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一如既往,只是懒懒的倚靠在软塌上,眉眼低垂,嘴角讥笑,可当时宁汝姗却觉得娘其实是站在高处,站在她说的星空之下,高山之巅,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世人。
清醒高傲,风骨峭峻。
“狩猎的人用一张铺天盖地的囚笼困住老虎,却高高在上指责老虎可惜了,若是他们和老虎面对面站着,生死在谁手可还未知。”
宁汝姗笑说着:“我娘满院子的书哪本不是信手拈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她本就是最厉害的。秋嬷嬷也是,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她却一字一字都记在心中。”
容祈眼波微动,最后缓缓低下头。
“怎么好端端与我说这些。”宁汝姗捏着纸张,敏锐问着。
容祈沉默片刻,这才笑说着:“不过是可惜,但梅夫人说得一定会实现的。”
宁汝姗点头,注意力放在那三张纸张,随口应下:“谁知道呢。”
“咦,给应天府的这份信最是简单。”她盯着右下角点着红点的纸张,“这三句话,最后一句是不是‘入临安保护宁汝姗’。”
这封信不少字都是缺竖少横的,但隐约可猜其笔画,但‘入临安’和‘宁汝姗’六个字,秋嬷嬷写的格外端正有力。
容祈接过那封信点点头。
“若是没猜错,应该是‘官家有异,计划提前,速入临安保护宁汝姗’。”容祈看着这几行字,简单猜测着,“梅夫人给三个人的信都不一样,说明她是知道这三个人在春晓中的作用,写信也是为了试探,自然也是因人而异。”
“宴家在整个计划中是领头地位,梅夫人与他们说计划提前,他们若不是奸细,自然会听信梅夫人的话,入临安保护你。”
宁汝姗点头:“所以他们当时这么快就入临安了,是接了信,立马就出发的。”
“嗯。”容祈点头。
他拿起右下角点着白点的那份信,这封信是寄往西和州的。
“……被毁……危急,……复杂,铁器送……四人联手,入临护韩……孤。”
“这封信字数最多,按理也是提供的消息最多的,但同样叫他们入临安保护我。”宁汝姗若有所思。
“泗州这封信信好奇怪,‘钱银……入临,已有眉目,……入临,五方回合,以商大事。’,为什么之前那边写着四方回合,这边却是五方。”
容祈拎着黄色那封信,蹙眉说着。
“而且没叫他保护你。”
宁汝姗盯着后面两张信,突然指着其中两处,惊讶还锁着:“西和州,铁器,泗州,银钱。”
“金州榷场,王锵是为了保护粮草,那你说西和州的目的是不是为了铁器,泗州为了囤积银钱。”
容祈神色一冽,严肃说着:“西和州处在三国边境,自来就是走私铁器战马最多的地方,泗州靠着海运,接连南北,早已控制了整个淮南东路的贸易。”
宁汝姗抬眸,惊讶说着:“你是兵马,金州粮草,西和州铁器战马,泗州银钱,打战无非就是需要这些东西。”
“整个春晓计划就是为了今后南北统一,可韩相为何如此笃定这个计划又能实施呢,毕竟官家……”
“嗯?宴家在这里做什么的,如果我和娘不过是韩相为了保护我们套上一次次大义,那宴家呢,只是一个控制的人吗?”
容祈慢里斯条地收了手中的信,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找到什么没和我讲?”宁汝姗突然探脑袋过来,低声问道。
“既然宴家不是奸细,那他们的事情不着急,我们现在是要找出西和州和泗州到底哪里出了变故。”容祈侧首,对着她微微一笑,眉目柔和,巍峨如玉。
宁汝姗一愣,下意识被他带走了思路,也跟着点点头:“你说得对,可今日都三月初一了,我见你还没动静,他们可有和你联系。”
容祈摇头。
“所以他们这才依旧没入临安。”宁汝姗失落说着。
容祈皱眉:“也许来了,但是避开了我们。”
车壁外,突然传来一个敲门声。
“袁令,你怎么了。”冬青惊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有急事寻世子。”袁令声音严肃。
“上马车。”容祈低声说着。
袁令一掀开帘子,先是看到那两筐山楂,下意识酸地龇了龇牙,随后又说道:“他们入临安了。”
宁汝姗脸色一喜。
“但不愿见面,只愿传信来往。”
袁令眉宇紧皱。
宁汝姗脸色失落。
“传信?如何传?”对于这样的条件,容祈并不意外,冷静问道。
袁令脸色古怪,小声说道:“朝夕小报。”
“嗯?”
“什么?”
宁汝姗和容祈异口同声地质问着。
“他们两人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看中了朝夕小报在临安小报中的地位,只愿借着这家书肆传信。”
容祈面露古怪之色。
“咦,朝夕小报确实还不错,在政事上一向有特色,且听说也不隶属于任何势力,他们选择这里也不奇怪。”宁汝姗思索片刻后点头说着。
袁令闻言,不由古怪地瞅了她一眼了。
“怎么了?”宁汝姗见状,惊讶问着。
袁令摸摸脑袋,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容祈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朝夕小报是我办的。”
马车就在此刻压过一块石头,一个抖动,宁汝姗一个踉跄差点没坐稳。
“嗯?!”她瞪大眼睛。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你办的?”宁汝姗不可置信地说着,突然想起往事,脸上火辣辣的烫,“那你以前还叫我夸朝夕小报。”
那年她还在容府,意外发现朝夕小报却一直买不到,只好求了冬青,结果当时对她一直颇为冷漠的容祈,竟然开口问他如何看待朝夕小报。
她当时还绞尽脑汁地夸了好长一段话,现在想来,只觉得尴尬丢脸。
容祈只是抱着人,忍笑不说话。
“你这脸皮……”宁汝姗咬牙切齿地暗骂着,“好生不要脸。”
“嗯。”容祈把人扶稳,这才朗声问着冬青,“怎么停车了?”
“外族人和大燕人打起来了,把路堵住了。”冬青无奈说着。
“绕道走。”容祈吩咐着。
“嗯。”冬青张望了好一会,正准备绕小路离开,避开是非,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等等!等等!停车!”
第70章 西和
冬青停下动作, 往后看去,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张大夫。”
只见张春一身狼狈,浑身都是泥泞, 头发也散了大半, 脸上甚至还有两道血痕, 活脱脱逃难回来的模样。
他对着冬青连连招手,不耐说着:“带我回府,带我回府。”
“张叔,你怎么了?”宁汝姗掀开帘子, 探出脑袋, 看着马车下之人, 惊讶问道。
张叔没想到宁汝姗也在车里,爬上马车的脚步一顿,粗黑的眉毛紧紧夹着眉心, 古里古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去相国寺吗?”
“已经办好事情了, 张叔上来吧。”宁汝姗见他还是杵在原地, 不解说着, “怎么不上来。”
张春眉毛耸动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着:“你们怎么这么快啊。”
“什么?”宁汝姗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张春愤愤不平地说着,“上马车,先回去再说。”
宁汝姗见人上来了,这才放下帘子。
他掀开帘子, 先是看到两筐山楂,酸得龇了龇牙,随后看到一侧的袁令, 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袁令立马滚了出去。
宁汝姗见张春气呼呼地坐在山楂边上,递出帕子,担忧问道:“张叔去哪里来,怎么这么狼狈。”
张春捏着帕子,扭扭妮妮片刻后,这才低声说道:“那个梅园可真难进。”
角落里的容祈抬眸去看他。
“也不知道现在是谁的,到处都是士兵,而且机关还多,我迷路了好几次,结果靠都没靠近琉璃白玉飞虹塔。”他讪讪说着,长叹一口气,“这地方从内到外都难进。”
宁汝姗点头,安慰着:“梅园是富荣公主的,自然守卫……嗯?好像不是……”
她扭头去看容祈,眉头紧皱,带着一点惊疑之色,犹豫问道:“这梅园当年确实是富荣公主的吧。”
容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
宁汝姗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对着张春安慰道:“那就没错了,皇家禁卫就是这样的……”
“现在是我的。”
容祈声音平静自然,好似嘴里说的话不过是今日的菜肴真好吃一样。
宁汝姗说道一半的话又被咽了进去。
“嗯?”她再一次扭头去看容祈,目光带着一丝愤怒。
——怎么又骗人!
容祈好声好气地解释着:“梅园官家已经赏赐给我了,当年赛马会之后就赏给我了。”
“你……”
她气急:“你怎么又不早点说。”
“可我是与你说过的。”容祈眨眨眼,慢条斯理地反击着,“是你自己忘记了。”
“就在那日你闯了梅林时,我来救你,我就说过官家为了安抚众人会把梅园给我的。”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辜。
宁汝姗一愣,仔细想了片刻,这才隐约响起,好像却是有此事,心中不由一虚。
“真的给了啊。”她捏了捏手指,心虚问道。
“自然。”容祈点头。
“等等!”
张春在角落里出声,眉毛一扬,打量着面前两个人,最后落在容祈身上,怒目而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自然不是。”容祈反驳着,“张大夫那日走得匆忙,我后来让袁令去找你,却发现您已经走了。”
张春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的罪都白受了,不由迁怒骂着:“就不会派人来找我。”
“可我不知道您去哪了啊。”容祈慢条斯理地解释着,态度和气自然,说话不急不缓,“而且我让人在梅园等着了,可一直没等到你。”
从跑马场□□溜进去的张春也开始心虚。
“算了,我没找到秋嬷嬷,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最后叹气,捏着帕子,无奈说着。
宁汝姗摸摸鼻子,小声说道:“我见到秋嬷嬷了。”
正在擦脸的张春动作一怔,眉心皱起,先是看了一眼宁汝姗,嘴角动了动,咽下到嘴边的话,最后瞪着容祈,嘴巴一张,正打算发邪火骂人,却被宁汝姗中途截开。
“是我找的秋嬷嬷,和世子没关系的。”
她软软解释着,细心地给张叔擦着手上的淤泥,动作温柔,就像一把子春风微微飘过,瞬间吹散满腔怒气。
张春低头,瞪她,好一会儿这才扭头去看外面。
“说说都知道了什么。”他梗着脖子问道。
宁汝姗看了容祈一眼,容祈这才慢条斯理地把事情都讲了一遍。
“咦,所以目标果然在西和州和泗州身上。”张春摸了摸下巴,“我之前和王锵也是这样猜测的。”
“为何?”宁汝姗问道。
“直觉吧,小兔子的直觉一向准得很。”张春喃喃自语,“泗州榷场当年消失的太过突然,西和州又是外族人。”
“外族人?”宁汝姗惊讶说着。
“是的,其实我第一个知道榷场人选的,是西和州的红楼主人。”张春皱眉,“当年韩铮救了一个五六岁的外族狼崽子,说是什么部儿王族的王子。”
“部儿王族?”容祈皱眉,“当年被大魏入侵后开城投降,但皇族被悉数屠尽的部儿。”
“应该是吧,我就是偶尔知道的,不太懂,但那个小孩身上有一只狼头,我年轻时也曾去过部儿部落,这图腾是王族特有。”
“那小孩身受重伤,好不容易被我救活之后,结果一心想要复国,但一直被韩铮安抚下来养在西和州。”
“为何不养在身边?”宁汝姗问。
“养一头狼在身边做什么。”张春呲笑一声,“那小孩可不是什么好人,又凶又横,自己要留在西和州,收留残部的,我也不知道韩铮怎么就同意了。”
“那怎么会让他做红楼主人。”容祈问着。
张春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小狼崽子自己要求的,说是为了还救命之恩,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真假。”
“听说部儿部落最是重情义。”
“所以就把榷场搞成这副样子。”
张春斜了一眼容祈,呲笑一声:“西和州是三个榷场中第一个不受控制的地方,那小崽子根本就是一匹狼,我就怀疑他是借着韩铮的名义为了复国。”
“他手上的铁器马匹的账本一直不曾对外公开过,王锵也曾去信,但一直渺无音讯,泗州还要每年存到来往钱庄,虽然钱不多,但至少还能进账,但西和州就一直隐身,这些年做的事情更是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