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只有长生和邹姐姐两个朋友,邹姐姐前天说要回一趟老家,要三个月后才回来,要是长生也走了,岁岁一个人好无聊。”
宁岁岁低头,头上两个五颜六色的花苞带子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手里捏着最后一颗糖葫芦,依依不舍地舔了几口,一脸愁眉苦脸。
宁汝姗神思震动,盯着面前烦恼的宁岁岁,嘴角微动。
宁岁岁自小就很乖,总是笑眯眯的,好似一个不会生气的小团子,无聊时甚至可以蹲在地上,跟大白鹅碎碎念,天真无邪。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孤单的情绪。
榷场本就没有几个小孩,她自小在王锵的庇护下,来来回回都是红楼内的婢女围着她打转,这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出了那个封闭的榷场,接触了更大的世界,年幼的宁岁岁也终于明白了孤单。
她没有朋友。
小时候的宁汝姗连着小院都不曾出过,她只能在书房内活动,这才会对同龄宁姝格外喜欢,时时偷溜出去。
她一心想要岁岁过得和自己不一样,却总是不知不觉让她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境界。
“你想和长生一起走。”
她把宁岁岁抱在腿上,戳了戳她嘴里鼓出来的糖葫芦弧度,仔细问着。
“还是想和娘在一起的。”宁岁岁嘴里嘎吱嘎吱咬着糖霜,脆生生说着,“岁岁还有大白。”
大白就是容祈新送的大白鹅,相比较之前的那只的聪明,这只总是呆呆傻傻的,有时候走了两步就要窝在角落里不动弹,所以岁岁不爱和它一起玩。
“娘去哪,岁岁就去哪。”宁宁蹭了蹭她脑袋,笑眯眯地说着。
马车停了下来,听了一路的容祈伸手把宁岁岁抱了下来,扭头又有着宁汝姗下来。
“你若是要去应天府也不是……”
“长生!”
“岁岁!”
两个小孩高兴的喊声打断他的话,长生还颇为矜持地站在台阶上,宁岁岁则是笑逐颜开地提着裙子跑了上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眼睛亮晶晶的。
宁汝姗站在台阶下,看着两人嬉笑打闹的欢快模样,高兴时,连着长生都是笑脸盈盈,目光落在宁岁岁身上,多了些同龄人的活力。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个口音奇怪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长生脸上的笑微微敛下,重新沉默着,站在宁岁岁面前,一板一眼说着:“西图郎君可要慎言。”
倒是宁岁岁丝毫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从长生身后探出脑袋,眨着眼盯着西图看,突然捂着嘴小声说道:“呀,他和岁岁长得不一样呢。”
西图就是西和州的红楼主人。
“冬青,带长生和岁岁去花园玩。”容祈上前,淡淡说着,“西图王子这边请。”
西图穿着部儿部落的衣服,深褐色的眼睛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落在身后的宁汝姗身上,挑了挑眉:“你就是韩铮的女儿。”
宁汝姗点头:“想必这位就是西和州的红楼主人。”
西图的目光在她腰间的玉佩上一闪而过,突然上前,朝着她走去,只是还未靠进,就被容祈拦住。
他呲笑一声,懒懒散散斜了一眼容祈:“我可不会害她,部儿部落言而有信,既然当年答应韩铮保护她,自然会一直保护她。”
容祈闻言,冷冷说道:“西图王子的大燕话倒是不错,只是泗州的事情怎么不见你出手。”
能这么快抓到阮家人,西和州在背后的搅混水也是不容小觑。
西图扬眉,理直气壮说着:“若是知道是这样的绝色美人,当年临安便是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的,可惜了,被金州捡了便宜。”
容祈脸色瞬间冰冷。
“啧啧,说两句也不行。”西图在容祈的怒气点来回跳动,目光落在身后的宁汝姗身后,从手指上脱下一个玉扳指,准确地扔到她手中。
“若是以后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欢迎来西和州,对待美人,我们一向热情。”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分明就是在挑衅。
宁汝姗赶在容祈发火之前,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温柔说道:“想必宴郎君也在等了,世子和西图王子赶紧去吧。”
“我也该去找阿姐了。”
她说话的声音格外温柔,却又不会过分柔媚,就像一阵微风,吹动了岸边的柳枝也吹散了别人的火气。
“嗯。”容祈低声说道,“等我一起回家。”
“嗯嗯,等容叔叔一起回家。”宁岁岁被冬青抱在怀中,笑眯眯地说着。
西图目光在宁岁岁和容祈身上一闪而过,眯了眯眼,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来。
“还不曾给您送个礼物,不如送给礼物给你。”他临走前,断断续续地转着扇子,但姿态依旧潇洒。
宁汝姗看着他邪气十足的样子,皱了皱眉。
—— ——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内院,容宓大夏天穿了一件高领大裳,斜卧在软塌上,打了个哈欠问道。
宁汝姗沉默。
容宓挑了挑眉:“想去?”
“岁岁今日说舍不得长生。”她犹豫说着,“她以前从不开口说这些,这些年她太粘我了,便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怕她孤单。”
容宓歪着头打量着宁汝姗,挑眉:“那就一起去啊,临安太多弯弯绕绕了,是人是鬼说不清,我也不敢让长生随意出门,但应天府就简单多了,我让长生带她出去玩。”
宁汝姗叹气:“可我有种感觉临安要出事,秋嬷嬷年纪大了,张叔一定不会随我走,我想看着点他们。”
“你啊,就是想太多了,这些事情让容祈看着不就好了。”容宓眼珠子一转,劝道,“要不你随我去应天府,我这一路也有个说话的人,而且到时候带你去认认人。”
“以后也好出门逛逛,再说了,万一以后还有小孩,还可以提前想看相看。”
“什么?”宁汝姗最后一句话没听清,不由再问了一句。
容宓笑眯眯地张口胡说着:“没呢,我是说对小孩好。”
宁汝姗不疑有她,也跟着点点头。
“夫人,容夫人,岁岁姑娘带着大郎君又跑了。”门口,小丫鬟哭丧的声音响起,可怜兮兮。
宁岁岁每次一来宴府就跑得没影,连大长公主的院子都敢溜进去玩。
宁汝姗不由捂了捂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多好啊!长生就是太闷了,我就喜欢岁岁这样活泼。”容宓笑着安慰着,对着门口的丫鬟嘱咐着,“还不去找,一定在花园摘果子,岁岁上次就说要来摘果子的。”
“是。”
几个丫鬟带着人匆匆离开。
花园内,宁岁岁爬上一颗挂满李子的树上,一只手抱紧树干,一只手努力去够李子,身形摇摇晃晃,偏偏次次安然无恙。
树下长生,仰着头张开手,看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皱着脸,紧张说道:“下来吧,够吃了,我让嬷嬷来摘。”
“不要,岁岁要自己摘。”宁岁岁从树叶中探出白生生的脸,坚定拒绝着,手中的李子朝着长生扔下去。
“要接住啊,摔坏了不好吃,我等会还要给好多人吃的。”宁岁岁踩着树干,朝着另一边爬去,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
“太高了,很危险的。”长生看得眼皮子直跳,忍不住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劝着,眼睛一直朝后看去,心中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听着岁岁的话,跟着她偷跑出来了。
“爬就爬,我们部儿部落男女都会骑射,爬个树算什么。”
身后传来那个古里古怪的说话声。
长生立马警惕扭头,宁岁岁也跟着伸出脑袋,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内院的西图。
“你们宴家七歪八扭的,可不怪我走迷路了。”西图站在不远处,耸肩无奈解释着。
长生板着一张脸,立刻拆穿他的谎言:“沿途都是丫鬟侍卫,西图郎君只需要问一下就能走出去。”
西图只是笑着不说话,反而走进了几步。
宁岁岁立马紧张起来,抱着树干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下来,也顾不得理理衣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双髻,立刻站在长生里面,大声喊道:“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
小女孩小脸鼓起,雪白的脸颊通红,张开手挡在长生面前,碎发随风飘动,一脸狼狈,但又是说不出的严肃认真,这番模样落在西图眼中便越发觉得可爱。
“啧啧,你这模样和你爹长得很像。”西图果然站在原处,盯着宁岁岁白生生的脸,忍不住嫌弃了几句。
宁岁岁眨眼,不解问道:“你认识我爹爹。”
西图弯了弯嘴角,故意拖长嗓子,散漫慵懒地应着:“自然。”
他眉毛一挑,下巴微抬,近乎诱惑地问着:“你想知道吗?”
宁岁岁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一脸严肃地瞪着他:“你这个样子好像坏人,我才不会听你的。”
她伸手去牵长生的手,准备带着他离开。
“真不想知道啊?”西图在身后遗憾地说着。
宁岁岁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长生扭头看了一眼,眉心皱了皱。
“容祈,你女儿可真凶啊,确实像你。”
西图对着他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感慨着,声音不小,足以让踏上小桥的宁岁岁听到。
话音刚落,一道锐利的剑锋便落在他面前,瞬间斩断他垂落的发丝。
第86章 出城
宁汝姗正在和容宓一起捻茶饼, 春天刚过正是做成茶饼的时候。
压模茶团是目前临安最流行的茶团样式,如今的贡茶乃是福建转运使特制上供的龙凤茶团,茶饼表面花纹用纯金镂刻而成, 精致贵气, 阳春白雪, 一时间在临安广为流行。
“娘,娘,娘。”
“岁岁妹妹跑慢一点。”
“娘,娘。”
“姑娘慢一些, 别跑了。”
宁岁岁人还没到, 中气十足的声音倒是远远的传了过来, 偶尔身后还跟着长生气喘吁吁的劝慰声,还有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去看看怎么了。”容宓放下茶团,笑说着, “别摔着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啪嗒一声响动, 紧接着是丫鬟嬷嬷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宁汝姗皱了皱眉, 看着千层纱门帘外人影幢幢:“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摔疼了没……手摔破了……去拿换洗的衣服来……去找大夫来……啊, 舅舅……”
长生担忧的声音在门外骤然响起,但很快屋外的声音倏地安静下来。
宁汝姗正准备掀起帘子的手一顿。
“怎么了……”她话音落在嘴边,只看到千层纱的门帘上倒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容祈。
她不安地皱了皱眉。
这里是宴家内院,哪怕容祈是容宓的亲弟弟,也不该擅自进来。
“舅舅来了。”长生解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容宓莫名觉得不对劲,挑了挑眉, 让春桃扶着自己起了身:“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吧,这是这么了。”
“阿姐。”容祈的声音在门口沉稳响起, “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无事,进来吧。”容宓拍了拍春桃的手,对着她打了个眼色。
春桃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掀开帘子请人进来后,借着处理外院的事情直接出去打听今日这事。
没多久,容祈抱着宁岁岁走了进来,长生跟在两人身后,脸色凝重。
宁岁岁一反常态,没有亲昵地抱着容祈的脖子,反而双手抱在胸前,两人中间隔得远远的,小脸紧绷,扭着头不去看他,嘴角紧抿,严肃极了。
“怎么这么狼狈。”宁汝姗看着宁岁岁头发也散了下来,只留着彩色的绸带晃来晃去,衣服也应该刚才摔了一跤,破了好大一口子,白生生的小脸脏兮兮的,小手都划了一道血痕。
宁岁岁之前没见到宁汝姗还喊得起劲,小短腿跑得飞快,一群丫鬟都没追上,现在看到娘了,反而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小嘴嘟起,几乎能挂着葫芦瓶子。
一脸的不高兴,已经直接写在脸上。
“怎么了?”宁汝姗不解,不由去看容祈。
容祈却是避开她的视线。
宁岁岁看着两个大人的动作,在容祈怀中踢了踢腿,也不说话,但容祈还是明白她的意思,把人放了下来。
宁岁岁站在一群大人中间,仰着头,黑漆漆的大眼睛水汪汪,雾蒙蒙的,先是认真看了一眼娘,紧接着又看了一眼容宓,最后才眉毛皱得跟蚯蚓一般,扭头去看身后的容祈。
容祈站在千层纱前,身后的光落在身上,让眉目间的神色被光晕所模糊。
宁岁岁睁大黑漆漆的瞳仁,仔细看了他一会,嘴巴翘得越发高了。
这一下,大家都知道是宁岁岁和容祈闹矛盾了。
“怎么了。”容宓伸手要把长生招过来。
长生走了一半却被宁岁岁拦下,岁岁拉着他的手,哼哼唧唧了一下,就是不让人走。
她小手拽得紧紧的,长生只好站在她身侧,对着自家娘摇了摇头。
“想要镜子。”她终于开口了,小声说着。
容宓和宁汝姗面面相觑,随后容宓点头:“给岁岁拿个镜子。”
小丫鬟连忙从里间拿了一片阴雕花鸟铜镜,蹲在宁岁岁面前,小心举着镜子。
宁岁岁眨眨眼,直直地盯着镜中的自己,随后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灰,力气颇大,直接把小脸都搓红了。
长生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小声劝道:“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