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在世时,阮明姝就同她打过交道。
租这间铺子前,钱老娘爽快热情,很好说话,阮母觉得她人厚道,铺子也算合意,就租下了。
等租约立下钱交了,钱老娘立刻变了嘴脸——有事找她她不在,无事时她反而跑出来找碴寻衅,就想多讹几个钱。见阮家铺子生意一天天红火,更是酸言酸语,天天打歪算盘。
阮明姝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但想她一个寡妇,生了个吃喝嫖赌的败家儿子,也是命苦,不想同她计较,谁知她竟越发蹬鼻子上脸。
阮明姝下了楼,见钱老娘一手插着腰,一首指着青罗的鼻子说得唾沫星乱溅。
店里的女客都嫌她聒噪粗俗,走得不剩一个。
“钱姨妈,”阮明姝冷下脸走过去,指了指钱老娘身后几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模样的男人,问道:“这是何意?”
“哟!阮老板!您是千金之躯,见一面可真难啊。”钱老娘见阮明姝出来了,阴阳怪气道。
绿绮嫌弃地啐了一口。
阮明姝才不理会这些把戏,冷冷道:“还请长话短说吧,别浪费彼此功夫。”
钱老娘心中冷哼,脸上笑嘻嘻道:“再过半个月,您就得交明年的租子了。先前我同明蕙丫头说过,我钱老娘吃了两年亏,租子今年说什么也得涨。您要是不愿意......后面这些主顾都等着租呢!”
“我也同你说过了,涨五成我们是不会租的!”阮明蕙大声道。
“哎哟哟,大人说话呢,小姑娘家家的就插嘴.......”钱老娘啧啧道,白眼翻到天上。
“你!”阮明蕙气得要死,伸手就要指那老婆娘,但被阮明姝握着手指放下了。
“明蕙,学点好的,伸手指着人说话,是什么毛病?”
阮明蕙嘟囔道:“是她先不做人的......”
“做生意,谈什么大人小孩呢,我们可从没因您老,就欺负您,是吧?”阮明姝笑笑,对钱老娘道。
“这铺子,我妹妹做得了主。她前日说的,您若是听清楚了,就请回;若是没有,就再请我妹妹说一遍。”
“阮小姐,”钱老娘昂着头,像只咄咄逼人的公鸡,“您听好了,一百八十两,不答应,就给老娘卷铺盖走人!”
“一百四十两,”阮明姝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多一分,我都不会给。”
钱老娘身后一个商客狐疑道:“怎么一百八十两......钱老娘你不是说这铺子租金只要一百两,老子才来看......”
“诶诶。”另一个仗着大黑痣的商客拦住他,让他不要多言。
阮明姝冷笑一笑:“话说明白了,您还杵在这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再多找几个主顾。别我们走了,后面一百两都租不到。”
“阮小姐,就这几天功夫,你去哪儿再租这么好的铺子?不是我说,别人知道你们急着租,还不是朝死里宰?何必生这些麻烦!再说了,你们这些东西放哪儿,这地板、桌椅柜子可是搬不走的,不都是银子?”钱老娘还不放弃。
“这就不需您操心了。不如想想,除了我们,谁愿意出一百四十两租您这两步走到头的铺子吧。”阮明姝冷冷道。
“小丫头片子,有你逞强的!”钱老娘恨急了阮明姝的傲慢模样,直想用指甲在她脸上划几道。但知今日再闹下去,也得不到什么结果,便想着等过几日带几个真主顾过来威胁。
她一边歪着头冷嘲热讽,一边朝外走,迎面被一老汉撞个正着。
“要死了,天杀的老东西,撞坏了老娘叫你偿命!”钱老娘被撞得一屁股跌坐下来,破口大骂。
阮明姝见驾车的张老伯一脸惶急,立觉不妙,急问道:“张老伯,出什么事了?我爹呢?”
今日阮父一大早就出门,还雇了张老伯的车,叫他来家门口接。阮明姝便多嘴问了一句,原来是有位好友在码头乘船回乡,阮举人要去送送。
第13章 现下家中一个男丁也没有……
“你家老爷,他、他被官兵给抓了!唉.......”张老伯急得直拍腿。
“啊?”阮明姝还没好利索的膝盖登时一软,阮明蕙和几个丫鬟慌忙扶住她。
“我爹被抓了?怎么会呢,张老伯你从哪得的消息,会不会弄错了?”阮明蕙还心存期望。
“哎,是俺亲眼见的。阮老爷同他那伙伴饮了杯酒,眼看就要开船了,突然跑出队官兵,将阮老爷按倒捉了,还从船上绑了好几个人下来......”
*
天色完全黑下来,阮家院内点起灯。
阮明蕙提起筷子,却实在没有胃口,只好又搁下。
“二小姐,你忙了一天,多少吃些吧,昂?”素绢心疼道。
阮明蕙摇摇头。父亲被抓入狱三天,一点消息没有。姐姐在外奔走求助,处处碰壁,毫无眉目,她怎么能吃得下呢?
“我等阿姐回来一起吃。”她这样说道。
“大小姐回来,我再做便是了,你这样不吃东西可不行。铺子现在离不开你,为着大小姐、老爷,您也得爱惜身子,吃点吧。”红绫也劝道。
阮明蕙午饭便没吃什么,此刻胃如火灼,难受得很。她夹了口小菜,就着米粥,忍着不适咽了,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汪汪汪——”院子里小白狗叫起来。
“阿姐回来了!”阮明蕙立刻起身,朝院子里跑。
*
已近立冬,北风一天冷比一天。
阮明姝裹着月白梅花纹毛边披风,满脸倦容。绿绮在身后跟着,手中捧着一蓝绸布包裹。
阮明蕙小跑过去,拉着姐姐冰凉的手捂着。瞧见绿绮捧着包裹,她失望道:“东西没送出去......李小姐不肯收?”
阮明姝握握她的手,安抚道:“李小姐帮我们打听到消息了,但她说举手之劳,其余的也帮不上,所以没收。进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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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明姝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勉强自己喝了碗稀粥。
“所以,爹爹被京兆衙门抓去,现在还关在牢里。”阮明蕙愁眉紧锁,“可为什么不知会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有,还不让探监。”
阮明姝前日便花了十两银子,打通狱官,想先见爹爹一面,弄清楚情况。可是银子花出去了,最终没见到人,只得了一句“会好生照看”的空口承诺。
“按李小姐的说法,爹爹这事和江少保的案子扯在一起,非同一般,所以不让人探视。”
“那该怎么办呢!”阮明蕙眼圈发红,“爹爹不会真的帮江少保的侄孙逃跑吧?”
“这......”阮明姝也不敢说。
阮文举三十几岁的人,依旧一身书生意气,做事冲动。付太师死后,江少保便成了士林领袖,阮文举一向仰慕他。
先前阮文举结识了江少保的侄孙江修齐,还兴奋地同两个女儿说道过。
所以阮明姝心里也是直打鼓,不能断定自己父亲是清白的。
“我们可以去击鼓鸣冤么?”阮明蕙红着眼问。
阮明姝摇摇头:“咱爹和江家没什么牵连,与江修齐也是君子之交。现在这事儿可大可小,闹大了反而难办,不能轻举妄动,。”
阮明蕙只好点点头。
“李小姐的兄长虽在大理寺,但咱爹所涉只是从案,现下被京兆府押着,没确切消息会不会转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李小姐的意思,咱们还是要从京兆府尹处下手,越早疏通打点,越容易将人救出来。”
“京兆府尹......奚哥倒是认识那里面一个人,就上次有人来咱铺子里闹事,要抓青罗坐牢的那次。”
阮明姝点点头,又摇摇头:“可阿奚现下不在,等他回来就太晚了。”
“什么坏事都挤在一起,奚哥偏偏这个时候不在。”阮明蕙急得想哭。
是啊,若是赵奚在家,还能以儿子的身份在外奔走一番。阮明姝想到自己前几日和妹妹去衙门监狱,两个姑娘家,真的多有不便。受了调戏不说,事情也没办成。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同京兆府衙打上关系。”阮明姝手指敲着桌子,脑里飞快转着,想搜索出一个两个能攀得上的关系。
她们来京七年,不过赚了些小钱,竟天真以为“站稳脚跟”了。此刻真的摊上事了,才知平头百姓有多无奈。
“要不,去问问顾小姐?”阮明蕙迟疑道。想来想去,她们认识的贵人,都是些闺阁女眷。
阮明姝摇头道:“顾小姐并不受宠,在父兄面前说话没什么份量,而且顾尚书是礼部的尚书,不可能为了我们托刑部的关系。”
“那......”阮明蕙两手焦躁地握着,不停地松开又交叠。
“洛姑娘!洛姑娘定然认识许多权贵,不如求她帮忙牵牵线!”
“这倒可以一试,”阮明姝缓缓道,俄而面上又有些烦躁,“可惜见不到那位程相公!江修齐也好,张厚宜也好,都是他给爹爹引见的。事到如今,他倒龟缩在家中了。”
阮明姝越说越气:“咱们也不是叫他帮什么忙,只不过想找他打听打听消息,竟不肯见一面!”
阮明蕙也是同感。阿姐去江府求见那日,她也是跟着的。人没见着,倒碰了一鼻子灰,程家委实不厚道。亏爹爹还把程瑾则当成好友至交,甚至想将阿姐嫁给他!
“明日我就去找云西。”阮明姝刚说完,外院一阵急重叩门之声。
小白狗叫得狂躁,显然来的生人。
现下家中一个男丁也没有,阮明蕙不由有些害怕,抓着姐姐的胳膊,颤声道:“不会是官府来抓我们了吧?”
“别怕别怕,有我在,没事的。”阮明姝握紧她的手。
“小姐。”素绢急急跑进来,不等询问便通报道,“是程相公!”
姐妹俩俱松了口气,互相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
这个时辰同外男相见,其实是有些逾礼的,被人瞧见怕是要传出闲话。可现在十万火急的关头,阮家姐妹哪顾得了这些。
两人连忙出去迎接。
程瑾则站在院中,他身着深色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见阮明姝从房内出来,连忙将兜帽拿下。
清辉冷月,照着阮明姝忧郁冷艳的面容,程瑾则一时心驰神荡。直到阮明姝走到跟前,才急忙作揖行礼。
阮明姝心忧父亲之事,胡乱回了个礼,急急问道:“程叔叔,我爹爹去码头给郑叔叔送行,结果被府衙捉进大牢,说他协助犯人逃脱!”
程瑾则被这一声“叔叔”噎得难受,满心倾慕都被堵住般不得流露,他苦笑道:“明姝,我只比你年长十岁,倒不必叫叔叔如此......多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纠结这些细枝末节?阮明姝心中微恼。
但毕竟有求于人,她立刻改口:“是侄女考虑不周了,程公子,程相公,程兄!我爹爹现下还在大牢里,他身子骨弱,人又倔,不知道能撑多久,我和明蕙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急别急,”程瑾则面容肃重起来,“这事着实蹊跷......我一时也不知全貌。修齐与希文兄不过几面之缘,即便真的求助,也不该找他才对.......”
“现下猜测也无甚用处,程公子可有法子,能救我爹爹出来。再不济,让我们先见他一面,知道他安危也好啊!”阮明蕙急道。
“是这样、是这样没错。”程瑾则连连应道。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面有惭色道,“实在对不住,我被家中老太爷禁足,不能亲自营救希文兄。京兆府丞林大人与我素有交情,我已修书一封,为文举兄担保求情。不妨让赵奚小侄以我之名递上帖子,将信送去。”
阮明姝将欲说赵奚出了远门,想请程瑾则帮帮忙。就听程瑾则的仆从焦急道:“少爷,咱们得走了,再晚要被老爷发现,小的这层皮不保啊。”
程瑾则一听也有些慌张,对二女愧疚道:“惭愧至极,今夜我也是偷偷溜出来,现下得赶紧回去。你们先按我说的法子一试,若是不行,我再想办法。”
他边说边戴上兜帽,在仆从的催促下往外走。
阮明姝不好说什么,只好道谢,送他们离开。
“啊对了,”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程瑾则又退了回来,从怀中掏出张银票,欲递给阮明姝。
“林大人只是副手,若想成此事,恐怕要得府尹孙大人点头。孙府尹胃口极大,寻常事没有千两银子办不下来。这里有二百两票子,你们先拿着用,后面我再想办法.....”
若真需一千两银子,恐怕要将家底掏空。阮明姝虽有些心动,但还是婉拒了。拿人手短,总觉欠着人家,况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刻,她不想受此恩惠。
“少爷,不能再拖了!”那仆从急得跺脚。
程瑾则只好作罢,收回银票,一边提起袍子找外走,一边安慰阮明姝:“我会再想办法的,你万勿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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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阮明姝同绿绮俱换了男装,又提笔写了帖子,封了五十两的银票,往京兆府丞林大人府上去了。
阮明姝揣着程瑾则的亲笔书信,绿绮拎了两包先前从洛云西处得的好茶。
林府地方僻静,门楼朴素,仆役也谦恭和气,阮明姝紧张之情稍稍缓解。
守门的老仆告诉阮明姝,林大人去衙门点卯还未归,恐怕要等上个把时辰。
阮明姝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小侄在此恭候便是。”
那老仆看出她是个女儿家,神色焦急显是有急事相求,心生怜悯,还宽慰她许久。
“我们老爷人极厚道,公子稍稍宽心,有何冤屈请求同他好好说道便是。”
饶是听老人家这么说了,阮明姝依旧心如火煎,恨不得立刻就能得林大人开恩,放了她父亲。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老仆又来门房,笑道:“我家老爷请两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