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她隐约听到陆君潜惶急的呼喊。
说是肝肠寸断也不为过。
她也急啊,她开始呛水了,怎么挣扎都没用。
说来奇怪,她清醒时,每日想的都是报仇、都是陆君潜的不好,现下生死一瞬,失去意识前她却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死,陆君潜还没娶我呢!到死都是小妾,来生还是做不成夫妻可怎么办........
*
任街头巷尾议论,府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清幽香闺中,阮明姝睡得昏沉酣甜。
直至第三日,迷迷糊糊中,有温热汤水缓缓流入喉间。她无意识地张口,因吸了气,立刻呛得咳嗽起来。
“姐,姐!”阮明蕙惊喜地叫起来,连忙将手中汤碗放下,轻拍阮明姝后背,扶她坐起来。
“我.......”阮明姝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脑子发昏,乱得很。抬头一看,阮明蕙大大的杏眼微肿着,想来又是没少哭。
塌下侍立的墨兰立刻唤来柳芽儿:“快,跟将军说,夫人醒了!”
阮明姝闭了闭眼,努力回忆了一下,尝试活动四肢:“只记得最后掉进水里了......我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阮明蕙忙道,“陶师父说只是呛水,有些烧,好好休息醒来就好了!”
“陶师父?”阮明姝心中一动,“陶孟章?”
“是啊,”阮明蕙拿了个引枕,垫在姐姐背后,让她靠着,“姐夫找到恩公啦!”
“姐夫?”阮明姝知道她说的是陆君潜,但是乍一听还是觉得别扭。
“在这儿便罢了,出去可不能乱叫。”阮明姝笑笑,叮嘱妹妹。
然后便看到阮明蕙摇了摇小脑袋,“嘿嘿”一笑。
傻里傻气,怪可爱的。
“才不是乱叫呢。”阮明蕙小声嘟囔道。
说话间,墨兰已经打起珠帘,陆君潜走了进来。
“姐夫来了!”阮明蕙起身,高兴道。
“明蕙你别乱叫......”阮明姝一急,又咳了起来,脸蛋儿涨得通红,不知是羞得还是咳得。
阮明蕙忙替她拍背:“我错了,我不说了。”
陆君潜走到床边,紧紧握住阮明姝的手。
力气大到阮明姝都有点痛了。
“明蕙,衣服做得怎么样了?”他问阮明蕙,眼神却片刻也未从阮明姝脸上挪开过。
“这就去做,放心,一定能赶上的!”阮明蕙像得了天大的任命似得,小拳头都握起来了。
说完她很有眼色地将汤碗塞到陆君潜手里:“姐,我先回家,告诉爹爹你醒了,晚点再来看你。”
然后不等阮明姝说话,拎着裙摆一溜烟小跑出去了。
“什么衣服啊?”阮明姝一头雾水,总觉得阮明蕙奇奇怪怪的,“你让她做的吗,可是急着穿?明蕙事情也多,我帮你做就好......”
陆君潜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是给你做的。”
“我?”
“嫁衣。”
......
阮明姝说不出话了,半响才开口,脸上仍写满了震惊:“......嫁给你么?”
陆君潜脸色一沉,捏住她肉乎乎的小耳垂:“你说呢,这还用问?”
“我,你.....”阮明姝更晕了,总觉得脑子不够用,不知是不是被水泡傻了,“不是,怎么这么突然?我们怎么成婚呢,就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而且......”
“你放心,什么都不会少,除了我父王没办法到场。”陆君潜将她环在臂弯中。
没人知道她被掳走的那日,他有多怕。
不能再拖了。
既然已无法掩饰她对他的重要,索性明明白白昭告天下:
她是他的妻,他的逆鳞,触之即死。
好一会儿,阮明姝狂跳的心才平复下来,她恢复冷静:“你娘呢,我爹呢?还有老太太、陆氏宗亲......”
“都摆平了,你爹、老太太,还有陆家那帮人了。至于我娘,”陆君潜轻轻将人松开,指尖轻描她的眉眼,“我先前说过,会给你个说法。”
阮明姝低头,笑得酸涩:“这能有什么说法?死的是我亲娘,仇人是你亲娘。你要为你娘抵罪?我受不起,还不如杀了我呢。”
陆君潜听得眉头直皱,在她脑门上弹了个暴栗:“阮明姝,往好处想行不行,我和你说过,我娘不会陷害无辜,更不会为了讨好叶后陷害无辜。”
“那你是说我娘不无辜?”阮明姝登时火大。
“什么时候这么笨了,”陆君潜啧了一声,“世间只她二人?不是李妃有罪,就是我娘有罪?”
“那你娘又口供、又笔供,还告了御状!”阮明姝情绪激动,说着又要落泪,“我娘是不会私通的,她不会!”
陆君潜轻叹一声,知道此事乃阮明姝心结:“我知道,李妃是温柔良善之人,自然不会......”
“将军、夫人,”柳芽儿走进来禀报道,“王妃来了。”
阮明姝一惊,看向陆君潜:“你娘?她病好了?”
陆君潜皱皱眉:“差不多吧。”
阮明姝要起身,却被陆君潜按住:“你还发着烧呢,虚礼免了。”
“免不免也要她说啊。”阮明姝没好气道,心里其实不大舒服,并不想见赵婉。
阮明姝非要下床,陆君潜只好扶着她。
“我的腿好好的,不用扶,先前是装的。”阮明姝要推开他。
两人拉扯间,赵婉已经走进来。
阮明姝松开手,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垂手低头站着。心里怎样想不说,表面上总要过得去。
不过要是她再发病,又或借机发难,可就不是上次那样同她争论就算了,阮明姝暗暗警戒着。
赵婉上下打量阮明姝一番,又见儿子手扶在美人肩上一直不愿松开,目光稍顿,转而又去看陆君潜,一时倒没说话。
场面便有些尴尬。
“您怎么跑过来了。”陆君潜问。
“为娘有些话要和明姝说。”陆婉语气平和,说起话来不急不缓,没有半点戾气,与先前大不相同。
看来陶孟章真的有法子,阮明姝暗道。
“儿子一起听着。”陆君潜丝毫没有暂避的意思。
赵婉知他这是怕她作妖,欺负他媳妇儿呢,心里登时百味陈杂。
儿大不中留啊。
不过想想这么多年自个儿的所作所为,她也觉得自己没资格不痛快。
“我怕你说不清楚,所以来向明姝道歉,你们婚期将近,别留下疙瘩彼此介怀。”
阮明姝身子震了一下,心乱如麻。
道歉?赵婉要承认当年的揭发是诬陷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婚事.......她怎么能嫁给仇人的儿子呢?
可她又真的很喜欢陆君潜,她相信陆君潜是截然不同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到底该怎么办呢?
赵婉似乎瞧出阮明姝的挣扎,她叹息一声,对眼前的小姑娘生出几分怜悯。
“当年之事,我有错,但错并不全然在我,”她抚着腕间念珠,平静道来,“麓南行宫有男子偷入后妃园中私会,是我亲眼所见,而且是两次。第一次我只听到声音,并未声张,第二次是在花园中撞见,两人借夜色逃走,我没有看清相貌,只看到那男子穿着侍卫的衣服。兹事体大,我自然不敢隐瞒,当即便禀报太后和皇兄。”
“叶后远在宫里,并未随行,但也上书请皇帝彻查,并治她管教后宫不严之罪。
因为牵扯到朝堂争斗,事情闹得很大。有一天宫里来人,让我回忆当日情形,指认偷情之人。我自如实相告:夜黑风高,行宫里草木密盛,根本看不清,自然也无法指认。待我写下证词后,他们就回宫交差了。
谁知过了两日,宫里宫外盛传,我指认了李妃,但陛下想护短,所以迟迟不下令拿人。”
阮明姝没想到其中这么多弯弯绕绕,赵婉虽一语带过,但也足以让她想象了。
“虽说是传言,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后来派人入宫打探,才知道你娘真的被软禁了。我不知叶后是否真的查出什么,但不管怎样,我并未指认过李妃。未免牵扯其中,平白做了别人的刀,我便入宫请求面圣。”
说到此处,赵婉平淡的面容终于有些波澜,她自嘲般笑笑:“我君无戏言的好皇兄,拍着我的肩膀让我放心,说此事与我无关,他自有圣裁。
几日后,我才知道,他的圣裁就是昭告天下:人证物证俱在,李妃已畏罪自杀,此案了结。人证是我,物证则是李妃死前认罪的遗书。”
赵婉揉了揉眉间,似乎有些疲惫。
陆君潜面露担忧:“您还没痊愈,且先回房歇息吧。”
赵婉摇摇头,继续对阮明姝说:“从举报私通到李妃自缢这期间,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我的错是在李妃死后,不敢站出来告诉众人:我从未指认过李妃,宗人司的证词是假的,按手印的根本不是我,皇帝皇后在说谎演戏。”
阮明姝踉跄两步,只觉荒谬无比:地位、子嗣、妒忌......叶后有太多害她娘亲的理由,可赵见昱呢?他图什么?
“可即使我站出来,驳斥圣上,也没有办法让李妃复生。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我希望你明白,你的仇人并不是我。至于渊儿,他更是把你放在心尖上。我的过失,我自会弥补,不仅为李妃,更为我自己。而你们,如果因为此事生出芥蒂,误了姻缘,则大可不必。”
*
阮明蕙出了将军府大门,正要上车,远远见到有人策马而来。
白马挟风卷尘,眨眼功夫就飞奔而至。
随着裴星洲勒紧缰绳,骏马前蹄腾起,嘶鸣一声,在阮明蕙身前不过几尺之处急停下来。
阮明蕙被吓得够呛,整个人还保持着登车的姿势僵硬着。
裴星洲翻身下马,俊颜凝霜,冷冷淡淡瞧了阮明蕙一眼。
砰砰砰,阮明蕙心跳到嗓子眼。
“失礼,没吓着吧。” 裴星洲漫不经心道。
阮明蕙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侍从牵过马,裴星洲便不再理她,转身朝将军府里走。
“裴大人!”阮明蕙想到离京在即,胆子也大了些。
裴星洲脚步顿住,却没有转身,背对着阮明蕙:“什么事?”
阮明蕙见状,心情低落至极,但还是努力说出心里话:“就是……谢谢大人救了我姐姐,您是......最好的人。”
这还是陆君潜特意告诉阮明蕙的,说是裴星洲本身惧水,却在阮明姝坠河后,毫不犹豫从船上跳下营救,真是可靠可敬,赤子之心。阮明蕙一听,当即感动得眼泪汪汪,同时也更伤心了。
裴星洲耸耸肩:“没什么。”
说完抬脚就走。
阮明蕙难过地低下头,咬着唇上了马车。
“可以走啦。”坐好后,她对外面的马夫说。
“阮明蕙。”车窗忽然被人从外打开。
阮明蕙又被吓得浑身一抖。
嫌弃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裴星洲语气不冷不热:“......姓洛的女人已经放回去了,置于那个丫鬟,别想了,重新买个吧。”
“那顾枭呢,有没有把他杀掉......”阮明蕙心有余悸,忙问道。
许是没听到,又或者不想告诉阮明蕙,裴星洲将小窗一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杀掉?
裴星洲冷笑一声,当然要杀,不过在此之前——
稽巡司天牢中,顾枭恨意狰狞的凄厉吼叫一声接着一声。他蓬头垢面,全然不见往日高傲,身下那被阮明姝砍掉一半的东西已叫完全剁了。
三个丑陋恶臭的乞丐被喂了药,围着他将他压在地上,不知疲歇地用他发泄。
隔着铁栏,顾母看儿子遭此折磨,一个劲儿地哭嚎求饶。与她关在同一间牢房的,还有顾枭最宠爱的几位姬妾,此时却漠然旁观。
“哈哈哈哈,好呀!顾枭,天道好轮回,”其中一位美人白衣胜雪,乍看上午和阮明姝长得有几分相似,她的笑声大到有些渗人,“你不是总骂别人贱狗吗,谁能有你贱呢!哈哈哈哈,被男人轮流.干的滋味很好吧,老天有眼,也赏你尝尝!”
“你这个贱货!”顾母尖叫一声,与白衣舞姬厮打在一起.....
第100章 大结局 完结章
迎亲长队由清河坊迤逦向北。
青衣卫礼服开道, 乐师们鼓瑟吹笙。十里红妆,陆府家丁从阮家挑抬出的嫁妆,一眼望不到头。
街道旁人头攒动, 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天啊,大将军将小妾扶正了!陆将军果然真男人!”
“什么真男人, 简直世风日下,礼崩乐坏!我要是陆老太太,定要拿拐杖把人打出去!”
“不是说新娘子家清寒薄微么, 怎么这么多嫁妆?这派头,公主出嫁也就这样了吧。”
“就是啊......唉, 说起公主,咱们盛意公主和大将军这下可真没戏咯,可惜哇!”
......
无论是熙攘热烈的道贺声,还是纷扬喧闹的议论声, 于花轿中的阮明姝来说, 皆如风絮飘过。
听不到,也没必要听。
厚厚的喜帕遮住视线,凤冠沉重非常,让她不得不稍稍低头歇息。
纤白双手被四周映得发红, 交叠着小心翼翼放在膝上, 多少暴露了她略微紧张的心情。
皓腕凝霜, 各戴着一只藕粉翡翠镯子, 是赵婉送的。
轿子拐进另一条长街,将军府越来越近了。
阮明姝喉间动了动, 紧张之余,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飘忽忽的。
她真的嫁人了, 就这样顺利地、如她所愿地嫁给陆君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