个身体就是在大魏用的那具身体?”燕梨问。
“是的。”
“那在大魏我算什么?死亡?失踪?”
“准确定义的话是失踪,那个世界找不到你一根头发。但你临走前不是留了信吗?他们应该会以为你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她把证件全都收好,扯了扯嘴角:“希望吧。”
“我妈妈现在在哪个医院?”燕梨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
“市人民医院。”
“好,多谢。”燕梨迅速换了一身衣服就要往医院赶。
经过门前的穿衣镜,不经意间瞥见那镜中人时,她不禁有些恍惚。
那人是她这五年来已经看得十分熟悉的面容,却穿着一身仿佛与这张脸不怎么适配的衬衫牛仔裤,又留着一头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过于长了的头发。
她一瞬间很想把这格格不入的长发剪短,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把它留下了。
燕梨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市人民医院。
医院附近有不少卖花的,她记得妈妈最喜欢鲜花,于是精心挑选了一束非洲菊。
明黄的非洲菊热烈灿烂,很像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即使离婚后独自带着她生活很辛苦,却从无自怨自艾。她们经济上并不宽裕,可家中餐桌上常有鲜花,买不起新奇精致的玩具,可妈妈有一双巧手,为她编织了童年所有的梦想。
她的房间里现在还保存着妈妈给她勾得小花、钱包,还有各式各样的布娃娃。
她没有父亲,可是没有一天觉得自己缺少爱和幸福。
可是她这样乐观,脸上常带笑容的母亲,却在她死后一年间重病如院,燕梨不敢相信她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母亲该有多么的痛苦。
她从系统那里打听到妈妈的病房,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泣不成声。
她曾经最珍爱自己那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每天都会编成好看的发辫,年纪大了之后渐渐有了白发,便也常常去染,有一次觉得新奇,居然染成了棕红色。她皮肤白容貌也美,这样跳脱的颜色竟也驾驭得极好。
她那样美丽的一头长发,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燕梨克制不住,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走进去就会露馅,她躲进楼道里,鲜艳的非洲菊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蹲在角落里,把自己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
医院里每天都有痛苦失态的人,即便偶尔经过一两个人也不会注意到她,燕梨便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永远是人世间最深切的痛苦。
她走之前花大价钱给妈妈买了一套养护头发的工具,她高兴地顶着棕红色的头发,说要做大餐奖励她。
可是一转眼她却苍白消瘦地躺在医院的病房,静静等待着生命的倒计时。
她最恐惧死别。
一旦阴阳两隔,那就是连幻想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世间有很多事可以努力,可逝去的亲人,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也再不可能见到哪怕一分一秒。
她上不了碧落也下不了黄泉,人间茫茫,她皆不得见。
燕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即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睛有多肿。
她买了一个冰袋敷在眼睛上,又用棕灰色的眼影在眼皮上压了压,这才算是能见人了。
燕梨在病房前踌躇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踏进了病房。
“......阿姨。”她强撑出一个微笑,“我,我是燕梨的朋友,您叫我小顾就行,我来看看您。”
燕母神情黯淡了一瞬,随即又露出笑容,热情地招呼她:“是阿梨的朋友啊,快坐快坐。”
她把鲜花放在床头:“嗯,我来看看您。”
我来看看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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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梨从此每天都会来医院照顾母亲。
她太过尽心尽力,搞得燕母不好意思起来:“小顾啊,你这样不行的,这样阿姨太麻烦你了,你年轻人,还是要多忙自己的事情。”
“没事阿姨。”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我之前老板太讨厌了,我就辞职。我还有些存款,现在也不想去工作,就想休息休息。”
“你天天照顾我这么累能算得上休息吗?”燕母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听阿姨的话,明天别来了啊。”
燕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妈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陌生人的照顾。
“阿姨。”她放下了苹果,“我不瞒着您,我妈妈她也是......得的这个病。我当时在国外没能照顾她,这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阿姨,燕梨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您就别推辞了,好吗?”
“这样啊......”燕母迟疑着应了一声,“那你答应阿姨,要是累了就赶紧休息,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递给燕母:“有护工在我能有多累,阿姨您就放心吧。”
燕母接过苹果,目光怀恋地流连在整整齐齐的小块上:“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和我家阿梨好像,她切苹果就永远是这样。”
燕梨眼睛猛地一酸,忙低下头掩饰过去:“我们是朋友嘛。”
即使她已经很用心的照顾,即使她偷偷把所有药都换成了最昂贵的进口药,燕母的身体还是无可避免地一天天衰败下去。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日不是半昏半睡,就是在忍受疼痛,可止痛药吃得太多,已经不怎么管用了。
燕梨束手无策。
在她长大后的这么多年,她再次感受到了束手无策的痛苦。
她每日每日地去找医生,可是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本就是绝症。
她只能每一天都换上鲜艳的花朵,搜罗来各种美食希望妈妈能开心一点。
可她很快也吃不下。
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像就是这么的狼狈和无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
燕母每日难得清醒的时候,燕梨都会陪她聊天。她本就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每次都能把燕母逗得直笑。
今天她精神格外好一些,居然还吃下了几颗樱桃。
她靠在病床上,有些模糊的视线温柔地望着燕梨:“你这女娃娃,和我女儿真像啊......”
燕梨也笑:“那我也叫您一声妈?怎么样?”
她也不等她答应,抢着叫道:“妈妈......”
这一声“妈妈”,何等的陌生,何等的熟悉。
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一滴接住一滴地流了下来。
燕母愣了愣。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感觉攥紧了她的心脏,她视线更加模糊,一叠声地叫着:“阿梨!阿梨!”
“妈妈......”
这是截然不同的声音。
她清醒过来:“是小顾啊......”她笑,“瞧阿姨这脑子,不中用了,竟然把你给认错了,对不起啊。”
燕梨努力地笑:“没事。”
“阿姨。”她突然很想问很想问,“你后悔生了燕梨吗?”
后悔因她而格外辛苦的半生吗?后悔这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没能让你享上一天福吗?后悔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她却不能在你身边吗?
“这话说得。”她温柔地笑,“我怎么会后悔啊。”
“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了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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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
顾珩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被亲吻过的那边脸颊烫得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太热了,他忍不住想用冷水洗一下,可想起那个短暂的吻,又舍不得洗掉脸颊上残余的香气。
他翻覆半晚,觉得自己可能又是在做梦,立刻狠狠戳了一下还未好全的伤口。
嘶,好疼。他笑眯眯地想着。
这么疼都没有醒,说明这一定是现实了吧。
顾珩怎么也没有想到阿姐居然会亲吻自己。难道......难道她也对自己有这么一点点的心思吗?
他也不贪心,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或许是因为她喝醉了酒,或许是因为老爷又逼她成亲,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阿姐会吻他,那总说明她至少不排斥自己吧?
这样的念头只刚刚颤巍巍的露出一个小苗儿,他就已经欢喜得不能自己。
手指轻轻抚着那个吻,那一小块肌肤烫得快要把他灼穿,而比脸颊更烫的是他的心。
顾珩像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看到了一湾月光下的溪流。
曾经被他强行压制的妄念再也不受管控,无法无天的燎原而生。他自责而窃喜,明知这样不对,可因着得了那一点点的甜头,就一叶障目地忽略掉所有不妥。
阿姐说,以他的能力不会止步于奴隶,不会囿于燕府,他相信她。
他只恨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强大,但是他也不是很着急,乱世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是机会。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是吗?
无论付出什么,他都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要让阿姐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他也要慢慢地配得上阿姐。他希望自己给阿姐带来的是尊荣和幸福,而不是嘲讽和同情。
等他更强大了,她的目光也会在他身上停留的更久吗?
......
顾珩就这样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及至天明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他睡得浅,无数纷乱的梦境纠缠,让他脸上的神情一会儿欢欣一会儿痛苦。
他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哪怕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一到时间还是自然醒了过来。到底是还年轻,即使一夜没能睡好也不觉得疲累,只是耳根又忍不住发烫了。
他脸颊红红收拾好衣裤被褥,自己悄悄地洗了干净。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阿姐。
顾珩从未如此重视过自己的仪容穿着,他把所有衣服都摊开在床上,选了半天终于挑中一件比较满意的。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绣暗银竹纹的锦袍,头戴白玉冠,腰佩碧玉环,端得是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知道阿姐最喜欢他这样。
阿姐喜欢他当一个君子,他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可以为了她做一辈子的君子。
他兴冲冲地去找燕梨,心中又是期盼又是紧张。
可他没有找到他的阿姐,房中无人,只有妆台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一封,告别信。
第24章 久别
燕母终究没有撑过去。
燕梨为她办好丧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她埋葬。
“妈。”她站在她的墓碑前,“你以前最喜欢花花草草,希望我选得这个地方能让你满意。”
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反而哭不出来。
她只觉得累。活着好累。
妈妈不后悔生了她,她却很后悔被生出来,或许没有她的话,妈妈的人生会轻松幸福很多吧。
她慢慢地走回去,想,她这一生是何等的失败。
她最珍视的人,都被她伤害,她都留不住。
燕梨没有去上班。
系统给她的钱还剩很多,她一个人走遍了过去所有想要和妈妈一起去却没有时间去的城市。
山间有风月,城中多春秋,脚下踏过万里路,心也开阔了千万里。
她最后在一个小镇上开了一个奶茶店,奶茶店就开在学校附近,每天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让她觉得自己也被染上了一丝鲜活的朝气。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每天下午放学时都是燕梨最忙的时候,现在的小孩兜里的零花钱可比她小时候多多了,每次放学她的奶茶店都要排长队。
两个小男生窃窃私语:“这个姐姐真的太漂亮了!”
“啊每天来她的店里买一杯奶茶,吸到的仙气就够我多写一套数学卷子!”
因为经常喝奶茶脸蛋已经变得圆嘟嘟的小少年熟练地走到台前,还没来得及张口燕梨就笑着抬起头:“两杯桂花酒酿奶茶加芋圆是吗?”
小胖子脸唰一下红了,羞答答地:“姐姐,姐姐你认识我呀。”
“你不是经常来嘛。”燕梨给他打奶茶,“每次都点这个,我就记住了。”
小胖子表面绷着,内心已经兴奋到尖叫:漂亮姐姐记住他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枉他日渐肥胖的身材和日渐空瘪的钱包啊!
“姐姐。”小胖子拽整齐了校服,语气飘浮,“你有没有男朋友吗?”
燕梨正在给他加芋圆,闻言手一抖加了两份:“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小了!”小胖子仿佛受到侮辱,“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行吧。”燕梨忍着笑,“你不小了。”
“有没有吗姐姐?”小胖子不依不饶。
“没有。”燕梨叹了一口气,把两杯奶茶递给他,“怎么这么八卦。”
“嘿嘿嘿。”小胖子傻笑着接过奶茶,揪着同伴飞奔而去。
他太高兴了!不奔跑不足以抒发满溢的情绪!漂亮姐姐没有男朋友,他还有机会!
燕梨看着小鸟儿一样撒欢的小少年,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
还真是,鲜活的生命啊。
她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少年。那少年从不会透漏出这样明烈鲜艳的情绪,他永远克制乖巧,像一波平静的湖水。
他没有这样飞扬的少年气,可永远是她心中最好的少年。她现在很好,希望他在他的世界也会越来越好。
终于忙完,燕梨捶捶酸痛的腰,开始慢悠悠地收拾东西。
她过去在大公司996拿命换钱,直到真的失去生命才明白悠闲安稳的慢节奏生活有多好。
可惜有点晚,索性也不是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