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秋不说话,反正她现在也没戴那手钏,可以不回答他。
司珩青走到顾风华身后,示意他让开。
顾风华耸耸肩,站起身说,“行,老三我就是伺候两位主子的命,你们赶紧吃完,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我已经不想在剑阁呆着了,等这事过去,就跟师尊去幽境,在新的灵泉旁边住下来。”
司珩青挨着郁秋坐下,看了顾风华一眼,凉凉地说:“你不是有自己的灵泉吗?”
“我那位置不太好,离师尊的灵泉太远了,”顾风华嬉皮笑脸,“师尊师尊,你不介意我去你那的吧?”
“嗯嗯,”郁秋叼了一块肉,囫囵说,“你来啊,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司珩青脸色沉了几分,停下动作看她。
郁秋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边吃边说:“我看过《灵泉详解》那本书,大概知道那灵泉究竟怎么用,但实际操作肯定有很多问题,没老三你帮我盯着,我不放心。”
顾风华欣然道:“这有什么的?我跟你去便是。”
郁秋接着说:“沧澜宗主如果想来的话,提前打一声招呼,也不是不可以过来,只不过沧澜宗主有自己的门派,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吧?”
顾风华笑了笑:“师兄可一点都不像大忙人。”
司珩青无话,只看着郁秋。
郁秋给他塞了块肉,说“吃”。
司珩青慢条斯理地吃着,幽幽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找个人陪着,免得再次被噩梦魇着。”
郁秋道:“不劳沧澜宗主费心,我这次不睡熟了。”
顾风华一脸茫然,“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珩青淡淡道:“为她着想。”
“找人陪也行,”郁秋笑笑,“我晚上抱着江白睡好了。”
“师尊!”顾风华急道,“男女授受不亲,江白是成年男子了!”
“那有什么的?”郁秋笑吟吟道,“说到底就是只小狐狸,小狐狸多好啊,毛蓬松柔软,摸起来可舒服了。”
司珩青沉着脸,手里一块肉被捏成了酱。
“再说,噩梦有什么好怕的?”郁秋歪着头看着沧澜宗主,心想:你才是我的噩梦。
“郁秋。”司珩青语气严厉。
“叫什么呢?”郁秋坐直了些,声调拔高少许,“外人在的时候叫我师尊,私下里叫我名字,沧澜宗主的礼数,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司珩青不说话了。
顾风华道:“师尊,可是师兄惹你不高兴了?”
郁秋拿起酒壶,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空气。
两人齐齐地看着她,她垂下眼睑,轻声说:“没有,哪里敢不高兴?”
等时辰差不多,郁秋喝得半醉,回屋躺下了,顾风华脸色阴沉,问司珩青:“师兄,你对她做了什么?”
司珩青道:“在她的梦境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顾风华皱眉,“蓟国……亡国的时候,师兄,你知道吗?”
“嗯。”
“师尊是蓟国人,”顾风华喉结滚了滚,“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们。”
“她最擅长骗人,”司珩青看着她屋前那扇门,淡淡说,“或许真相远不止你所知道的。”
顾风华悲凉一笑,“我还是相信她,就算她谎话连篇,也是为了你我着想。”
司珩青默然不语。
顾风华道:“你呢,你在她梦境中,都看到了什么?”
司珩青道:“你还记得食人岛吗?”
“当然,”顾风华杏眼眨了下,“师尊就是在食人岛受到惊吓,回来才会被噩梦魇着的吧?”
司珩青点了下头,“蓟国亡国之后,她随着万千尸体被扔到海里,然后漂到了食人岛,在食人岛长大成人。”
顾风华神情僵住了,眼睛瞪大。
“我在想,她以前把我扔到食人岛,是不是因为她对那里太熟悉,”司珩青缓缓地说,“甚至……她给食人岛上的妖物传过信,托人暗中照顾我,所以才放心地将我丢在那边,大半年不闻不问。”
顾风华怔了许久,接着勉强一笑,道:“你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我想知道真相,过去的种种真相,仅此而已。”
“师兄,”顾风华注视着他,“入无情道之后,还会动情吗?”
司珩青眼神异样,眼角微微缩了一下。
入无情道之后,还会动情吗?
当然不会。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不明白顾风华为何要问。
顾风华忍不住笑了,转过脸去,道:“瞧我问了什么蠢问题,无情道主呵,这世上若有人喜欢上你,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吧。”
顾风华不经意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给了司珩青一个激灵。
他怔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话——
若有人喜欢上你,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吧。
我喜欢你,你欺负我,一直欺负我。
她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像他在梦境中一次次挣扎,只因为他知道郁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愿将心交付给一个绝情的人,不愿一次次被践踏和辜负。
尽管他已经做了决定。
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样?
夜里,郁秋被尿意憋醒了。
“为什么神仙也要上厕所啊?”郁秋觉得不可理解,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
“因为你还不是神仙啊,”系统道,“你吃那么多,能不去厕所吗?”
郁秋认栽,提着床前那盏漂亮的灯,半夜出门去找厕所。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没有摄入便没有排出,故而整个洞府之中只修了一个厕所,需要绕很长一段路才能找到。
已是深夜,洞府里还有不少修士在四处巡逻,见到郁秋后,都礼貌问好,有些人担心她的安危,主动提出要跟着她。
就很尴尬。
她可不想一群人跟着她找厕所,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于是她说:“我去找我徒弟,你们不用跟着。”
众人会意,各自交换眼神,笑而不语。
郁宗师半夜出门,也不知道是翻哪个徒弟的牌子,不知是秉烛夜谈还是夜半双修……总而言之,这一句话就足以令人遐想连篇了。
郁秋当然没想到这上面去,提着灯经过水塘时,看到一名貌美女子靠坐在水榭顶上,白衣若仙,怀里抱着琵琶,开叉裙下面露出修长如玉的腿,长发披散,眉眼妖冶,遥遥地看着她,冲她一笑。
郁秋只觉得这仙女长相亲切,似乎有几分眼熟,乃朝她颔首回礼。
那白衣仙人笑得更亲切了。
郁秋心旷神怡,如厕回来,还在想刚才见过的女子。
长得漂亮的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尤其像刚才那位仙女那样,她的美貌令郁秋过目不忘。
回想起来,这些日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鲜有她那般,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魂儿都被勾走了。
是妖?还是仙?
郁秋忍不住想……若沧澜宗主是女子,他二人站在一起,岂不是得让天地失色?
正想着,回来的路上,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她先是听到了沧澜宗主的声音,不禁放轻了动作,心想——沧澜宗主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紧接着就听到一道妩媚的女子声音:“孤这么做,不是帮你,只是为了帮她。”
沧澜宗主清冽的声音在寒夜中犹如桂花落地,他说:“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郁秋心里骂了一声,难不成……沧澜宗主半夜在外面私会女子!
他怎么可以……背着自己这么做?!
郁秋轻手轻脚,循着声音过去,藏在石墙后面,从石窗后偷偷地喵他们。
可恶,是之前那个漂亮仙女!
怎么能勾引她大徒弟呢?!
郁秋竖着耳朵,靠在墙后听两人说话。
女人声音妖娆:“说起来,那卷轴上的内容,你应该一早就认出来吧?”
司珩青道:“自然。”
“大道无情,或许你才是最适合飞升的那个,”女人感慨一声,“司珩青,如果换作你,你会选择飞升吗?”
郁秋心里倏然一紧。
徒弟大半夜地,跟漂亮仙女私会,竟然是在正儿八经地讨论飞升之类的高深玄学?!
不愧是沧澜宗主,原来他渴求的……是飞升之道吗?
他会怎么回答呢?到了沧澜宗主这个境界的人,对这凡尘俗世应该没有眷恋了吧……?
飞升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郁秋听到石墙那边,司珩青道:“时机到了,有何不可?”
郁秋黯然,提着灯,转过身去。
她竟然期待……能从沧澜宗主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她着魔了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开,一路上心神不宁,回到屋中,江白已经醒过来了。
小狐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蹭她的腿,“呜呜”地说:“师尊……”
郁秋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白嚎啕大哭,“都是小白的错,小白不该听那个坏女人的话!那个女人太可恶了!师尊,师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不怪你,”郁秋揉揉小狐狸的头,安抚道,“伤你的是剑尊和妙法宫主,即便你没有让妙法宫主进来,以当时的情况看,他们也会强闯,你帮师兄们拖延了时间,做的很棒了!”
江白止住哭,悬着眼泪看她:“蒸的吗?”
“真的。”郁秋认真说。
江白狐狸爪子擦了下眼泪,搭在郁秋手臂上,嘟哝说:“他们太坏了……”
郁秋:“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慌,不要轻信任何人,好吗?”
江白认真点头。
“还有啊,”郁秋说,“他们想要卷轴,让他们拿走就好,没必要拼死相护,你要是死了,我留着那破卷轴做什么?”
江白委屈巴巴地点头。
郁秋温声说:“伤口还疼吗?”
江白“呜呜”叫了两声,小小一张脸埋在她膝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乖了,好好养伤,”郁秋摸了摸狐狸皮毛,“仙魔一战结束,妖族的地位可不同以往,你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懂得保护自己,努力变强,才有可能保护其他人。”
江白认真听了,很快在郁秋怀里睡过去了。
脑海中“叮”地一声响,系统说:[恭喜宿主,获得新的成就“循循善诱”,同时奖励1000积分!]
郁秋冷漠:“积分能有什么用?”
系统:“积分多了,可以兑换修为。”
郁秋求而不得,欢喜道:“那快兑换给我吧!”
系统:“兑换的修为只能给徒弟用。”
郁秋脸垮了下去——
这任务做了有屁用哦?
翌日清晨,司珩青推开门,映入眼帘便是郁秋散漫的睡姿。
她侧睡着,姿势舒坦,一只手张开,被子被踹开,只遮了腰部以下,柔软的长发如瀑布散开,发梢悬在床沿,白色的亵衣耷拉着,仿佛随意一拉便能看到里头风光。
司珩青缓慢走近,看到她睡着的侧颜,眼眸里漾起一丝光。
但很快,他脸色沉了下去。
郁秋张开的那条手臂上,躺着一条小狐狸,枕着她手臂,睡在她怀里,那条臭烘烘的尾巴还搭在她胸口。
第25章 梳头
25.
司珩青大步过去, 捏着狐狸后颈,将他提了起来,长长的尾巴悬在空中, 尾梢扫到了郁秋的脸。
郁秋睡醒了, 睁开眼便看到江白被拎在空中,缩着脖子, 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吊梢眼盯着她, 一脸猥琐的模样。
郁秋:“……”
“沧澜宗主, ”郁秋坐起来, “你做什么?”
“郁秋。”
“有话直说, ”郁秋拨了下耳侧头发,烦躁地说, “不用每次都叫我。”
“其他门派都到了,在大殿上等着,”司珩青将江白丢在地上, 扬眉看她,缓缓说, “我来伺候师尊梳洗。”
“这话怎么听起来, 像是你要给我送终?”郁秋幽幽地说, 不禁被自己逗笑了。
司珩青正色道:“郁秋。”
郁秋敛了笑, 掀开被子, 司珩青上前扶她, 给她拿上衣裳。
郁秋的发髻很简单, 随意梳了两下,拿发簪挽好,便能出门了。
司珩青在旁边看着, 注视着镜中的她。
一两百年过去了,她容貌一点变化都没有,连眼神也是从前那般清澈。
小的时候,他还挺喜欢给师尊梳头,他会挽各种好看的发髻,每天早上都会站在她身后,对着她面前那面铜镜,一遍遍地梳理她那头柔软、乌黑的长发。
就连现在,他好像还记得她长发从她掌心拂过的触感。
他后来还曾给她买过一支桃花簪花,那簪花还没送出去,师尊便拿剑杀了他。
如果一切都没变,这些年来,会不会还是他每天清晨,一遍遍地为她梳头?
他们依然住在那间院子里,种一些花草,春天来了摘些桃花酿酒,夏天去钓鱼,秋天去云境游历,冬天扫雪,炼了法器次年拿去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