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强自恢复了冷静,只是还不敢去看他的伤口:“这里有包扎的纱布吗?”
“有。”顾珩有些恍惚地搓了搓手,不敢确定那滴泪是真实还是他的错觉。
密道很宽,左侧放着几个柜子,他熟练地拉开一个抽屉,露出了纱布剪子伤药等物。
这些看起来,都很新。
燕梨目光一闪,没有多言,麻利地拿出剪子剪开顾珩的衣物,细致地帮他处理伤口。
顾珩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轻轻一笑:“阿姐,没时间了。”
他拿过药粉,随意地洒在肩上,随后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用纱布把伤口胡乱裹好。
燕梨看得呼吸一窒,但是她也明白如今时间紧迫:“这条密道通向哪里?”
“宫外。”
“宫外?”燕梨皱眉,“你这身衣服太扎眼了,有换的吗?”
“有。”顾珩笑笑,“不过我要在阿姐面前换衣服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燕梨忍不住瞪他一眼,背转过身,“快去。”
她背对着他,面色不可抑止地沉郁下去。
伤药、衣物......他分明是准备好的。他明知有这样一遭,为什么还要放任事情的发生。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燕梨强自克制住了自己。
顾珩走到柜子前,取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绸袍,他没有受伤的手拎着袍子,忍不住看了燕梨一眼。
她背对着他,耳廓白皙如玉,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样子。可他却只要一想到要在她面前更衣,就没出息地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顾珩挫败地叹了口气,动作利索地换好了衣服,肩上可怖的伤口似乎不能带给他任何影响。
“走吧,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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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平南王大怒,手中的茶盏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前来报信的小兵身上,“废物!怎么能让顾珩那小儿逃脱了!”
小兵瑟瑟发抖:“回,回王爷,我们都,都没有想到陛......不,顾,顾珩他竟然真的折返回了长信宫,长信宫原本伏兵不多,还被那个叫燕梨的女人搅乱了计划,别处援军一时没能赶到就让那顾珩逃脱了!”
“一群废物!”平南王一脚踹上去,“还不快去找!”
“王爷息怒。”青衣文士上前道,“顾珩小儿虽然暂时逃脱了,但是皇宫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你不了解他啊修远,”平南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顾珩此人实是我见过......最为狠辣之人。常人能对别人狠,可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能狠上十倍!一旦被他夺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反扑回来,本王实在是担心啊。”
“我们现在尚且只控制得主皇宫和长安,若是让顾珩逃了出去......”他眼中的恐惧化为狠辣,“搜!给本王加强兵力,一寸一寸地搜!本王就不信,他还能插翅逃了不成!”
“王爷,”那名唤修远的青衣文士轻摇了几下手中折扇,“我们此时,还有一步棋可走。”
“哦?”平南王做洗耳恭听状,“修远请说。”
青衣文士自得一笑:“柳安忆。”
“我们先把一切,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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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正殿。
这里是往日顾珩上朝理政之地,此时本应开始朝会,可所有的大臣都被堵在殿内,动弹不得。
“元辅,”吏部尚书颜开诚颤颤巍巍道,“您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陛下怎么还不出现啊!”
柳元轲眉心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再次试图出殿。
两个士兵毫不留情地拦住了他。
“大胆!”柳元轲气得须发皆张,“老夫乃国之首辅!现去要寻陛下,你们拦着老夫,是想要造反吗?”
这话已说得极重,可那两个士兵仍是面无表情,强硬地拦住了老首辅。
柳元轲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真的,真的有人造反啊......
他目光扫过殿上,找出未到之人,心中已有了猜测。
可即便事实已经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柳元轲仍是难以相信,他怎么,他怎么敢!
私心里,柳元轲认为顾珩是绝无可能输的,可是他迟迟不来,让他忍不住想起最坏的打算。
往日里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吵成了一片,肃正的宣室嘈杂的犹如菜市场,柳元轲额头青筋暴起,喝道:“肃静!”
吵吵闹闹的大殿安静了一瞬,殿外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大笑声:“老首辅还是这么有威严啊!”
柳元轲握着笏板的手一紧,缓缓转过了身:“平南王来此有何贵干啊?”
那男子正是平南王,他大步上殿,并不答柳元轲的文化,反而一步一步地,向着最高处走去。
“平南王!”礼部尚书忍无可忍,“一个郡王,安敢上龙台!”
平南王面色扭曲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瞥了礼部尚书一眼,一撩衣袍,直直地坐在了龙椅上!
“嘶!”殿内顿时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礼部尚书暴怒,挥着笏板眼瞅着就要打人:“乱臣贼子,还不给老夫滚下来!”
平南王面色阴沉,立刻上来了两个士兵,托着礼部尚书便要走。
“贼子!你个狗胆包天的老匹夫,也敢坐龙椅?你等老夫......唔唔唔。”士兵不敢再听他讲下去,伸手捂住了礼部尚书的嘴。
“晏文彬,本王一向敬重读书人,所以这一次不跟你计较。”平南王声音阴冷,“若是再有下一次,本王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不知平南王要以什么身份大开杀戒呢?”柳元轲上前一步,怡然不惧地望着平南王,“你还没有回答老夫,今日在此处,所谓何事?”
“好,本王这就回答柳首辅,”平南王大笑着拿出一张卷轴,“本王今日来,是来清君侧!”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清君侧!平南王他这是,这是真的要反啊!
“哦?不知平南王认为,陛下身边有何奸佞要清?“柳元轲不为所动,沉声道。
“正是那妖女燕氏,蛊惑陛下残害忠良,如今燕氏已伏诛,至于朝中还有没有奸佞......”平南王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本王就要慢慢排查了。”
这就是□□裸地威胁了。
老首辅面上的沟壑似乎都因愤怒而加深了几许,但他仍是克制着自己:“既然燕氏已伏诛,君侧已清,平南王目的达到,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这柳元轲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平南王一笑,展开手中卷轴:“元辅这话说得,本王就不明白了。您不是也认为当今昏君当道,应举而反之吗?”
“胡言!”柳元轲冷冷道,“老夫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还请平南王莫要犯了癔症。”
“癔症?”平南王走下台来,将手中卷轴递在柳元轲眼前,“这不是元辅亲手写下的檄文么?瞧瞧,还盖了元辅的私印呢。”
柳元轲瞳孔骤然一缩,瞬间惊起了一身白毛汗,那通红的印章清清楚楚,正是他的私印无遗!
柳元轲的印朝中重臣们也是知道的,顿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柳元轲几乎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一个印章而已,府上人多手杂的,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柳元轲拼命冷静下来,“老夫人站在这里,声声质问你平南王,还不够说明老夫的态度吗?”
见众人神色有松动之意,柳元轲趁热打铁:“老夫若是写了这劳什子檄文,此时应率先称臣才是,何苦费此州长?”
“平南王,”柳元轲向前一步和他对峙,“老夫一生最看不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老夫以大昭首辅的身份,命令你说出陛下的下落!”
平南王面皮抽搐,青筋暴起,他笑意森寒:“看来元辅这是后悔了。”
“元辅不要急着反口,本王先给你看个人。”
他拍拍手掌,扬声道:“带上来。”
柳元轲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第41章 今晚月色真美
柳安忆。
在她出现的那一刻, 柳元轲就明白了所有。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疼大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
柳安忆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 几乎想要夺门而逃。
“柳小姐,”平南王叫住了她,“柳小姐之前跟本王说的,可否向这衮衮诸公再说一遍啊?”
“不用她说了。”柳元轲开口打断他,“你想听的,老夫亲自给你说。”
“哦?”平南王心知柳元轲是猜出了他的计划,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终于要服软了,柳元轲亲口承认自然比柳安忆的指控效果还要好很多, 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平南王意味深长道, “元辅大人请吧。”
柳元轲大步上前, 金龙盘绕的高大朱红柱子衬地他越发威严,他提高了声音, 让大殿内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今以我血为誓,大昭首辅柳元轲, 誓与尔等乱臣贼子不共天!”
话落, 他毫不犹豫, 用力撞上了身边的高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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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外。
出了密道便是一片低矮的民居,看起来有些偏僻的样子。
“公子。”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忽然冒出来,向顾珩微一躬身,“已经准备好了, 先送您和姑娘出城。”
街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顾珩带着燕梨乔装打扮左闪右避,终于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城外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 不动声色地把缰绳递到了顾珩手中。
顾珩拦住燕梨腰肢,脚尖一点飞身上马,他双腿重重一夹马腹,马儿便嘶鸣一声飞速奔跑了起来。
燕梨这才顾得上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去和军队汇合。”
她终于忍不住:“既然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你为什么还要绕这么一大圈子?直接抓了平南王下狱不行吗?”
“阿姐,朝中蠢蠢欲动之人可不止平南王一人,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他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阿姐,你怪我吗?”
燕梨摇摇头。
“可是我怪我自己。”他环抱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我差一点,差一点就害了你。”
在看到那根飞射而来的箭矢时,他就后悔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算到了一切,可这世上总有万一,而他是承受不起那个万一的。
他应该静静蛰伏,慢慢地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引诱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兵行险着。
他不再是过去的他了,他已经冒不起险。
“你不必顾忌这些,”燕梨道,“你现在是皇帝,你所做的所有事,第一位要考虑的就是是否有利于这个国家,只要有用,你就该拼尽全力去做。”
顾珩环着她腰的手紧了紧:“阿姐一直这样教我。”
她总是这样教他,希望他成为一个心怀天下的君子。
可是他天生不是好人,只学会了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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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郊外有一处山谷,而这山谷处正埋伏着一支军队。
这正是顾珩的后手。
之前命牧阳泽前去泾阳平叛时,为了能让他们信心满满地揭竿而起,顾珩给了他兵符。
他知道牧阳泽没有听话的只带走一千五百人,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在,南山营就只会是他的南山营。将领调兵需要兵符,而他调兵只需要有顾珩这个人在。
这就足够了。
只要他们无法将他斩杀在宫中,这一盘棋他就已经赢了大半。
而除了南山营,最重要的一招后手便是从延州调来的三千精骑。
延州至长安乃是一马平川,三千骑兵日夜兼程,不过三日便赶到了长安城外。
燕梨望着打头前来迎接的徐向文,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忧虑地看了一眼顾珩的肩头,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嘱咐了一句:“议事完记得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
顾珩眼睛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她被士兵带着去一个早就搭建好的帐篷中休息,行军在外条件简陋,但仍能看出来这里已经是精心收拾过后的了。
乱糟糟的一天过去,燕梨也是身心疲惫,她甚至没有心情洗漱,直接合衣躺在了床上。
身体已经休息,可是脑海中却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放顾珩救她的瞬间。
他救她毫无犹疑,好像在他的心里,她比自己更重要。
燕梨一直觉得,如果她遇到了危险,顾珩是会舍弃自己来救她的,可是猜测终究和现实不一样,当这一幕真实发生时,她仍是有一种难以相信的震撼感。
因为父亲,她总是对过于亲密的人际关系心怀一份防备。这世上本应最亲近的亲人都可以轻易抛弃伤害,更何况是朋友、伴侣呢?
人们都是最爱自己的。
可是顾珩,在这个时代他是皇帝,是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只要他想,他可以拥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会有数不清的美人愿意为他挡箭。
人们总是最顾惜自己的性命,位高权重者尤其是。
可是顾珩不是。
燕梨颤抖着抚上鼻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鲜血滚烫的温度。
七年前系统劝她不要回去,它说她不会再遇到一个人,比顾珩对她更好了。
她没有听,因为在她心里妈妈最重要。
七年后她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道,她不会再遇到一个人,比顾珩对她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