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汝姗摇头。
“姑娘心情不好。”
“没。”
两人说话间到了前院,只见宁姝穿着水青色的衣裙站在椅子上,盯着手指发呆。
“二姐姐。”
闻声,宁姝抬眸,却把主仆两人吓了一跳。
宁姝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额头还有一块不曾痊愈的淤青,形容憔悴。
“你怎么了?”宁汝姗惊讶问道。
宁姝死死瞪着她,颇为咬牙切齿。
扶玉不明所以,但还是挡在自己姑娘面前,不服输地反瞪回去。
“二娘子今日来吵架的嘛?”宁汝姗平静问着。
宁姝从喉咙中发出一丝冷笑,闭上眼压下自己的情绪,冷淡说道:“不是,只是听闻世子病了,特来探望一下。”
宁汝姗挑了挑眉。
容祈受伤之事掩藏的颇为严密,看冬青的架势也没打算宣扬出去,连着水嬷嬷也只知道是世子腿疾复发这才卧床休息的,宫中来了好几批人,都被冬青打发走了。
宁姝怎么知道?
“说来也惭愧。”宁姝绕着手中的帕子,故作为难说道,“世子是为我受了伤,我却因为琐事迟迟不能上门探望。”
扶玉脸色微变。
“妹妹可别多想,世子不过是热心而已。”宁姝浅笑着说道。
宁汝姗定定看着她,良久之后这才淡淡说道:“二娘子在胡说什么,世子哪来生病,别是看错了。”
宁姝眉心恨恨皱起,却见宁汝姗脸色正常。
“不可能,他为救我,背后中了一刀,怎么没受伤。”
她失控尖叫着,目光不由看向一侧,惊恐说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世子只是入冬了腿疾复发了,这才卧病休息的,官家也派人来看过,二娘子记错了。”她对着容叔淡淡说道,“送二娘子回去。”
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扶玉跟在后面脸色难看,到最后忍不住说道:“二娘子,二娘子说的是真的吗。”
她是隐约知道世子受伤了,还是背后受伤的。
宁汝姗站在廊檐下,看着盛开正是艳丽的梅花,突然笑了笑,压下心中刀割的痛楚:“扶玉,也许我娘说的是对的,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想回家了。”她低声说着。
扶玉眼眶微红。
“我们,我们找将军去。”她跟在身后愤愤说着,“将军一定会给姑娘做主的。”
宁汝姗回自己的院子时,只看到冬青的身影正在书房内上蹿下跳。
“夫人夫人。”冬青一见她就亮了眼睛,露出得救的眼神,连连招手。
宁汝姗见他脚边到处都是书,犹豫片刻这才上前:“你怎么今天有空?”
“没空没空。”冬青愤愤说着,“娇娇不怎么知道溜进书房了,我刚才正在捉猫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娇娇长长的喵了一声,从两人脚边一阵风的一样的跑过。
“你看看!你看看!”冬青告状着。
宁汝姗顿时颇为不好意思:“这些书我来整理吧,小猫确实调皮,我等会一定教训它。”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冬青连连摆手。
“老大。”一个侍卫按刀快跑而来,对着他着急地眨眼间。
“你去忙吧,这里我来收拾吧。”宁汝姗善解人意地说着。
“那这里就有劳夫人了。”冬青不得不抹了把汗,跟着侍卫走了。
“小猫却是有点调皮,从她还没断奶就知道把小程大夫的草药踢翻,我就看出来不是一直温顺的猫了。”扶玉跟着叹气,“我今天非打她一顿才是。”
“猫懂什么,还不是我们没教好,不过小猫好像很怕小程大夫。”宁汝姗认命地捡起地上的书籍,无奈说道。
“谁知道呢,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小程大夫,大概是他每次都给我开药,让我有点害怕。”扶玉摸摸脑袋,莫名说道。
宁汝姗笑着听她嘟囔着,把手边的书一个个放好。
“咦,这画……”扶玉的声音在身后惊讶响起,“这衣服好像姑娘上次骑马的衣服啊,可我家姑娘又不会骑马。”
宁汝姗下意识转头看去,脸色血色尽失。
那是一幅策马图。
衣服是当日容祈送她的衣服。
可她分明就不会骑马。
“夫人。”冬青颤抖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惊慌失措地出现在门口,“不是的,世子画的是你,他就是……”
他就是想教夫人骑马。
他就是那日太痛苦了。
他有太多话要讲了,可看到宁汝姗泛着水意的眼睛,突然梗在原处,只能胡言乱语地说着:“不是其他人,是您,世子就是……”
宁汝姗把手中的书按在桌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说了。”
“他握着宁姝的玉佩,为了救宁姝受伤,现在还画了一幅策马图,你跟我说他画的是我。”
宁汝姗想要笑着说,可嘴角却是忍不住紧抿着,眼眶不受控制地泛出泪意。
“可我不是宁姝啊。”
冬青怔在原地,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还要糟糕的事情了,一件接着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打得他已经开始无力思考,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你听我解释,不是的,那个玉佩是假的,受伤也是有隐情的,这个画真的是你。”
宁汝姗却是不想再听他语无伦次的话,因为他每说一句,她都觉得像一把刀插得她鲜血淋漓。
她推开冬青失魂落魄地站在庭院中,只觉得整个容家都充满着令她窒息的空气,最后她看到门口水嬷嬷惊疑的目光,下意识头也不回地走了,最后迷迷糊糊地出了容府。
街上来人人来,热闹非常,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好似所有苦难悲痛都与他们事不关己,每个人都充满着喜悦之色。
她站在十字路口,突然踟蹰不前,只能迷茫地看着街上众人。
她能去哪?
她娘不要她了,她喜欢的人从不曾喜欢过她,她在整个临安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她的前十五年只有那座狭小的院子,十五年后的她来到容家,却发现依旧不过是长满刺的囚笼。
她一个人当真是寂寞极了。
“呦,爱哭鬼,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啊,喏,请你吃个糖葫芦。”
第36章 醉酒
“呜呜, 姑娘你去哪了。”
茫然的扶玉站在路口来回徘徊着,不争气地又一次哭了。
“你们主仆两个上辈子是哭包嘛。”就在扶玉走开的大树上,树荫茂密的树冠中传来窸窸窣窣声。
密密麻麻的树叶被人不耐烦地拨开, 露出树干上坐着两个人。
白起背着宽背大刀, 一身利索的浅蓝色胡服, 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树枝,眼睛微眯,一只脚晃荡着:“请你吃糖葫芦, 很甜的。”
他把手中的糖葫芦递到宁汝姗面前, 笑眯眯地说着:“你爱吃甜的吗?”
宁汝姗没有接过那串冰糖葫芦, 低着头,鼻音浓重:“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在这,我去哪?”白起睁开一只眼, 疑惑地问她。
“前线不是要打仗了吗?”宁汝姗面色平静,冷静说着。
白起耸耸肩, 手中的玉佩在指尖翻飞, 手指修长, 分外吸引人的注意:“打仗与我何干。”
“我听说正乾三年,大燕主将黄和在延州城遇上魏军白彻,两军隔河对垒,后白彻做空城计后轻装疾行,一路快走,直攻当时被大燕把控地金明寨, 趁势逼近燕重镇延州城,最后配合师轻午在三川口伏击容麟率领的三万余援军。”
宁汝姗看着他,眸光明亮漆黑, 大红色的糖葫芦落在还未完全散去水意的瞳仁中就像一点微弱的烛火在莹莹而亮。
白起依旧是懒洋洋地躺着,一条腿晃晃荡荡,撩闲斗趣地晃树叶,慢悠悠地闭上眼:“你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刚出生啊。”
“我听闻白彻有一独子名叫白燕支,母氏不祥,擅长长/枪和宽刀,一双眼似有异色。”宁汝姗慢慢吞吞地说道,“此人狂傲自大,自诩比肩战神,八岁时挑得大魏凤鸣台上的红缨,便越发不可一世,最后学着楚地狂人要去改名。”
白起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好似说得那人和他全无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听戏人。
“改了什么啊?”他摸出那块墨玉玉佩,高高地扔着,又慢条斯理地接回到手中,就像斗着猫的小羽毛。
“白起。”
宁汝姗缓缓说道。
“你可真聪明。”白起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一眨眼就出现在她面前,近到可以看到那双暗绿色的眼眸带着细碎光泽,耀眼张狂,不可一世。
他太过夺目,连被他注视着都能感知到嚣张肆无忌惮地笼罩着你,刺骨强烈,让人无法忽视。
宁汝姗忍不住往后仰了仰,却被白起抵着肩膀,被迫靠在树干上。
“猜对了。”他眉眼弯弯,得意极了,“你说我那什么奖励你呢。”
“不需要。”宁汝姗把人推开,板着脸,“把我放下去。”
“我不放。”白起皱了皱鼻子,不悦地说着,“我一把你放下,你就跑了。”
“那把我的玉佩和金凤簪还给你。”她摊开手心,一本正经地说着。
“那你先吃我送你的糖葫芦。”他殷勤地把糖葫芦塞到她手中,“很甜的,我娘就很喜欢糖葫芦,你们临安什么都好,就是东西都太甜了。”
他带着一点孩子气,抱怨着:“连肉都是甜的。”
“我不爱吃甜的。”宁汝姗拎着糖葫芦拒绝着。
“你不喜欢吃甜的,那你的那个小丫鬟整日去买糕点蜜饯做什么。”他惊讶问道。
宁汝姗低着头,不说话。
“哼,那个瞎子有什么好的,依我看他心都是盲的。”他一下就明白了,哼哼唧唧地在背后说着人坏话,坦然自然,大大方方。
“背后不议人是非。”宁汝姗凉凉说着。
“咦,你们吵架了。”白起眼睛一亮,“我之前骂他你都骂我,今天却没骂我。”
“我和他吵架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扭头,不去理他,反而思索着树的高度。
白起一样就看出她的小心思,心中也不知为何高兴得很,立马伸手拦住她:“别跳别跳,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醉解千愁,哥哥知道全临安最好喝的酒在哪里。”
他狭促地眨眨眼,带着她回了地面。
宁汝姗抬脚就要走,却突然觉得手被一根线拉扯着。
一低头,只见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上一根红线。
“嘻嘻,燕支特产的胭脂染的红线。”白起手中牵着那根线,一边靠近她,一边往自己手腕上打了个结。
“别拆,你拆不出来的。”
“只有我才能解开。”
他颇为得意,拽了拽绳子,要把她拉了过来,仰着头得意说着:“走,哥哥带你去吃东西,唯有吃喝解千愁啊。”
“我不去。”
“去嘛,去嘛。”白起见红绳在手腕上收紧,她也不愿走,只好反其道而行,把人推着走了,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又不是坏人,吃了饭喝了酒我就把玉佩还你。”
白起在背后用了巧劲,既制住了她,也推着她前进,却也没弄伤他。
“你这么闲的嘛?”宁汝姗忍不住开口问道。
“闲死了。”白起叹气。
“唐州总指挥不是你……”
“嘘。”白起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边,凤眼眨了眨,认真而促狭,“我们只谈风花雪月不好吗。”
宁汝姗摇摇头:“若是我不知道你是谁,或许可以,可你是杀了大燕二十万将士的杀将,我便不能心平气和和你说话。”
白起愣愣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一点堪称严厉的神色。
“可你们大燕也杀了我们大魏数十万士兵啊。”
“你的夫君不就是在苍龙峡猎杀五万大魏前锋而一战成名的嘛。”他喃喃说着,“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难道这也有错吗。”
“宁汝姗,血缘可真奇妙。”
“你爹也和我爹说过这句话。”
他绕着手腕处的红线,心中真切地感慨着,心里却是莫名有些难过。
她怎么就是大魏人。
她怎么就是韩铮的女儿呢。
宁汝姗睁大眼睛:“我爹?他不曾见过……”
“别说了,我不爱听。”白起捏着糖葫芦塞进她嘴里,不悦说着,“你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我们一醉方休才是,那些……就都不能抛开嘛。”
宁汝姗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一怔。
那双暗绿色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真诚,还带着一丝悲凉,就这样看着她。
—— ——
“世子,夫人不见了。”冬青大冬天吓出一身冷汗,“是不是,是不是……被发现了。”
他惶恐不安,扶玉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人,这才哭着回府去找冬青。
容祈正扶着椅子缓缓起身,背后伤口很重,但他没时间耽误,官家一连派了三拨人来打探情况,他只好让老程大夫用了重药,正在慢慢走动。
容祈满头冷汗,只觉得背后钻心的疼,他停在原处,茫然地看着他,心中咯噔一声,但很快又回神:“不可能,宁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