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的一点也不像你爹啊。”黑衣人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她。
“容祈,你当年心心念念要和她订婚不就是看中她的身份吗?”黑衣人坐在一处断石上,颇有闲谈的架势,“我若是杀了她,你死后如何给……”
“韩铮交代啊。”
屋顶上的白起愣在原处。
宁姝瞪大眼睛。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鹤唳尖鸣,从天而降数十位黑衣人,两派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其中有一人杀势汹汹,所到之处,刀刀见血。
鲜血洒满了肮脏的青石板,血腥味在风中萦绕,冷白色的月光冰冷地洒在地上,照得地上斑驳的血迹格外渗人。
宁姝吓得脸色惨白,趁着没人看守她,挪动地跑到一块石头后面躲起来。
“容祈呢,为何不来。”挟持宁姝的黑衣人很快就被人制服,不甘地质问着。
“谁让你来的?”对面之人问道。
那人大笑一声:“你让容祈来我就告诉你。”
“他不是很崇拜韩铮吗,为何现在龟缩不前,是不是还在顾忌身份,我主人早就知道了……”
话还未说话,阻断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剑光。
冷色长剑光芒下照出一双戾气血腥的眼。
白起皱眉,握紧手中的玉佩。
他悄悄下滑,似一条灵活的蛇,瞧瞧靠近角落里蜷缩着的宁姝。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韩铮的女儿。
他站在角落里,冷冷看着害怕到发抖,仪态全无的人,冷冷想着。
“你,你是谁。”宁姝看着面前一步步踏进的人,忍不住后退一步,惊恐问道。
“送你回去。”蒙面人开口说着。
“你是世子身边的侍卫。”宁姝认出他的声音。
冬青并不多话,只是伸手去拉她。
“小心。”身后有人大喊。
只见黑暗中冒出第三批人,他们动作凌厉,直接朝着宁姝而去,手中钢刀舞得虎虎生威。
冬青咬牙避开第一刀,很快就被人逼开。
“送人离开。”他大喝一声。
身后的侍卫便都朝着宁姝冲去,一时间,所有的混乱都在她周围展开,一道道鲜血甚至溅射到她脸上身上,染红了那件青竹色的衣裙。
她吓得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手脚发软,脑袋发蒙,只能看着不知是敌是友之人冲着她而来。
一根长剑挡在她面前。
“起来。”容祈的声音在头顶冷冷响起。
角落中的白起瞬间绷直身子。
——容祈恢复了?
容祈加入战场,却只是围在宁姝身边,手中长剑翻动,如银色长蛇,敏锐矫捷,所到之处,鲜血直飞。
白起盯着他,突然落到他眼睛,月光之下,他的眼睛越发黯淡。
他松了一口气。
——眼睛还未好。
很快也有人发现容祈的异样,做了无数声音干扰他。
容祈听着背后只有急促的呼吸声,不由抿唇:“起来,跑去门口。”
他对着宁姝说着。
宁姝却是怕得只能躲在他身后,不愿离开半步。
容祈皱眉,很快手臂上便挨了一刀,幸好冬青赶了过来。
“我殿后,世子走。”他格开四五把钢刀,咬牙说着。
容祈拉着宁姝的胳膊,咬牙说道:“你带路。”
“不,我不会。”宁姝吓得牢牢抱住他,半步也不肯走在前面。
——这样的人若是韩铮的孩子,我宁愿亲自杀了她。
白起冷冷盯着宁姝,闪过一丝杀意。
“啊。”宁姝看到一把刀朝着她而来,直接伸手把容祈推了出去,那锋利的刀转眼就对着容祈劈头而来。
白起手中微动,一块碎银飞了出去,打偏了刀锋。
“世子!”冬青大喊一声,激起心中暴怒,杀红了眼,直接把手边之人斩落刀下。
刀锋虽然偏了,却也对着后背贯穿而下,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你!”冬青戾气地瞪着宁姝,手中剑鞘被捏的咯吱直响。
宁姝吓得连连摇头:“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是你们一定要救我的。”
她脚下是一地尸体,面前全是愤怒的人,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
白起呲笑一声。
“谁?”跪在地上的容祈敏锐察觉到他的声音。
“容祈。”白起自黑暗中走出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啊。”
容祈看着出声的地方,眼底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煞气,漆黑的眼珠便越发显得渗人。
“白起。”他咬牙叫出他的名字。
“正是我。”白起面对气势汹汹的人,抱胸靠在栏杆处,“我给你两个选择,我杀了你,或者你杀了这个女人。”
宁姝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躲在后面藏起来。
白起连目光都懒地看她,反手自背后抽出一把乌金宽背大刀。
场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容祈沉默着,冬青握剑护在他前面。
“算了,你一向就是这么没用。”白起踏出黑暗,走入月色中,无视着周围人的杀气,脚步悠闲却坚定。“我先杀她,再杀了你。”
他居高临下看着容祈,嘴角微微弯起,那双放荡不羁,整日带笑的眼在瞬间充满杀气,血腥冰冷。
这才是少年将军本来的样子。
“我看你确实是瞎了。”他意味深长说着。
“你不能杀我,我是……我是,我是韩铮的女儿。”宁姝看着一步步走进的人,突然奔溃大喊,最后她看向容祈。
容祈一个激灵,持剑要站起来。
冬青恨恨瞪着她。
他恨不得白起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你,韩铮。”白起的身影被阴影挡住,半张脸落在黑暗中,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波动,就像注视着一个死人,“你配提他吗?”
“她真的是!”容祈疼得说不出话来,咬牙说着。
“她是。”白起刀锋落在地上,“若她真的是,我杀了她是为了保全韩相身后名,可她若不是啊,你看看她这副模样,再看看这块玉佩。”
他刀锋一挑,玉佩便落在他手心。
“你看看,是嘛。”他随手一甩,直接扔到容祈身上,呲笑一声,“太巧了,我刚好见过原玉佩的主人。”
容祈心中咯噔一声,捡起面前的玉佩。
他不过细细摩挲了一下却突然变了脸色。
不是他画过几百遍的花纹。
宁姝脸色大变。
“是不是,一点也不像。”白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瞧瞧,你这眼确实是瞎了。”
“那人是谁?”容祈也不知哪来的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任由背后鲜血直流,在地上留下一滴滴血迹。
白起挑眉,充满恶意地看着他:“我可不告诉你,瞎子。”
容祈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其实两人都是年少成名的人物,身形相当,容貌俊美,可偏偏在五年前,走向了两个极端。可一个是大魏呼风唤雨的大将军,一个是大燕困步难行的残疾世子。
“是谁!”他手中长剑咯吱作响。
白起只是冷冷看着他,无奈开口。
“容祈,我对你真失望。”
门口传来一阵阵喧闹声,混乱的脚步声混着火把噼啪声此起彼伏,那声音在黑暗中越来越近。
“官府来了。”冬青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容祈,担忧说道,“我们先走吧。”
白起收了刀锋,冷漠地看着躲在断壁残垣后的宁姝,嘴角微微弯起,森冷阴寒:“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身份,那就记住这个身份,哪怕是死。”
宁姝不解地看着他,最后露出一点惊惧之色。
“我会一直盯着你。”
白起目光入恶鬼惨影,只管把人定在原处动弹不得,宁姝吓得牙齿打颤。
容祈失神一般站在原处。
白起临走前,突然说道:“贵夫人今日生辰你还记得吗?”
容祈沉默着,倏地睁大眼。
宁汝姗失神地盯着跳动的烛火,手边是早已冰冷的,卖相寒碜的长寿面。
扶玉趴在一侧早就睡得小呼噜直响。
他没来。
他又骗了她。
宁汝姗搅手中早已冷坨的面,目光失神,只是呆呆地坐着,无孔不入的风穿过门窗,落在她身上,吹得她发寒。
本来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卷了一筷子冰冷的面放在口中嚼着。
这面怎么又苦又咸。
她吹面蜡烛临睡前,突兀地想着。
第35章 画卷
冬青把人送回小院的时, 容祈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之中,背后的刀伤自肩胛骨贯穿腰部,没入血肉三分, 伤口狰狞, 染红了容祈的玄色衣裳。
他手中握着宁姝的那块假玉佩, 眉心紧皱,嘴里语音不清地念着。
“去把老程大夫找来。”他对着身边一个身形精壮,目光精亮的侍卫说道,目光狠厉, “不要惊动任何人, 只请他一人来。”
“是。”
可怜老程大夫还在睡梦中就连人带医药箱被人扛了过来。
夜色中的回春堂如同一只酣睡的小兽, 只是侍卫悄无声息离开没多久,只看到角落中似乎有一道人影落在红柱上。
“怎么回事。”老程大夫一大把年纪被人颠了过来,还没入内就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脸色微变。
“世子背后刀口很深,血没泛黑, 伤口面没有溃烂, 没有中毒, 只是止不住血。”冬青有条不紊地说着,一开门,那血腥味越发浓郁,几乎是扑面而来。
容祈脸色金白,唇色乌青,距离她躺下来连着半炷香都没到, 身下的被褥就已经被血打湿了。
程大夫不敢耽误,连忙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碗,慎重说道:“等会压住他, 每过一炷香给他吃下一颗。”
意识模糊的容祈感觉自己似乎来一个玄幻的境界,那时的皇宫对他而言格外空旷阴森,所有人都是俯视着和他说着话,他看谁都觉得格外高大。
—— ——
他成了五岁的容祈。
还未继承世子之位的容祈。
他娘已经病许久了,可一直吊着一口气,只为了那个世子之位。
若是今日官家还未松口,毅勇侯的牌匾就要被摘下,容家累世战功荣耀就要在今日被泯灭。
冬青被拦在宫门口,他只能裹紧衣服,咬着牙,一个人艰难迈着步子跟在领路的小黄门后面走着。
长长的红墙似乎看不到终点,容祈走得连喘气都觉得困难,可他不愿开口让人看轻,只能强撑着一口气,跟在这个黄门身后。
“张黄门。”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原先一直健步如飞的小黄门瞬间僵在远处,转身拱手,谦卑行礼道:“大冬天的,韩相怎么入宫了。”
五岁的容祈只能喘着气,抬头看去。
韩家来自北地高门,韩家人身形极高,韩铮自然也是身形修长。
那日明明没有太阳,可容祈却死活看不清他的模样。
“张黄门怎么走得如此快。”韩铮走路极为优雅,他站在自己面前,只能看到嘴角那点温柔的笑。
原本还嚣张跋扈,不正眼看人的小黄门立刻吓得弯腰弓背,脸色惨白。
“你就是阿麟的孩子吗。”
容祈看着面前之人蹲下/身来,嘴里的话慢条斯理,温柔似水。
“正巧我也要入宫。”他抿唇笑着,唇颊便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你鞋子湿了,我抱你入宫吧。”
咬牙走了一路,容祈的鞋袜走就被雪染湿了。
那雪对大人来说不过是还未扫干净的微雪,对他而言却有些厚了。
容祈瞪大眼睛,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只记得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把自己抱起来。
他自出生后就还不曾被人抱过,阿姐力气小,娘总是生病,他三岁便要跟着夫子读书习武。
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成年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韩相说得对,容家世代功勋若是因为……抹去……只是令人心寒……只是……还小,便先继承世子之位吧,若是今后他建功立业……”
容祈在黑暗中挣扎着要去看韩铮的模样,明明才十五年,他怎么就忘记他的模样了呢。
“谢韩相。”容祈出了大殿时,一板一眼地行了一个礼。
“你叫容祈。”韩铮牵着他的手,柔声问道。
“正是。”五岁的容祈已经极为刻板了。
他看着他,毫无大家风范地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你这模样和阿麟怎么不一样,阿麟那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骄傲性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古板。”
容祈瞪大眼睛。
他看着面前之人捏了捏他的脸颊,促狭说道:“你爹说过这世间已经如此规矩森严了,何必还要拿着这些东西约束自己,却约束不了别人。”
“开心一点,向前看,你会是你爹的骄傲的。”韩铮重新牵着他的手,好似刚才那点跳脱打趣不过是幻觉。
——“那,我……我会是吗?”
——“你当然是。”
容祈那双长久没有知觉的眼睛,突然冒出一丝酸涩,不知哪来的巨疼,疼得他面目狰狞地挣扎着,却又被人禁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