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余家人早已从阿箬那儿得知你腕上那枚凤镯的秘密,你一去,他们便知道我也在。”
郑玄离那一环扣一环的计谋是从楚沅和他之间的龙凤镯开始的,是余家的人发现了楚沅手腕上的便是阿璧异族的凤镯,是阿箬告知了他们那是阿璧异族的圣物,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让凤镯的情丝珠失效,让双镯之间的勾连短暂消失,而郑玄离取出凤镯的情丝珠,更是为了防止双镯之间的感应恢复。
可是他们终究未能料到,这龙凤镯即便是少了一枚情丝珠,也是能够突破空间限制的。
此刻魏昭灵忽然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开她腕上凤镯的搭扣,取出了里面的那枚情丝珠。
“取出这颗情丝珠的话,你要怎么过来啊?”楚沅摸着镯子,抬头看他。
“不取出来,他们是不会放松警惕的。”魏昭灵将那颗珠子收入掌中,“你不用担心,我会过来的。”
“你是又要强行突破空间限制吗?魏昭灵,那么做的话,你会被反噬的,那种疼你还没受够吗?”楚沅顿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眉头皱起来,“不行,你不是说阿箬那枚白竹笛吊坠也可以越过空间限制吗?她那个东西,比我们的镯子好用多了。”
“那东西是要鲜血去喂的,沅沅,若心性不坚,便压不住它,”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去尝试?”
“可你已经因为我而被反噬了好多次,你是一个人,没有人天生是不怕疼的,谁知道这种反噬承受得太多,你会不会没命?”楚沅脸上再没有一点笑意,摆在面前的早餐也再不能让她有分毫的食欲。
“没把握的事我向来不会去做。”魏昭灵对上她那双眼睛,嗓音清泠,却又透着些柔和。
楚沅再吃不下早餐,她吨吨吨地灌完一杯牛奶,只丢下一句:“我补觉去了。”
她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却分毫没有睡意,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落地窗外。
阳光倾落进来,刺得她眼睛有点发酸。
她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睁着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一整个上午她都没出门,连午餐也是服务生主动送到房间里来的,说是隔壁房间订给她的,下午她跟简玉清和赵凭霜他们一起打了会儿游戏。
“你怎么都不说话啊?”简玉清在队伍语音里问她,“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吗?你吵赢了吗?”
“……没吵。”楚沅只简短地说了一句。
打了两三局楚沅就没什么兴趣了,才放下手机,便听见了微信的提示音,她拿起来一看,是郑灵隽。
“你和我那半个祖宗怎么了?你们不是要去余家吗?”
楚沅打字:“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昨天夜里容将军那边跟我说的,我之前是郑玄离的纸影,我当然也知道这边的世家里也有他的纸影,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便是他们接应我的,只是他们捂得很严实,我也没看清他们的样貌,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准备跟江永他们来看看,毕竟王的安危才是最主要的。”
跟郑灵隽聊了一会儿,楚沅放下手机,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再醒来天色已经有些见黑,她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一看手机已经八点半了。
服务生送来了晚餐,楚沅站在过道里,看了一眼旁边的那扇门,她转身走进自己房间,看服务生将晚餐都摆上桌,她才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
她才吃了几口,又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凤镯,搭扣里面已经没有情丝珠了,她垂下眼睛将玻璃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水。
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大约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楚沅一时更卖力地扒饭,匆匆吃完之后,她才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看着面前出现的淡金色光幕,楚沅站起身来,走了进去。
隔壁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未曾拉严实的窗帘外面透出了交织而来的霓虹月辉,楚沅隐约可以看见窗外波光粼粼的一片海,那些光影照着床上的那一道身影,他竟仍然沉沉地睡着,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楚沅迈着极轻的步子走到他的床边,一双眼睛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忽的,她的目光定在了那件被他随手仍在里侧的外套。
她记得,阿箬的那枚白竹笛吊坠,就在他外套的口袋里。
于是她放缓呼吸,低下身,伸手越过他去够那件外套,她并不敢直接将衣服拿起来,生怕惊动他,就只能用手指去小心翼翼地探那外套的口袋。
大约是摸到了白竹笛吊坠的边缘,她没注意呼吸有些不稳,如稍凉的风一般轻轻拂过他的脸庞。
这一瞬,魏昭灵眼皮微动,骤然睁开了双眼。
“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仿佛还带着些朦胧的睡意,可在他的目光顺着她的那只手看去时,他不由眉头一皱,才要伸手,楚沅却已经握住了那枚白竹笛吊坠,同时闻声回头看见他的眼睛,发觉他的动作,她便想也不想地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唇。
也是这一刻,他身体僵硬的瞬间,那被楚沅握进手心里的白竹笛吊坠尖锐的尾端已经刺进了她的手掌里,一霎她鲜血满手,一滴又一滴地坠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她的唇还贴着他的,气息如此相近,她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她握着白竹笛吊坠的那只手。
“这次你听我的,行吗?”
值此长夜,昏暗的房间里,她的声音离他很近很近,“魏昭灵,你当初教我那么多,也不是为了让我只能躲在你身后的,不是吗?”
“有些事我究竟可不可以,你总要让我试了才知道,我不用你一直保护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是为了她,他才会数次不顾性命,不顾反噬地一定要去到她的身边,在那么多个他们一起经历的日夜里,他这样寡言的人,从前也很少会同她说什么温柔的话,可是因为他,楚沅才觉得父亲走后的日子,到现在才变得没有那么难过孤独。
“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都已经这样了,”
楚沅低头又亲了他一下,“你生气也没用。”
第75章 余氏重重楼 不听话的后果,你现在知道……
夜里下起了连绵的雨,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颜色泛黄的台灯,那光照见床上那个女孩儿的面庞。
她的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红,额头满是汗珠, 明明身体烫得厉害, 可却好像有钻进骨子里的寒意令她止不住地牙关打颤,即便身上已经裹紧了两床被子, 她也还是冷得直哆嗦。
魏昭灵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才用热水浸湿过的毛巾, 他在床沿坐下来, 将她被白竹笛吊坠扎伤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垂着眼睛替她一点一点地擦干手上的血迹, 又替她上药。
包扎好之后,他再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又起身去换了热毛巾来替她擦额头上的汗,他此刻是沉默的,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的那双眼睛更是郁郁沉沉。
“不听话的后果,你现在知道了?”或是见她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瞥她一眼, 开口时声音透着些冷淡。
楚沅根本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 那枚吊坠是靠鲜血养了百年的东西, 上面沾着的血腥煞气冲撞着她的神识, 引得她脑子胀痛难捱, 连听他说话, 她都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她的手从被子里慢慢地探出来,去牵住他的手指。
明明魏昭灵那时看到她那满手的鲜血,看她因为那枚白竹笛吊坠而陷入昏迷之中, 他便一时又气又急,而此刻心头纵是有再多的不悦,在被她轻轻牵住手指的刹那,他也不由地神色微动,到底还是软了些心肠。
他将毛巾搁到一旁,再俯身连同着被子一起裹着她,把她抱进怀里,这长夜于她而言该有多漫长,他也只能这样陪着她慢慢熬。
她的眼皮禁不住这夜的浓深,慢慢地合上,魏昭灵低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眼皮,才将她放下来,自己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站起身走到洗手间里去。
他手上还残留了她的血迹,他在柔亮的灯光里,慢慢地洗去自己手上所有斑驳的红,又对着镜子一颗颗地揭开衬衣的纽扣。
那衣衫也沾染了大片殷红的颜色,他将其扔到脏衣篓里,在浴室里逐渐升腾的水雾里,他转身走到花洒下,后背漂亮的脊线也渐渐没入白茫茫的热烟里,那镜子也变得模糊不堪。
洗去了一身的疲乏,魏昭灵再换了身衣服出来,一头乌浓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后,他只堪堪用毛巾擦了擦,便在床上躺下来,再度把楚沅抱进怀里。
她一整晚都不太好过,意识也不太清晰,好像所有的痛苦都是在半睡半醒间反反复复地折磨,天色渐亮时,魏昭灵才见她的体温和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但直到下午五六点时,她才真的睁开眼睛。
魏昭灵那张常年苍白的面容上有些倦怠之色,坐在落地窗边才喝了口茶,偏头便见躺在床上的女孩儿正歪着脑袋在看他。
她面色如常,也再没有那种冷透骨髓般的感觉,最多是坐起来的时候,或是因为睡得太久,脑子有点发昏。
她竟真的靠着自己,生生地将那白竹笛吊坠上头所附着的阴森血气压了下去。
“魏昭灵,我脑袋好晕。”楚沅也摸不准魏昭灵此刻到底还有没有在生气,但见她醒来,他竟还坐在那儿,连话也不同她讲,她眼珠转了转,一手扶着脑袋皱起眉,装作一副难受的模样。
魏昭灵捏着杯子的手指微顿,片刻后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去,坐下来,用指腹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又指望我做什么?”
明明他的动作轻柔又小心,可偏偏还不忘嘲讽似的笑一声。
楚沅却在他话音才落时便抱住了他的腰,这一霎,他纤长的睫毛微动,不由低眼去看此刻已经埋进他怀里的姑娘。
“气性这么大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楚沅仰头望他,特意朝他笑。
她笑起来的模样落在他的眼睛里,她的手还环在他的腰身,这一刻魏昭灵那张疏淡清冷的面庞上神情到底还是禁不住柔和了一些,他抿起薄唇,再未说一句话。
有了那枚白竹笛吊坠,楚沅便不用再借助龙凤镯,在去余家之前,楚沅先跟赵松庭的长子赵凭风取得了联系,时间抵达晚上九点,她便孤身一人出现在了余家大门口。
向这样有数百年传承的世家,一般都还留存着些从前的气息与习惯,他们偏爱古色古香的宅院,更喜欢将山水顽石都收拢进自家的院子里。
楚沅背了一个大背包,戴了顶鸭舌帽,手里还拿着一份郑灵隽从赵松庭那儿带给她的地图。
余家并不在繁华的闹市,位置也并不好找,任谁也想不到,在旧城区的某个青石巷子里,那逼仄狭窄的一个宅门后头,原是别有洞天。
底下的破房子也有人守着,见楚沅带着赵松庭的手信,又握着世家里的地图,便点了灯笼请她往里去。
这破旧的老房子后面的一整座山原赖都是余家的,那山上石路蜿蜒,一般常被浅淡的湿雾笼罩着,犹如藏在人间里的仙境似的,缥缈朦胧。
那古宅颇有雅正之风,门前的石狮子也凛凛生威,楚沅才一踏上阶梯,那守在门口的人便已经注意到了她。
提灯的老人率先走上去,同那守门的人道:“这孩子是带着赵家主的手信来的。”
那人听了便先将楚沅打量了一番,又接过她递来的手信看了看,才点了点头,“请先随我进庄子里吧。”
只在楚沅跟着他走过第一重院门的这一刻,那早早睡下的余绍弘便被外头大儿媳的敲门声吵醒:“父亲,有个女孩儿带着赵家主的手信上门来了。”
“女孩儿?”余绍弘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向门外那道影子。
“是个叫楚沅的姑娘,看着年纪还挺小的,我问过了,她说是放暑假没事可做,便从赵家主那儿求了手信,来拜访咱们世家的。”大儿媳荣花是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在外头说话也是轻言细语,恭恭敬敬的。
“楚沅……”余绍弘几乎是在听见这个名字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便有一瞬透露出些锐利的光。
他穿上外衣,打开门走出去,便见荣花垂首站在柱子旁,他问:“她是先奔我们余家来的?”
荣花摇摇头,“不是,我听她说,她先去的是新阳的林家。”
新阳林家?
新阳离海城并不算接近,但五大世家原本就住得不近,这一点也没什么好推敲的,于是余绍弘沉吟片刻,便再对荣花道:“我记得你同新阳林家的三房媳妇儿是相熟的,你打个电话问问她,看看是不是有个叫楚沅的姑娘才去过他们家。”
“是。”荣花恭敬道。
余绍弘这才拄着拐杖走下阶梯,往前厅去。
楚沅这辈子还没有真的亲眼见过这样的古宅,走进来这第三重院子,一重一重的木楼四方相对,天空便被收拢得只有四四方方的那么一块,此刻天色已经黑透,若非是飞檐之下点着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楚沅便要以为自己是身在一口深井之中,仰头之时才能窥见那一方天色。
院内种着一棵雪花楹,那花瓣层层叠叠如白雪一般堆积在平整的青砖上,在此间的灯火里被照得有些半透明的晶莹,香风花雾里,这里便更如被重楼深锁住的一片天地。
“楚沅啊,来了怎么就站在这院子里发愣?”院门处忽然传来一道慈和的声音,还透着些笑意。
楚沅回头看见余绍弘,他正拄着拐走过来,又在问那提灯的老者,“老丁,怎么不让这孩子进屋坐着?”
“是您院子里的这棵雪花楹太漂亮了,我才想在这儿多看会儿。”那老丁还没开口,楚沅便先笑着说道。
“我这么晚来,是不是打扰到您休息了?”楚沅说着露出了些不太好意思的神情,她有些局促,又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余老先生,我原本来海城是打算先自己在外面玩儿两天再来拜访您的,可是我今天在外面钱包手机都被偷了,酒店也没续房费,所以……”
余绍弘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他拄着拐将楚沅迎进厅里,邀她坐下来,又命人给她倒了杯水来,“这夜还长着,你小姑娘家家的,晚上就别喝茶了,不然耽误睡眠。”