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会嫁人。年少时惊鸿一面,此后好久,每每谈及男女婚嫁,她总要将人与记忆中的少年公子比较一番,然后,她便再没心动过。
后来机缘巧合,她重遇陆君潜。可身份悬殊,她只能给他做妾。起初,她还安慰自己:不过相伴数载,以报恩情,何必在意名分?谁知情丝作茧,自织罗网,她越陷越深。多少次,因不能和他结为夫妻而伤神、作闹。
及至互相剖明心迹,陆君潜承诺娶她。可他说了,要她等他,等到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之时。
那该是很遥远的一天,阮明姝觉得。在那天到来前,还要经历很多波折、危险......
可现在,她竟已经坐在花轿中了。
这几日她每天都会问陆君潜:我们真的要成婚了么?是不是再准备准备?
陆君潜听了,便会揉着她的脸反问:“准备,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阮明姝思来想去,把能想到的都问了一遍,事实证明,陆君潜确实都备好了。即使有琐碎之处没顾及到,他也能立刻叫人办好。
哦,他甚至连嫁妆都给阮明姝准备好了......
阮明姝一时也不知是感动好,还是埋怨好。
陆君潜还给阮家买了新宅,和将军府只隔两道街。
阮明姝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受了,笑道:“还是先不搬过去。你得到清河坊迎我过门,叫街坊邻居知道,我可不是眼高于顶、嫁不出去。至于新宅子,就当聘礼吧。”
“我的聘礼可不止这些。”陆君潜抬抬下巴。
“哦?礼单看看呗。”阮明姝爱财,还真就挺期待的。
陆君潜嗤了一声:“礼单算什么,山河为聘。”
想到这儿,阮明姝不禁笑出声,掩了掩嘴,心里的紧张变成期盼——
她想快点见到陆君潜。
*
等到繁琐礼节一一结束,喜婆丫鬟们将阮明姝扶到房间,已是月上柳梢了。
阮明姝蒙着盖头,坐在床边,整个人累到麻木。
脚疼、腿疼,腰也酸,颈侧的伤口也疼。
脑袋更是被凤冠压得昏昏沉沉,几乎抬不起头。
事实上,她也不是真正刚出阁、看夫君一眼都不好意思的小姑娘,此时紧张羞涩早不见踪影,她只盼着陆君潜快点过来,把这厚重的喜帕给揭了,再倒杯茶给她喝。
她这一等又是好久,久到她都有些生气了,才听到喜婆喜气洋洋喊道:“新郎官来了!”
托盘举碟的丫鬟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阮明姝也强撑着直起背脊
*
陆君潜看着床边端坐的动人身影,喉结动了动。
“东西放着,你们都退下吧。”他淡淡道,压住不合时宜的急切。
“啊?这.......”几个喜婆面面相觑,着实为难。
胆大一点的那位劝道:“将军,大喜的日子,规矩还是要有的,您也得迁就迁就新娘子呀......”
“没关系,听将军的,你们先下去吧。”阮明姝朗声道,巴不得她们快点退下。
陆君潜又扫了她们一眼,几个喜婆吓得一颤,连连躬身:“是是,那民妇们先退下了。”一边又说了许多喜庆话,诸如“鱼水交融,早生贵子”之类的。
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阮明姝终于松了口气,腰也弯下。
“快揭喜怕呀!”她抱怨道,又娇又柔。
陆君潜拿起玉盘里的如意秤。
喜帕轻拂而落。
阮明姝眨了眨眼,抬眸看他。
陆君潜见惯了她素净模样,知她即便不施粉黛,亦貌比西子。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她盛妆,眉间花钿惑人,纤眉如月,明眸似水。
丹唇轻启,便叫他没了方寸,呼吸都乱了。
“有这么好看么?”阮明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粉面不由发烫,为掩饰羞窘故意抱怨,“整日见,也不嫌腻......”
“好看。”陆君潜简短又肯定地说。
这人真讨厌,平日怎么缠他,都不愿说点甜言蜜语,这会子倒上道。阮明姝脸更红了,绷着唇角,别别扭扭地想。
“要喝合卺酒了。”她提醒道。
陆君潜这才恍过神,将金盘中两只碧玉盏取过。
两人交臂饮下。
“这个太重了,我要拿下来。”阮明姝喝完,空杯子递给陆君潜,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凤冠。
陆君潜放下杯子,起身帮她取下凤冠。
笨手笨脚地,难免又遭了阮明姝嗔怨。
陆君潜心口发烫,只觉得他女人哪里都美,怎样都好看,声音都勾他的魂。
“我还想喝水,我的脚也好累。”阮明姝揉着得了自由的额头,撒娇道。
陆君潜倒茶,放到她手里,等阮明姝咕噜咕噜喝完,又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绣鞋脱掉。
不忘逗她,修长的手指在她小脚丫上捏了两下。
阮明姝不知想到什么,像被咬了般,身子一颤,脸儿涨得通红。
“不要闹了,痒....”她小声道,急急缩回玉足。
等陆君潜起身,她搂住他精悍的腰腹,小脑袋也贴上去。
“好累呀,你累不累?”她仰起脸问。
陆君潜没回话,直接将人抱起来,挂在身上。
阮明姝轻呼一声,紧紧夹在他身侧。
“看来不累。”阮明姝戳了戳他的鼻梁。
陆君潜埋首在她颈间深嗅。
“以后我就是陆夫人,你得更听我的话,不许欺负我,不许凶我,不许有别的女人,什么小妾、外室、露水姻缘,统统不许!”阮明姝摇着他的肩膀,严肃警告。
陆君潜颇为无奈:“陆夫人,八百年前就答应你了。”
“记着便好。”阮明姝得意道。
陆君潜大手游移动作,听着阮明姝逐渐急促的呼吸,也很得意。
“方才宫里来传旨。”他故意挑这个时候说。
“嗯......啊?”阮明姝正舒服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事?”她吓得一个激灵,生怕陆君潜有什么麻烦。
“赵见昱想封你为公主,让你认祖归宗,”陆君潜隔着衣服咬她,“你想当么,嗯?”
酥.麻如电流般窜向全身,阮明姝呜咽一声,推开埋首在她身前的陆君潜。
“我才不要。”她皱眉道,被赵见昱恶心得不轻。
“好。”陆君潜眼神里都是宠溺。
阮明姝没忍住,仰头去亲他的眼睛。
只亲了两下,便叫陆君潜凶恶地咬住唇。
“唔唔......”阮明姝推了推他,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陆君潜只好不情不愿地将她的小嘴巴松开。
“违抗圣命会有麻烦么?我当公主对你会不会有益处呢?”阮明姝歪头问,“我看史书里,好多篡位、啊,不对,是开国之君都是皇亲国戚,比如皇帝女婿,然后让皇帝禅位......”
陆君潜好笑地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小脸:“没有麻烦,也没有益处,你只需考虑自己想不想。”
“好吧。”阮明姝撇撇嘴。
“不许再想其他事。”陆君潜警告道,挽起她的手轻轻咬了一下。
有点痒又有点痛,阮明姝小拳头捶了他几下,故意说:“好,我只想一件事。”
陆君潜挑挑眉,这是“洗耳恭听”之意。
阮明姝噗哧一笑,凑到他耳边:“只想和你生个胖娃娃。”
她这般明晃晃的邀约,陆君潜岂有不从之理?
汹涌的攻势随之而至。
“先、先宽衣,别弄皱了。”好一会儿,阮明姝才察觉不对,推着陆君潜说道。
陆君潜也凑到她耳边:“先穿着衣服弄一次,让我好好看看……”
“你、你有病!”阮明姝简直羞到头顶冒烟。
......
海棠羞绽为东风,明月良宵与共。
*
成婚后的日子,远比阮明姝想的舒服。
除却多了一堆要经手、操心的事,其余都很顺心。
她原本担心陆家不待见自己,周氏等人会给她找不痛快,于是便很少回陆府老宅。偶尔过去,要么和陆君潜一道,要么陪着赵婉。
没想到陆府诸人待她周到有礼,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阮明姝仔细想想,也倒明白。一来她们怕陆君潜,所以即便看不惯她,明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二来木已成舟,她现在是陆君潜八抬大轿娶进府的正妻,她们再冷嘲热讽也没用;三来嘛,还得感谢她有个厉害婆婆。
赵婉不愧是郡主,威严气势拿捏得死死的,在陆老太太面前也是从容自若,矜傲淡定。
有一次阮明姝陪她回去给陆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赏了座,家长里短闲聊间,周氏为博老太太欢心,教育起阮明姝,让她大度稳重,别总想着以色侍人,快些给丈夫纳两个侧室。
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其余人见了,也纷纷附和。
阮明姝面上假笑着答应,心里白眼翻上天。
不曾想,儿媳没动气,婆婆先不高兴了。赵婉也不怕让人难堪,当即冷笑两声,凤眼一斜,对周氏道:“我清修得久,倒是不懂了。咱们家是什么规矩,夫妻俩纳不纳妾,轮到妯娌多嘴?”
周氏来京城也就几年,未曾和赵婉这位婶娘掰过手腕。她一向高高在上,只有她仗着娘家盛气凌人的时候,哪里被人这样无理指摘过?一时气得头脑发涨,如鲠在喉。
偏偏赵婉是她的长辈,又是郡主,更是陆君潜的亲娘。她又不敢发作,只能强笑着辩白:“婶婶误会了,侄媳哪里敢多嘴,只是担心弟妹年轻不懂事,以过来人的身份规劝规劝罢了。”
“她年轻,不懂事。你不年轻,怎么也不懂事?”赵婉嫌弃道,“催着刚过门的新妇给郎君纳妾,我是不知何意。”
周氏脸上红了又白,老太太脸色也难看起来。
“言多必失,别怪我误会,谨言慎行吧。”赵婉抿了口茶,故意用方才周氏教育阮明姝的语气说道。
阮明姝差点没笑出声。
这些日子阮明姝有意探问,所以从陆君潜处听闻不少公公婆婆的事儿,自然知道赵婉痛恨男人纳妾。
这样想想,她这位婆婆真是极好:平日话不多,喜欢呆在自己院子里,对她和陆君潜都很冷淡,但也从不找麻烦;碰到“外人”欺负,还愿意为她出头。
说起来,阮明姝还有一事要感谢她。
将小妾扶正,这事儿别人怎么想,陆君潜自然是不屑理会,可有一人,他却不得不顾忌,那就是他的父亲陆吾。娶妻一事,瞒是瞒不住的,等又不愿等,陆君潜思前想后,反正天高老父亲远,先娶了再说。
于是成婚几日后,从秦州来的加急一封接着一封,甚至直接让陆君潜带阮明姝回秦州请罪。
陆吾这雷霆万钧的怒火着实有些吓人。
然而陆君潜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原本因忤逆父亲产生的心虚愧疚登时烟消云散,也沉下脸发了好大脾气,对陆吾从秦州派来传话的族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阮明姝一看,这可不行。她又不傻,陆君潜和陆吾到底是亲父子,再气又能气多久,最终还是父子情深、冰释前嫌。她就不一样了,现在陆君潜同家里闹得僵,帐最终是要算到她头上。
思前想后,阮明姝觉得自个儿得想想办法。于是夜阑人静时,她偎在陆君潜怀里,柔声劝了许久,陆君潜终于闷闷答应,不再同亲爹置气。
“光你服软还不行,也得让咱们的老父亲退两步。”阮明姝坐起身道。
“别想了,他脾气比我还硬,谁的话都听不进。”陆君潜嗤道,“你别管,我不会让他找你麻烦的。”
“不不,你不能这样想。你没娶我的时候,世子妃定谁,这事呢是公事;现在你已经娶了我,那这就是家事了。”阮明姝笑着将他拉起来,不让他睡,“家事就要靠家人解,你说王爷谁都不听,我看未必。”
“嗯?”陆君潜看她,还是没搞懂。
“哎呀,你这个实心大笨蛋,咱娘啊!王妃啊!”阮明姝揪他的耳朵。嗯,挺软的。
“说什么呢,”陆君潜不以为意,“他俩不吵起来就万幸了,你还想让我娘劝他?”
阮明姝直摇头,就差没说:“孺子不可教也”了。
“你信我嘛!别的事儿不说,这件事,王爷绝对绝对会听王妃的。你呢,明天就去找王妃,撒个娇,说王爷如何如何逼你,让王妃先写封信送到秦州......”阮明姝凑过去,继续吹枕边风。
结果便是,陆君潜被阮明姝央着,硬着头皮去赵婉那儿“撒了个娇”。赵婉听后,当即修书一封,让人送给陆吾,还对特地从秦州跑来的几位老族叔说:“王爷若还有不满,让他来京城,我亲自同他说。”
此后,陆吾便消停了,半月后才送来一封信,让阮明姝修身立德,好好侍奉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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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天总是很短暂。
柳色新绿没多久,转眼便树木成荫,日头也毒辣起来。
这日,阮文举要启程去外地赴任。
阮明姝站在院子里,丫鬟在后面撑着伞。她拉着阮明蕙的手,仔仔细细叮嘱着,只是说得再多,仍放不下心,是以眉间轻蹙,凝着许多愁思。
心里更是万般不舍。
阮文举此行,是要去陈州做个县官,两三年之内是不会回京的,因而要带上阮明蕙,其余家仆也都随行。
不留在翰林院,反而去偏僻山城做小官,旁人都觉得惊讶:阮老爷这大女儿是白嫁了陆将军么?
实则是阮文举自个儿不想留在京城,陆君潜和阮明姝的意思,也是让他带上阮明蕙去外地暂避。陈州地远,算是陆家的地盘,这样若是京城出了什么事,阮家也不至于受牵连。
阮平阮顺年纪太小,阮明姝又挑了几个靠得住的仆人,随行照顾父亲妹妹。此刻家仆们正一箱一箱将行李搬到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