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顾珩对燕梨的态度她们最清楚不过,有了这句话抚月也安心不少。
抚月离开后燕梨又坐回了桌边,可是却连一页账本都看不进去。
“系统。”她问道,“现在数值如何了?”
系统:“黑化值十五,仇恨值三十,近期一直稳定下降。”
这样看来应该没出什么大问题,燕梨微松了口气:“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就在建章宫,但监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极不稳定。”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燕梨急切道。
“不知道。”
燕梨简直想要骂人了。
正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抚月终于回来了。
“姑娘,陛下一直在建章宫,但是刚刚召见了前工部尚书李博远之子。”抚月知她心急,开门见山道。
“什么?”燕梨猛地站起身,惊骇道,“他召见了李承望?!”
第58章 我爱你
李承望生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大少爷, 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他习以为常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点什么事自有一众侍女把他伺候地舒舒服服, 他连饭都不必自己端。
当人习惯了一种生活时,便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理所当然了近二十年,没想到旦夕惊变,他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那个他父亲一直看不起的奴隶皇帝的阶下囚。
他方知世上还有这样难捱的生活。
没有珍馐美馔,只有散发着馊味的馒头和一碗清淡的不能再清淡的菜汤,也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阴冷肮脏的狭小牢房,连如厕都只能在一个破旧的木桶中当着所有人解决,更没有美貌的侍女红袖添香, 只有肥硕的老鼠窜来窜去。
李承望一开始一口都吃不下, 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然而饥饿最能侵蚀人的意志力, 他的傲气和娇气很快就维持不下去,只能强忍着恶心啃着那发馊的馒头果腹。
他没有和父亲关在一起,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只能苦中作乐地想, 幸亏母亲和妹妹们逃过了这一劫。
李承望从小没什么大出息,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有能力有魄力可以化解如今危局的人, 他只能认命。不过他心态还好,也不怨天尤人,古来成王败寇,他随着李氏的大船一起覆灭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希望运气能好一点,有个痛快点的死法,要是摊上什么凌迟腰斩......李承望忧心忡忡地打了个哆嗦, 觉得自己一定受不住这个。
正在他一边忍饥挨饿一边胡思乱想时,忽然有狱卒上前来:“罪人李承望?”
李承望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
“快出来。”狱卒打开了牢房门,“陛下要见你。”
“陛下要见我?”李承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小子八成是要走运了。”狱卒不无嫉妒地道。
李承望懵懵地被狱卒带了出去,大牢前正有一位白面无须宦官服饰的人等着他——看来还真是陛下要见他!
那公公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对身边一个小太监道:“到了宫里先给这人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免得冲撞了陛下。”
李承望登时臊红了脸,他也闻到了自己身上不大美妙的气味。
几人登上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皇宫,李承望一边任人摆布,一边忍不住偷偷琢磨,陛下到底是为什么要见他?
这次被发落的世家不止李氏一族,而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道......李承望眼睛忽然一亮。
难道是那位燕姑娘?是她最后还是心软在陛下面前为他们求情了?可是她那天看起来不是蛮不喜欢他吗?
李承望怪想不通的,可是能面见天颜就是好事,要是他今日表现好,说不定陛下真的愿意放他们李家一马呢!
李承望握了握拳,在身边太监的催促下鼓起勇气走进了大殿。
他低着头小心地四下打量——这里看起来是皇帝日常的书房,殿内侍候的宫人寥寥无几。他瞥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年轻人,想必就是皇帝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皇帝的面容就乖觉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罪臣李承望,参加陛下。”
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李承望不敢窥探皇帝的表情,只得一动不动地跪伏在地,在他膝盖都发麻时,那年轻的帝王终于开了口:“抬起头。”
这要求有些奇怪,但李承望也不敢反驳,听话地抬起头,皇帝年轻俊美的容颜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李承望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皇帝的好容貌,这他早就有所耳闻,而是这号容貌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他确认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皇帝,可这眼熟的感觉也不是假的,李承望绞尽脑汁地思索了起来。
在他偷偷打量顾珩时,顾珩也在打量他。
这个他血缘上的,弟弟。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他是与他完全不同的,还带有一丝天真气的小少爷。
他们当然完全不同。
即使遭了这一番罪,小少爷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脸上明晃晃地写着紧张和困惑。
李承望正在使劲想着这眼熟的感觉从何而来,就听见了桌后的皇帝如玉器相击般的声音,声音很好听,可说话的人似乎存了一份犹疑:“......你娘,对你如何?”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让李承望这下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他脸上是满满的不解:“回陛下,我娘当然是对我很好了。”
当然很好。
顾珩自嘲一笑。
他还想听见什么答复呢?她恨得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他。李承望是她和他丈夫的儿子,她当然会对他好。
顾珩已经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勇气。
他开门见山:“朕会放了你。”
“啊?”皇帝的思维太过跳跃,李承望根本跟不上,但是天大的馅饼掉在脑袋上,李承望还是条件反射地激动了,“真的吗陛下!”
一旁的李德福忍不住皱了皱眉,清咳了一声。
李承望丝毫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惊喜地望着顾珩。
顾珩移开视线,不想再看他:“朕会找人带你出京,去和......你母亲会和。”
“母亲”这两个字被他说得轻而又轻,然而李承望还是很准确地抓住了重点,喜出望外:“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好了。”顾珩不愿再说,“退下吧。”
然李承望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眼见着皇帝似乎心软他立刻就顺杆爬,期期艾艾道:“那个,那罪臣的父亲......”
“李博远勾结平南王,谋逆作乱,罪无可赦。”顾珩冷冷道,“趁着朕的耐心还没有耗尽,快滚。”
“是,罪臣知错。”李承望被他骤然冷厉的面色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这位天子根本就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讷讷就要退下。
“等等。”顾珩忽然叫住了他。
李承望立刻停下,恭谨地准备听他吩咐。
然而皇帝却没有出声。
许久,他才道:“罢了,退下吧。”
他想说:你要孝顺你母亲。
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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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梨焦急地等待着顾珩。
他要见李承望。燕梨意识到顾珩这是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这让她反而不敢主动去找他。
她不知道顾珩已经知道了多少,如果他知道了全部真相......燕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想象,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冲击。
正在燕梨焦急不已时,门外传来了抚月的声音:“参见陛下。”
燕梨瞬间跳起来,急忙迎出去:“阿珩!”
他步履飘飘,身边一个人也没带,似乎是刚刚洗浴完,长发披散,犹带着浓重的水气。
燕梨怔怔望着他,竟只说出了一句:“怎么不擦干头发。”
顾珩一句话都没有说。
燕梨拉着他的手,拽着他坐到床边,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子为他慢慢擦拭长发。
他乖顺的一动不动,可依旧一句话都不说。
“是沐浴了吗?”燕梨没话找话。
“嗯。”顾珩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我想把自己洗干净一点。”
燕梨心中重重一沉。
他这是......都知道了吗?
她开玩笑一般笑了两声,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容有多僵涩:“阿珩一直都很干净啊,怎么突然洁癖了?”
很无聊的玩笑,两个人都笑不出来。
“阿珩,”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阿姐永远不会讨厌我。”他答非所问,似乎是问她要一个答案,又似乎只是让自己更确信一些。
“我当然不会讨厌你啊。”燕梨急忙道,“我喜欢你呀,阿珩。”
顾珩猛地抬起头:“这是阿姐第一次说喜欢我。”
“但不是最后一次。”燕梨柔声道,“以后喜欢你的每一天,我都会大声告诉你。”
顾珩抱紧了她,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腰腹间。燕梨抚摸着他依旧微湿的长发,又重复了一遍:“阿珩,我喜欢你呀。”
顾珩悄悄红了眼眶,有这样一句话,那他来到这个世上也不算是全然的错误了。
“阿姐,”他闷声闷气地,“陪我喝点酒,好不好。”
燕梨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有些情绪,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夜幕降临,两人相对而坐,石桌上放着一壶酒。
星星很亮,在燕梨的时代已经看不到这么亮的星星。
可是美景注定被辜负,顾珩倒满了一杯酒,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这喝得实在是太急,燕梨强行压抑住了自己阻止他的冲动。借酒消愁并非全无道理,或许只有醉了他才能把心底的苦都发泄出来。
顾珩一言不发,酒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没一会儿一壶酒就被他喝完,他大喊道:“李德福!再拿酒来!”
新上来一壶酒,他依旧是这样喝。
“阿珩!”燕梨终于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喝得已经够多了,你心中有苦,你说出来好不好?”
“我不是心中有苦。”他摇头,“我只是......终于解开了多年疑惑。”
他笑起来,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他明显已经有了醉意,脸颊上浮现出红晕:“阿姐,你说......一个人出生就是有罪的,他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身世。”燕梨沉声道,“所以不存在有人出生就有原罪。”
“是吗?”他吃吃地笑,忽然又问,“阿姐,你可怜我吗?”
“我心疼你。”她回答。
“心疼......”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强污女子的畜生。”他抬起头,眼眶处通红一片,“这样的人也值得被心疼吗?”
“阿珩!”燕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不是你的错,你记住,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好脏......”他茫然道,眼睛越发红了,“我这么脏,却还是卑劣地想抱紧你。”
燕梨先一步抱紧了他。
“脏的是那个畜生。”
“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每个人往上多数几代,都难免有几个人渣,难道人人都脏不成?”
“阿珩,你什么都不能选择,可最后你才是受苦最多的人,你不需要为那些你不能控制的事感到抱歉,你明白吗?”
“她恨我。”
“我爱你。”她说,“阿珩,我爱你。”
第59章 “疯狂”
“我爱你。”
顾珩瞪大了眼睛, 用被酒气熏蒸的不大清醒的脑子仔细地分辨着这三个字的意思。
她俯身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想到世上有阿珩这样一个人, 我就觉得又开心,又幸福。”
她在告诉他,他的存在并非是一个令人厌憎的错误,而是另一段让人心折的相遇。
因为,我爱你。
“爱”这个字分量极重,燕梨过去的人生中总是在回避这个词,她不喜欢这个字眼在自己的口中沾染上轻薄的意味。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这句话。可当这个字真正出口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轻易、自然,就好像她已经在唇齿中斟酌琢磨了许久, 所以稍稍一放松它就不小心地溜了出来。
她心中仿佛有大石落地, 情不自禁地又重复了一遍:“阿珩, 我爱你。”
三声“我爱你”。
顾珩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以燎原之势灼灼燃烧起来, 他扣住燕梨的脸庞,滚烫的亲吻狂烈地落下。
他是如此沉醉, 又是如此清醒,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热烈的, 幸运的, 活着。
酒精唤醒了他浓烈的欲望, 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胆量,顾珩的亲吻如雨点般落在燕梨的脸颊、眼睛、鼻梁、唇瓣,他狂热地亲吻着她,像是在倾泻痛苦, 更像是在发泄幸福。
“阿姐......”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没说出一个字唇瓣都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 “我终究还是幸运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