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掀起的声音响起,燕梨睁开眼,看到顾珩独身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的目光,脚步顿了一下:“阿姐还没有睡吗?”
燕梨默默摇头。
他走到她床前,半蹲下身:“阿姐是......有些害怕吗?”
燕梨和他不一样,她是没有见过鲜血的人,今天猛地直视了这么多近在眼前的残忍厮杀,她心里恐怕难免害怕。
顾珩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已经太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不知道该怎么去体会一个无法习惯的她。
他有些笨拙地开口:“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习惯......唉,不是。”
他挫败地低下头:“我陪着你吧。”我陪着你,应该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吧。
燕梨看着他,忽然有些想哭。
明明他才是承受最大压力身受重伤的人,现在却要挖空心思来安慰她。
“伤口处理好了吗?”她轻声问。
“好了。”顾珩点头。
“疼吗?”她伸出手,却又慢慢收了回来。
“不疼。”顾珩怕她自责,忙不迭地摇头。
骗人,燕梨心想,怎么会不疼。
“你什么时候攻回长安?”她问。
“再等两天,”他回答,“我需要平南王再蹦跶两天。”
“那他会不会发现你在这里的驻军?”燕梨有些担心。
“只要没有人向他禀报,他就发现不了。”顾珩一笑,“何况这里这是很小一部分,只要掩藏得当,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阿姐你放心,”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还是不敢,“我会把你风风光光的,接回长安城。”
“我相信你。”燕梨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不需要风风光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顾珩怔怔地望着她握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很少很少主动对他有肢体接触,更不要说今天他害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本来以为,她不怪他就不错了。
他下意识把她的手紧紧包住。
燕梨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怪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动,她犹豫了一下,没再挣扎,随他握着了。
她努力忽视手上的异样感,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只能庆幸夜晚光线昏暗他应该看不清楚。
“对了,我是要说,嗯我要说,”燕梨使劲想着话题,越安静她就越不自在,竟还真被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柳安忆!”
“哦,柳安忆。”顾珩心不在焉的,他全幅的心神都在手中那温暖的软玉上,掌心慢慢渗出了汗珠。
她同意他握着......这代表什么呢?
他不敢多想,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一场幻梦。
“专心点!”燕梨微恼,拽了拽他的手,“你还记得柳安忆吗?”
顾珩魂飞天外的神智被她强行抓了回来:“是柳元轲的女儿吧?她怎么了?”
“她今天跟着叛军混进宫了,因为指婚的事,她恨上了你我。”燕梨面色凝重,“我试探了她,柳首辅应该是没有参与谋逆事的,但是柳安忆既然能入平南王的眼,就说明她确实让他们得了好处,这个好处,恐怕还是从柳首辅这里得来的。”
“柳元轲?”顾珩的面色也凝重了下来,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了,我会详查此事的。”
“你知道就好。”
两人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中,只有交握的双手温度越来越高。
燕梨的手在他掌心中蜷缩了一下,他立刻条件反射地把手握得更紧。
“这么晚了。”燕梨轻咳了两声,不敢看他,“你还不去休息吗?”
顾珩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她手上汗津津的,分不清是自己的汗还是他的汗,他说是要走,可是脚下却一动也不动,仍是定定地看着她。
燕梨被他看得面上发烧,恼了:“身上有伤还不快去休息?”
顾珩磨磨蹭蹭地:“阿姐,我今日不能还留在你这里吗?”
这怎么行!他往常虽然也留在长信宫内,但长信宫那么大,两人实则是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相距甚远。可这帐篷小得只容得下几个人落脚,他要是留下,再支一张床都难。
“不行!”燕梨恼羞成怒,“快走!”
顾珩遗憾地离开,一撩开帐帘,圆月的清辉便如流水一般泄了他满身。
他脚步轻快的离去。
今晚月色真美。
第42章 对你来说,我首先是皇帝……
燕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帐篷顶, 忽然说:“好像也不反感。”
?系统问:“不反感什么?”
不反感他握着我的手。
但是这句话就没有必要告诉那个嘴特别碎叨的系统了,她翻了个身, 问:“任务完成的奖励我可以换一个吗?”
“你要换成什么?”系统有些惊讶,“钱不好吗?我们给出的奖励基本都是一般等价物。”
“可以换吗?”燕梨还是不回答它,自顾自地追问。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系统支支吾吾。
“那如果我说,我要换的这个奖励,对任务的后续稳定性有很大的好处呢?”
“什么?”系统一下子精神了,天知道它有多怕燕梨再回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你要换什么?”
“你先说行不行吧。”燕梨问,“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我马上上报!”系统生怕她反悔,“其实只要对任务有利, 也, 也不是完全不能活动。”
“好。”燕梨轻笑一声, “那我就等你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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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 燕梨一出帐篷就看到几个士兵打着赤膊跑上跑下地在搬些什么东西。
虽说夏时已过,但暑气却还未散尽, 这些士兵都是年轻的小伙子,火气壮, 即使光着上身也隐隐可见细密的汗珠淌过流畅结实的肌肉。
真是年轻美好的□□, 燕梨心情很好地靠在门边欣赏起来。
顾珩刚从徐向文的账中出来, 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脸色一黑,徐向文立刻体察圣心,冲着那几个士兵瞪眼:“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士兵们忙不迭地跑了, 顾珩却依旧气压沉沉,一脸不高兴地向燕梨走来。
燕梨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讪讪地挂起笑容:“你起得好早。”
“不早也看不到这一幕。”顾珩阴阳怪气的, “阿姐,好看吗?”
“就,就那样吧。”燕梨看得时候还是大大方方的,可被他这么挑明了一说难免不自在起来,她感觉四周仿佛有无数视线汇集在了自己身上,面上一红便退回了账中。
顾珩跟着进来,他怨气极大,委屈地快要冒泡:“明明就不好看,不知礼!”
“行了吧你。”燕梨终于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一大早的哪来这么大火气。”
她指尖敲敲他胳膊:“你既不想让我看他们的,那给我看看你的吧,让我瞧瞧你伤势如何了。”
顾珩被她指尖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劈中一般,整个手臂登时就麻了,他半边身子僵直,结结巴巴道:“算,算了吧。”
“怎么了?”燕梨不解。
我的身体并不好看。
他有些黯然地低垂了眼睫:“早上刚换过药,军医说最好不要......”
“哦,这样啊。”燕梨也不懂这些,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那我不看了。”
“阿姐吃饭了吗?”顾珩打起精神问她。
“还没有。”燕梨摇头,她刚刚简单洗漱过。
“不过......”她小心试探道,“我不会是最后一个起来的吧。”
燕梨本来觉得自己起得已经算早了,但看着账外的士兵早就开始忙碌,顾珩也一副已经忙完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虚。
“这有什么所谓。”顾珩被她逗笑,“阿姐你又不需要做什么,便是睡到日上三竿又如何?”
看来是了,燕梨郁闷地拍拍额头:“营中放过饭了吗?”
“放了。”顾珩道,“不过我让人给阿姐留了。”
他说完拍了拍手,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兵端着食盘进来。
食盘上的食物并不丰盛,只有两块饼子,一盘咸菜,一盘肉干并一杯凉水。
“这两天不能开火。”顾珩有些愧疚,“只能委屈阿姐先吃这些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燕梨拿起一块饼子,“看起来很不错啊。”
饼子稍有些硬,但麦香味十足,燕梨问他:“你吃过了吗?”
顾珩点点头。没有告诉她自己吃得比她的还要简陋的多,这点咸菜和肉干还是从他的份例里拨出来的。
味道其实还算不错,就是都有些太干了,再加上这个分量对于燕梨来说有些大,她还剩了大半个饼子和咸菜肉干。
她看得出在埋伏时大家的口粮应该都不怎么样,她这个肯定已经算是最好的了。若是就这样浪费了似乎不大好,可她也是实在吃不下了,正纠结时,只见顾珩拿过她剩下的东西,及其自然地吃了起来。
咸菜和肉干倒也罢了,剩下的那半块饼子可是她咬过的,燕梨脸颊发烫,想从他手中夺下饼子:“你吃这个干嘛呀?”
顾珩往后一仰,躲过她的手:“浪费不好,我吃完了就是了。”
“你不是吃过了吗!”燕梨羞恼道,放弃了与他争夺,这看起来实在太傻了。
“这点东西还是吃得完的。”顾珩一本正经地解释,“军中最不喜浪费,我身为帝王,当然要以身作则。”
燕梨被他说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无力地看着他慢慢咀嚼着那块饼子:“你都当皇帝了,怎么还是这么不讲究。要是被别人知道你吃我剩饭,你肯定要被笑死。”
“我对阿姐讲究什么。”他无所谓地说。
他还是这样,一如往昔。
燕梨心底仿佛泛起了一丝丝裹着蜜糖的细流,她低声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就罢了,若是有外人还是要......”
“在阿姐心里,我首先是皇帝吗?”顾珩声音闷闷地,看着她的眼神中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受伤。
“当然不是!”燕梨急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在你的臣属面前总还是要保持一些威严,总不好叫他们在背后议论你。”
“那就好。”顾珩心中一喜,这不是他的错觉,阿姐对他的态度确实是不一样了!
他压住快要将自己淹没的狂喜,认真地向她承诺:“阿姐不用顾忌我的身份,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的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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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顾珩离开了燕梨帐篷,面上带着一丝温煦的喜意顷刻退去,他问等在一边的徐向文,“朕昨日让人去查的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徐向文道,“平南王拿出了一份讨伐您的檄文,上面盖着柳首辅的私印。”
“哦?”顾珩挑起一边眉毛,冷笑一声,“他主意倒是打得挺好,这是想利用柳元轲的威望压制百官呢。结果如何了?”
“平南王除了拿出那封檄文,还把柳首辅的女儿请上了殿,但是柳首辅他......”徐向文顿了一下,语带敬重,“柳首辅他怒斥平南王乱臣贼子,撞柱以表忠心。”
顾珩面色沉了下去:“柳元轲现在伤势如何了?”
“据说是有些危险,”徐向文道,“柳首辅年纪毕竟是大了。”
“百官反应如何?”顾珩眼中阴戾一闪而过,冷声道。
“除了陛下之前怀疑的几人之外,还有一人动作不怎么老实。”徐向文挠挠头,似是有些不解,“工部尚书李大人。”
“李博远?”顾珩若有所思,“居然还有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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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
平南王攻入皇宫后便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他心中对顾珩厌恶畏惧掺杂,并不愿住他之前所居的建章宫,而是选了甘泉宫住下。
即使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长安城,他脸上还是没有一丝志得意满,反而满是暴躁:“一群废物!到了现在,还是连顾珩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何用!”
前来汇报的将领瑟瑟发抖,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本王不信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平南王随手抄起一块砚台就砸了下去,“快去搜!”
将领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平南王的怒气却没有下去分毫,他困兽一般在殿中走来走去:“怎么会呢,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往日最宠爱的美人轻轻依偎在他怀中,声音软如春水:“王爷何必着急,那顾珩已经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长安城那么大,王爷一时找不到他也是有的,妾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找到了。”
平南王握着美人柔若无骨的柔荑,这才觉得心中的火气渐渐下去了点,他俯身吻上她的香腮,长叹一声:“你不懂。”
迟迟找不到顾珩,是否说明他对于长安的掌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顾珩又是否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样狼狈无力?
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焦躁无比。他越想越是恐惧,现在看来,顾珩如此轻易地把兵符给了牧阳泽好像也是不合理的,他分明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