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珩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无措地搭在桌上,抬头看着她,唤道:“郁秋。”
“你看上去不太好,去睡一会,”郁秋说,“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司珩青点了下头。
郁秋嘴角勾了一下,心里暗暗地觉得好玩,别看他平时横得不行,实际上还挺听话的。
她伸手去挽他胳膊,扶着他慢慢地来到床边,按他肩让他坐下去。
他便自己乖乖地脱了鞋,坐在床头看着她。
“衣服也脱了。”郁秋说。
沧澜宗主低下头,缓慢地解开外衣,将其丢在一旁,接着开始脱里面的衣服,扯了下白色亵衣,露出男人凌厉而漂亮的锁骨。
郁秋:“!”
“不用全部脱!”郁秋急忙按住他的手,“脱个外衣,能睡觉就行了!”
司珩青点了下头,垂眸思索的样子,看着真是温顺极了。
她还真的有点喜欢司珩青。
只要他一直听话,不霸道蛮横,尊师重道就行了。
正想着,要将手抽回来。
捏着她的那只手却不愿意了。
郁秋:“?”
她手放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抓他手背的时候,摸到了他胸口。
司珩青反过来按着她手,将手往心口按了按,贴着他的肌肤。
那里是离心脏最近,最温热的地方,隔着皮肉,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
郁秋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有些发烫。
可紧接着,她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阿青的心口,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她手掌贴上去,完全覆盖在那道疤痕上面,指尖轻轻摩挲,感受到那道疤痕狰狞的面容。
就和她脖子上那道自刎而来的伤一样。
她想了想,温声说:“还难受吗?”
男人垂眸看着她,目光变得柔软、平静,他轻轻地抽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
他动了动唇,低声说:“郁秋。”
郁秋眼睑颤了下。
司珩青似乎有些失落,“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系统:“这疤是你给他的。”
郁秋:“……”
她回过神来,有点被吓到了,想要抽回手,却挣不开。
司珩青紧紧拽着她的手,注视着她,轻轻地、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我听你的话,好好修炼,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郁秋心里轻轻地抽了一下。
她怎么会生气呢?
明明受伤害的是阿青。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在担心,她会生气?
郁秋有些愕然。
她鼻子有些发酸,低着头,用力点头,嗓音带着一点鼻音,低声说:“我不生气,你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些了。”
司珩青听话地点了下头,过了好半响,整个人才慢慢地放松下来,松开了她手腕。
郁秋有些颤抖着,将手收回去,垂着脸,催促他躺下去,拿被子给他盖上。
“听话。”郁秋将手掌覆在他眼睛上。
眼睫毛从她掌心轻轻刮过,他当真听话地睡下了。
系统松了口气,“主人,好像有点效果。”
郁秋:“我想知道,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系统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虽然当时的确有一定的概率杀死他,但无情剑就是这么用的,你若不杀他,他又怎么会走上无情道?”
郁秋迟疑着问:“修无情道的人,真的不会动情吗?”
“没有情,怎么动情?”系统说,“情丝都被斩断了,难不成还能再发一次情丝?这不就走火入魔了嘛?!”
“走火入魔?”郁秋细细地想,“小七,你今晚叫我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系统:“老大心魔指数有点高,让你过来看看……”
突然间,两人同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系统说:“我觉得这有点离谱。”
沧澜宗主何等高人,既已入了无情道,又怎可能再生情丝?
他可是站在这天下至高顶点,旁人只能望其项背、不敢与之比肩之人,若一朝走火入魔,天下还有何人能拦着他?
郁秋不再说话了。
她靠在床柱上,看着他安稳入睡,直到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回屋躺下。
第38章 麻辣兔肉
38.
郁秋床边摆着一对银杏簪子, 是顾风华前一天夜里留下来的。
昨夜送她回客栈之后,顾风华便离开了宛都,回去找剑尊的钥匙, 同时想办法将妙法宫宫主手里的钥匙骗来。
同一时间, 陆渊已经到了凤凰台。
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刀宗手中的钥匙拿到手, 即便是魔尊大人,处理起来也有些棘手。
郁秋睡一觉醒来, 房间里熏着香, 茶水已经烧好了, 茶案旁边还摆着早点, 一道素色身影在窗下忙碌,给窗台的花草换了水, 开窗通风。
男人穿着素净的衣裳,宽袖拢在了手肘处,乌黑的长发上只有一根玉簪, 简单地固定好。
他开了窗,阳光泄进来, 照在他扶着花瓶的手上, 手背白的发光。
郁秋盯着他看了一会, 动作轻柔地下了床。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郁秋拿起一块点心, 送到嘴里。
司珩青回眸看她, 眼里带着晨曦金色的光, 淡淡地说:“先去找慈音大师借钥匙, 再去找玄音门门主。”
“慈音大师会借给我们吗?”郁秋看着他说,“无极渊那么重要的地方,一旦打开封印, 如何保证里面的妖魔一定关得住?”
“我来保证。”司珩青说。
那也只能希望……慈音大师信得过你。
希望无极渊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这些话听上去就扫兴,既然是沧澜宗主的决定,他必然有一定的把握。
郁秋想了想,看着他说:“我担心你。”
“过来,”司珩青眸光柔和了些,招了下手,“徒儿为师尊梳头。”
既然是为师尊梳头,语气和态度理应更客气一些。
但沧澜宗主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模样,话说出来总有一种违和感。
简直跟说“你跪下,我求你”一样矛盾。
郁秋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长发披散在两边肩头,她看着镜子里面的沧澜宗主,仍有些不真实的恍惚感。
昨天夜里,他还巴巴地说,会好好听话,好好修炼,让她不要生气。
旁人走火入魔是发了疯,失了心智,而他走火入魔,像是有些分不清楚过去和现在,记忆开始混乱了。
他梳头时,神情十分专注,一簇簇长发在他指尖绕过,光滑细密如丝绸一般,很快便盘成了精巧的发髻,结好固定住。
他看到了桌上那一双银杏发簪,却没有动手去取,而是用她平日里的雕花木簪插/上去。
两人先去见了慈音大师,郁秋一言不发,听沧澜宗主与他交涉。
果然,得知他想要钥匙解开无极渊的封印时,慈音大师脸色彻底变了。
“不可能的,”慈音大师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司宗主,贫僧敬你是仙盟之首,以天下为己任,便是由你来执掌灵泉,贫僧亦无话可说,但无极渊不一样——”
“无极渊所封印的,不光是仙魔一战后那些被击溃的妖魔二族,更有朝闻道以来,无数被封印的魔物,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你便是杀了贫僧,贫僧也不可能将钥匙交给你。”
司珩青还真就有点想杀了他。
郁秋开口说:“大师言重了。”
慈音大师转过脸看她,目光稍微平静下来。
“沧澜宗主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取走邪利的尸骸,”郁秋说,“邪利葬身于沧澜宗主之手,其尸骨应有权交给沧澜宗主处置。”
慈音大师叹道:“话虽如此,但封印一旦打开,极有可能放出渊底的妖魔。”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既然能凭一己之力布下结界,守住云境万千百姓不受影响,自然也能守住无极渊的出口,不放任一只魔物离开无极渊,”郁秋认真看着他说,“大师,您难道信不过沧澜宗主吗?”
过了好一会,慈音大师终于说:“你们找邪利的尸骸做什么?”
郁秋弯唇,语气淡淡:“沧澜宗主想为我重塑心脉,拔除霜虫蛊毒。”
“果然如此。”慈音大师有些无奈地摇头。
可既然是沧澜宗主决定的事情,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郁秋得想想办法说服慈音大师,以免两人之间发生冲突。
她说:“大师,南音寺那位闭关长老,出家之前是不是唤作金楠?”
慈音大师诧异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什么了。
他对这位郁宗师莫名地有些好感,但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
提起同门师弟,慈音大师才终于想起来一些——
郁宗师笑起来的神态,和师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睛。
郁秋嘴角挂着笑,缓缓说:“太子楠是我伯父,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
“你,”慈音大师惊愕不已,“你……你是素素?!”
太子楠出家之后,储君之位传给了他胞弟,那时候那位年轻的王子已经有一位爱女了。
她既然称太子楠为伯父,那她极有可能就是蓟国的小公主——
金素?!
郁秋颔首,缓缓解下脖子上的丝带,仰起脸露出伤疤,云淡风轻地说:“离开蓟国之后,未去拜访睿音长老,是我做的不妥。”
“不,孩子,”慈音大师往前走了一步,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激动,语气却竭力保持着平静,“你活下来了,这就够了,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苦吧?”
郁秋摇了摇头,一脸淡然。
“睿音知道你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慈音大师笑了下,眼角现出亲切的皱纹,他说:“你小的时候,贫僧也曾见过你,没想到,时隔多年,唉,司宗主——”
司珩青抬起眼皮看他。
“蓟国蒙难之事,贫僧曾劝阻师弟,出家之人,理应将凡尘俗世置身事外,”和尚摇摇头说,“直到蓟国覆灭,数十万百姓遭到屠戮,贫僧开始日夜反省,贫僧是不是做错了?”
“若贫僧没有拦下师弟,而是与他一道前往蓟国,救蓟国百姓于水火之中,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司珩青道:“没有人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是,确实如此。”慈音大师叹了口气,“睿音长年闭关,连贫僧都不肯见,此事实乃贫僧心头憾事。”
片刻后,他终于定下决心:
“贫僧与你们一道去无极渊吧。”
郁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问题。
郁秋悄悄看了眼司珩青,忍不住去猜测他心里的想法。
司珩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换作从前的郁秋,说不过便打,打不过便使出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便不择手段。
但她从未提过自己过去的事情,不见故人,六亲不认,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将过去的一切抛之身后。
如今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对世人……开始展示出温柔善意,对他如此,对顾风华、陆渊他们也是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平等对待。
一路上,司珩青还在想她的事,直到门派弟子出现。
郁秋在集市上买了两只烤兔,转过身便看不到沧澜宗主人影了。
她想阿青可能先一步回去了,便提着烤兔回了客栈,刚到屋门口,便有人从里面杀了出来——
郁秋往后一躲,亏得腰功好,才堪堪站稳,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沧澜宗主心真大,竟然让你一个没修为的独自行动?”
刺客声音很年轻,双手各持一剑,脸上带着鬼修面具,看得出是名贵族男修,衣着打扮不菲。
但他显然轻敌了,一击刺杀不成,竟然还有心思与她聊天。
郁秋将烤兔挂在楼梯栏杆上,犹豫着要怎么对付刺客。
走廊狭窄,不适合出刀。
如果是火弩呢?楼上楼下都是客人,殃及无辜也不行。
正犹豫着,对面又是一刀刺了过来——
郁秋取出一柄伞,“轰”地撑开,伞面散开金光,将刀刃弹了回去。
这时候,身后也出现了两名刺客。
前后包围,形势刻不容缓,郁秋只得壮着胆子,从栏杆借力,一把从二楼跳了下去。
她双手握着伞,借着伞的浮力,稳稳地落地。
一楼地面相对开阔很多,可以放开手脚打斗。
这和食人岛那次不一样,她必须集中精神、冷静出刀。
但楼上那名戴面具的刺客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刺客的修养,一会儿嘲笑她没有修为,一会儿又说她招式婆婆妈妈,趁着郁秋和其他刺客过招时,直接一刀把她挂在楼梯栏杆上的烤兔砍下去了!
郁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只烤兔从高处落地,摔在地上,烤的金黄的兔皮立刻沾上了灰。
太损了!
这根本无法忍!
郁秋决定也使出损招——
她煞有介事地收了刀,接着从纳戒里取出一只瓶子,按下开关,照着几名刺客的脸“刺啦”射/了过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